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侍劍人(下)
整整三天,雪娘心亂如麻。 沈家對外宣告了哥哥繼任家主和侍劍人,族里人卻瞞不過,家主和侍劍分離之事,驚起了不少的喧鬧,而她和阿城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族里臨時決定讓他們立馬離開沈家,不然在這樣鬧下去,滿江湖怕都要瞞不住了。 爹娘鬢邊白發一夜而起,爹沒有再來看她,娘替她包了銀票寶鈔和衣裳送來,抱著她不停地落淚,卻不說一句話。 哥哥最后來的,她看著哥哥,哥哥看著她。 “雪娘,那天我與你說的事,已經跟沈城提了。你不知道吧,他當時很猶豫,最后被我問急了,才勉強答應下來。” 她搖頭想說不可能,可她記起阿城提出條件時的樣子,他的條件,是以她來換百年后古劍下任侍劍仍從沈家出,卻不是以劍來換她。 他是古劍兩次選定的侍劍人,她卻是讓他蒙羞的女子。 會否他也后悔了? “雪娘,”哥哥突然喊住了她,“你說沈城要是后悔了,你怎么辦?” 她嚇了一大跳,身子卻僵了,她沒了清譽,阿城卻似乎無礙 “所以,讓他把劍留下,雪娘你也留下,哥哥成了名正言順的家主,會替你再找個好人家的沈城獨身一人慣了,怎么都能活的好的這才對大家都好若是他臨時反悔,便是不顧你死活,你可不要再顧及他劍,一定要拿回來的” 翌日,天上飄著絲絲春雨,被風一吹,猶如天羅地網。 阿城穿了一身深紅色的廣袖長衫,身后背了古劍,遠遠地孤身而來,在雨中風中,似族人口中的孤膽俠士。 沈氏門樓前,爹沒有來,娘在她身后低低啜泣,哥哥拍了她的肩,壓著聲音道“雪娘,哥哥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家主發了話,哥哥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上了前。 阿城似乎絲毫沒有受到此事的影響,看著她笑彎了眼睛,“雪娘,我也給你備了件喜服!” 原來他穿的是喜服啊。 她怔怔站著,阿城沒在意,牽著她朝家主和眾長老一拜,又朝著她娘單獨一拜,同她道“咱們走吧。” 她愣了一下,眼角瞥見了哥哥深壓得眉頭,她頓住了腳。 “阿城,劍重要,還是我重要?” 阿城迷惑了一下,“自然都重要!” 她又問,“所以,你不準備以古劍換我們今后了嗎?” “這話怎么說?”阿城沉下了臉來。 他果然反悔了! 他想要既要劍又要她,不管他們的今后,也不管她的父母兄長如何自處! 她心痛如絞,阿城是孤兒,可她不是! 身后,傳來了哥哥的呼聲,“雪娘!” 她忽的心頭一振,一下拔出了身后佩劍,在阿城未及反應的時候,架上了他的脖頸。 “你把劍留下!” 阿城愕然地看著她,沒動,她已經不想再管這么多,伸手去拿他身后的古劍,阿城一個躲閃,她沒能得手,阿城卻抓住了她的胳膊。 “雪娘,你做什么?!” “你把劍留下,我隨你離開!” 阿城仍覺不可思議,“為什么?!” 他不愿,雪娘想起昨晚哥哥說的話,心中更痛,此時,哥哥幾步躍了過來,喊著“雪娘,讓我來!” 他立時同阿城戰在了一處。 細密的春雨將所有人的衣衫打濕,幾位長老與家主也趕了過來。哥哥邊同阿城交戰,邊道“沈城,你這樣對待雪娘,我必不與你善罷甘休!” 哥哥為她出頭,卻因劍術終究抵不過阿城,被阿城劃傷了手臂。家主厲聲叫停。 “以沈氏傳世古劍傷沈氏家主,自盛元祖后,還沒出過這等荒唐事!” 有長老抖聲道,他說得盛元祖便是沈家第一位侍劍人,沈西青。 立時有幾位早就看阿城不順的人連聲附和,阿城深紅的衣衫在雨中洇濕成了墨色,風吹不動沾了水的衣擺,一如他臉上的陰沉。 他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卻又被哥哥擋住了視線。 “沈城,你仗劍欺人,算什么侍劍人?!”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在討伐與他,說他不配。 驕傲如他,孤獨無依時被人欺凌都不低下頭顱,更不要說如今。 征討聲中,他靜默良久,忽的仰頭大笑,一下躍至漢白玉的門樓之上,腳踩“姑蘇沈氏”四個大字。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話音一落,他一劍斬到門樓正中,“姑蘇沈氏”從中間斷開,門樓轟然倒塌。 眾人大驚失色,他手持古劍,輕輕落在廢墟之上,看向了她。 “雪娘” 她沒動,有幾息,阿城忽的點頭笑了,深紅的衣衫完全染成了墨色,黑得發沉。 “沈城,就此別過。” 阿城走了,族中恨不能將其除名,然而礙于古劍在他手中,到底沒能除去他的名字。 她渾渾噩噩了好些日子,腦中像是被糊住,早晨醒來,有時還以為阿城在林子里等著她練劍。哥哥說她和阿城的事,都是阿城一廂情愿,步步逼迫,族中人聽了這話,想到阿城的行徑,反倒對她多有憐憫。 她心里滋味已經復雜到品不出來。老家主經此一事,身子越發不行,未過半年,便撒手人寰。哥哥繼任了家主,天羅地網搜捕阿城,誓要拿回“被竊”的古劍。 可阿城連影子都沒給他留下。 她混沌著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哥哥來跟她說,替她定下了江陵涂氏的繼承人為夫婿。 她沒答應,也沒反對。沒有反對,便是答應了。阿城沒有再出現,她成了江陵涂氏的少夫人,七年后成了涂氏的當家夫人,而就在三月以前,她已是涂氏的太夫人。 涂氏如今的家主,是她的兒子,可惜她的兒子,只有十歲。 群狼環伺。 五日前,兄長突然到了江陵,他抱著她的兒子不停嘆氣,問她“雪娘,你打算怎么辦?外甥的叔伯們,你可對付的來?” 她說不出來,兄長遣了所有人,同她說話,“哥哥這么多年,都沒坐穩沈家家主的位置,若是解了這后顧之憂,你和外甥,我抬手便能護在羽翼之下。這樣,外甥就能平安長大了!” 她看著他,他笑了。 “我知道你明白!他就要來了,你幫我,把劍拿回來。我只要劍!他拿走了這么多年,也該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