什么是真實？

    耳邊響起喜悅的哭泣，傾聽著眾人的祝福，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這是真實。

    躺在潔凈的病床上，覆蓋著雪白的套被，鼻腔幾乎被刺鼻的氣味湮沒，懷抱著對生命最后的不舍，用力睜開閉合的眼睛，祈求能再看一眼，這個即將離去的世界，這是真實。

    感受著身體如羽毛般輕盈，向著前方盡力踢出最后的一擊。倦怠，前所未有的倦怠從體內擴散，從外層皮膚乃至強化肌rou不斷撕扯、斷裂將自己的身體一步步撕碎成幾段，此時，死亡的氣息正向自己徐徐襲來，侵蝕著自己的生命，只是已經無能為力。

    荒井不禁合上了困鈍的雙眼，仿佛這樣就能減輕痛苦。漸漸地，上一刻在荒井體內揮之不去的疼痛消失了。是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劇烈的疼痛嗎？還是連神經元也完全斷裂，無法將名為疼痛的感覺傳達至腦袋？但這樣的想法，大概在此刻已經不再重要吧

    不

    不僅是滿身的痛處，甚至意識逐漸模糊，腰帶噴灑出劇烈的火花，是力量溢出導致腰帶零件的過載嗎？

    我——

    荒井賢二的死亡，也是真實的。

    就這樣吧，將對于生存的眷戀緊抱入懷，與即將消失的意識陷入永遠的沉睡吧，這不也是個最好的結局嗎？

    風，和煦的微風，像時光一樣，悄悄地消失流淌。

    水，停留在掌心的水，劃過指尖流過的水，無色無味，如同過客一般不曾停留。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而來，投射到地面，描繪成斑駁的影子，于風中搖曳。

    荒井的臉頰感受到微微灼熱，他微微睜眼，發覺那是來自陽光的溫度，來自生命的溫度。風吹過，將樹葉輕輕托起，發出輕微簌簌聲。

    黃泉的彼岸，是這般的美妙嗎？看來死亡也并不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

    這是一直身處戰斗漩渦中，荒井不曾體會到的寧靜。

    一直渴望，卻無法得到的，片刻的安寧。

    大概，這就是生命的全部，世界的真實。

    “要是死亡的結束是這般輕松，確實太奢侈了你說對嗎，哥魯哥姆的源頭，被稱為創世女神的你。”荒井從滿布草藻的水面坐起，他離開水面的身體竟無半點濕潤，仿佛身下流淌的流水只是虛偽的假物。

    輕輕晃動腦袋，整理著披肩的一頭能量消耗過量而變得蒼白的長發，一手將其固定，另一只手則如往常般，憑著感覺摸向手腕處，卻發現往日綁在手腕處的東西不見了——那是餞別前夕某位異國小女孩贈與當時還是名為司南的荒井的，叮囑他一定要保存好的發圈。

    荒井無奈地只好搖搖頭，讓其頭發隨意飄散，銳利的目光集中于不遠處，那個如幻似真的影子，只能大概從輪廓中判斷為女性的身影。

    “哥魯哥姆？”仿佛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讓其冷漠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笑意，“那群自以為是的家伙，他們連哥魯哥姆的意義都沒有弄明白，卻妄稱自己為哥魯哥姆。在我的世界，哥魯哥姆是異鄉人的意思。因此，我并不是什么創世的女神，我也沒有創造他們的能力，他們對我而言也不過是基數龐大的異鄉生物，只是被它們將我所做的事情神化而產生崇拜，這并不是我的初衷。讓他們的文明提前到來，不過是因為我單純地感受到了孤獨而已。”只是荒井似乎感覺到，女性影子的笑聲中，隱藏著莫名的情緒。

    “我不過是徘徊于世界與時間縫隙的亡靈。為她們帶來知識，不過是為了排解寂寞，最后發現，這不過是場無法結束的游戲，只會讓我重復著孤寂。而我帶給他們的，不過是加速的消亡而已。無論怎么努力，萬物終究逝去，事情總會走結束的時刻。死亡不過是二次的新生，在我看來，并沒有那么重要。”

    是的，是一種除了荒井之外，誰也無法切身體會的孤獨——來自于異鄉人的孤獨。

    聽到這里，荒井也對眼前的“女神”有了初步卻重要的了解。

    還記得，她曾經冷漠地闡明著世界的殘酷。

    “你了解世界的真容嗎？我們不過是世界的過客，世界從來沒有真正為我們露出真容。你沒有，而我也沒有。”

    第一次敗于信彥化身的創世王影月的劍下，在眼前的異域醒來時，她曾經像當時處于意識模糊的荒井提出了某個問題，有關于世界的問題。那時的荒井，并不明白她那一番話的含義。

    不過，現在已經知曉了。

    她是神，創造哥魯哥姆的神明，也是一個來自異域的異邦人。

    她也是一個從別的世界穿越而來的異鄉人，與荒井的差別，大體上就是穿越的時間相隔了數億萬年的時差。這大概也是自己被女神所眷顧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荒井揣測道。

    哥魯哥姆，不過是她興致使然所創造出來的事物，為了排遣自己的孤獨，對于文明世界的留戀而不根據進化理論和歲月沉淀快速成型的文明，魔法與科技結合的異邦文明。但是這樣龐大而繁榮的文明終究抵不過時間的歷練，來自于異邦的文明終究毀在了他們自己的手里。

    就算哥魯哥姆從冷凍的棺木中蘇醒，擁有著超越現世科技和力量的他們，也不過是泯滅于時間長河中的遺孤，眷戀著已經消失的國度，而對現世發起戰爭，企圖重現億萬年前哥魯哥姆帝國的榮光。除了殺戮和占領，他們已經想不到其他的方法，與現世和平相處的方法。使用著萬年以前的思維，無論如何，都無法適應萬年后的世界。

    “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你遠比哥魯哥姆有趣多了，荒井賢二。”

    荒井賢二。

    司南真正的名字。

    意外地，他奪回了自己的名字，在他第一次死去后再度醒來之時。

    荒井的名字，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封印于腦海內的記憶。一瞬間，荒井的腦袋中閃過了無數畫面，像是浪潮般涌進他的腦海中。只是這種雜亂無章的片段，并不能讓荒井清晰地具體想起些什么，反而讓其腦袋像是超載般引起頭部隱隱作痛。

    下一刻，不知是否錯覺，荒井覺得眼前的女性身影慢慢變得清晰，不只是身體的輪廓，甚至于臉部的五官也開始清晰。只是，荒井卻隱約覺得，這樣的相貌，似乎不是他第一次遇到。

    ——大概，也是錯覺吧。

    荒井自言自語著。

    說到這里，她靜瑟的臉龐有了一絲笑容。或許這也是錯覺，在荒井看來，笑容的背后，有著他所未知的東西。

    還記得當日，與她交談的對話。

    “與我做一次交易，你將會得到，拯救大家的機會。”

    “其實，就像現在。安安靜靜地呆在這里，忘卻戰斗，忘卻大家，才是對我自己最好的選擇。至于交易，我想我——”

    “你說的，是真心話嗎？沒有人，能在我的面前說謊，永遠沒有。”

    她的身上，散發著令人畏懼的氣息，荒井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曾經站在萬物頂端的神。

    “條件，交易的條件呢。”

    在她仿佛能夠深入心扉的眼神下，荒井敗下陣來，無奈地問道。

    她露出勝者才有的獨特笑容，以緩慢的語氣慢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