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青山說:不怕,有娃呢,咱家還有葵花,你可喜歡吃瓜子了。 孩子喊了一聲娘,說道,娘,你別跑,治好了病你也別跑,你再瘋,也是俺娘啊。 瘋女人說:唉,我也舍不得,我一犯迷糊,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光棍漢青山過年燒香時許下心愿,父子倆決定去打工,賺錢給瘋女人治好病。 他磕頭,在心里對佛祖表示,他這輩子做了一件錯事,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在鄉(xiāng)集市上的水泥臺子上強jian了一個智障女人,不止一次,這是錯事。 他做的好事是——把這個女人帶回了家。 即使是生活在泥潭里的人,也向往著美好的明天,正如黑暗中的向日葵始終能夠辨別陽光的方向。 瘋女人給父子倆各織了一件線褲,這兩件線褲,她斷斷續(xù)續(xù)織了三年。打工前夕,青山將自己的瘋媳婦托付給本家的二嬸子幫忙照看。 青山說,給她點吃的。 青山的兒子說,別讓俺娘亂跑。 父子倆去打工,從此一去不回…… 瘋女人餓的皮包骨頭,無論白天黑夜,像幽靈似地在村里游逛,這是一種迎接的方式嗎?她不知道丈夫和兒子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從哪條路回來,這個神志不清的女人偶爾有清醒的片刻,她看著村口發(fā)呆,用石灰在村前村后都做了記號,她擔(dān)心自己走出這個村子,就迷失在人海,再也回不來了。 那間石頭屋子的墻上,還有她寫下的一個字:家。 據(jù)犯罪嫌疑人郭五交待,郭家兄弟在火車站遇到了出門打工的青山父子。他們都是東石鼓村村民,在火車站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郭老大對青山父子說:青山,恁爺倆上哪干活去啊? 青山說:沒啥手藝,去建筑隊搬磚,當(dāng)鋼筋工。 郭老大和郭二交換了一下眼神,試探著問:要不,恁爺倆跟俺去礦上干活,比干小工掙錢多。 郭二急忙說:哥,不行,說好的讓老三和老四去,人家礦長不要外人。 青山兒子袖著手問:能掙多少錢,夠給俺娘治病不? 郭老大說:多勞多得,比你當(dāng)小工強。 青山猶豫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要不這樣,俺跟你們搭個伴,去礦上干活? 郭老大:那你頂替老三,在礦上你得叫我哥,還得改姓郭,人家礦上不要外人,怕出事。 青山點點頭說:中。 郭老大對青山兒子說:娃兒,你得喊我大爺,喊他叔。 青山兒子:行。 郭老大說:來來來,喊大爺。 青山兒子:大爺。 郭老大指著郭二說:喊他叔。 青山兒子對郭二喊道:他叔。 郭老大照著青山兒子頭上扇了一巴掌,罵道:奶奶個腚幫子,你這個憨巴子。 郭老大再次強調(diào)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因為井下干活很危險,小煤窯事故頻發(fā),礦上不要生手,也不要外人。郭老大和郭二幫青山父子辦理了假的身份證,再三叮囑他們不要泄露真實身份,否則煤窯主會解雇他們,連工錢都拿不到。 郭家兄弟三言兩語騙得青山父子的信任,一起去小煤窯打工,窯主與礦工簽的合同上面白紙黑字寫著:若出現(xiàn)意外,一只指頭賠償50元,一條人命3萬元。 郭家兄弟在井下將青山父子殺害后偽造成礦難,向窯主索要賠償金。這種殺人騙取賠償款的罪行,在此之前,他們已經(jīng)干過多次。因為街上的智障流浪人員越來越少,他們找不到合適的受害人,所以窮兇極惡的他們將魔掌伸向了本村的老鄉(xiāng)。 殺害青山兒子時,這個剛剛成年呆頭呆腦的年輕人跪地求饒,他哭著說:大爺,叔,別殺我,我還得掙錢給俺娘看病哩。 郭二說:好,你轉(zhuǎn)過身去,別睜眼。 青山兒子轉(zhuǎn)過身說:殺了我,那俺娘就沒人管啦。 郭老大將手中的撬棍狠狠地砸在青山兒子的頭上,他說道:你值三萬塊錢哩。 郭家兄弟將煤炭堆在死去的青山父子身上,偽造成礦洞塌方的場面。 比煤炭更黑的是人的心! 這些煤炭像是堆起的墳頭,他們的身上覆蓋著遠(yuǎn)古時代的垂柳和億萬年前的小茴香苗。 小煤窯的安全措施本就不完善,一旦出了事故,窯主只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被煤炭局或者勞動局知道礦上死了人,除了罰款之外,還會面臨停產(chǎn)整頓的局面。窯主想盡快賠錢了事,郭家兄弟希望多要一些撫恤金,一邊假裝悲傷,一邊討價還價,經(jīng)過一番談判,窯主拿出錢來,雙方最終簽訂了一個意外死亡與窯主無關(guān)的協(xié)議。 一年多時間里,郭家兄弟共殺害了八個人,除了青山父子之外,其余的全是街頭找來的智障者。在他們眼里,那些流浪漢,那些智障人士,都是錢,一條人命三萬元。對于尸體的處理,他們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掩埋。 郭二說:火化得要死亡證明。 郭三說:這都不是事,街上那么多辦假證的,身份證戶口簿都能辦,死亡證明也能辦。 郭老大說:問題是,火化得花錢,咱還花那錢干嘛呀? 郭四說:就是,大哥說的對,我看,找個地方埋了就行。 郭五說:埋了吧,埋了省錢。 郭家兄弟將八具尸體都埋在了村外的野地里,警方始終沒有搞清究竟是誰將一具尸體挖掘出來,又拖到了河堤的土洞里。特案組想到了死者青山的那個瘋老婆,對于一個瘋子來說,這種怪異的行為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可是,這個瘋女人是怎樣發(fā)現(xiàn)尸體掩埋地點的呢? 她在墻上用石灰寫字,她在路邊插上樹枝,她在村前村后都做了一些記號。 這個瘋女人擔(dān)心自己走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即使是夜里,她也在村中游逛,她一直等著丈夫和兒子回來。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她會一直等下去,盡管要等的人永遠(yuǎn)不會回來。在這個瘋女人混沌的心中,對生活有過片刻的溫馨回憶嗎?她清醒的時候,坐在昏黃的燈光里,給丈夫和兒子織線褲的時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后來,認(rèn)領(lǐng)死者遺物時,她為什么突然流下了眼淚? 離開一個人,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需要他。 特案組臨行時,大澤鄉(xiāng)又下起了雨…… 那個瘋女人呆傻傻的站在雨中,看著自己家的石頭屋子,墻上有她寫下的一個字:家。 門外的地里栽種著向日葵,已經(jīng)砍去了頭,只剩下葵花桿淋在雨中。向日葵的果實即是種子。每一個嗑過葵花籽的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路,深知黑夜的冷和雨水的苦,只要走下去,總會遇到屬于自己的那朵花兒,那朵怒放的一直在等待著自己的向日葵。 心中的向日葵永不凋謝。 特案組特意去了青山的二嬸子家,還想去再次拜訪一下盲人陳廣城。 青山父子倆出門打工時將瘋女人托付給本家的二嬸子照看,二嬸子卻連一口飯都沒給她吃,瘋女人無人管,無人關(guān)心,餓的骨瘦如柴,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死掉。 青山的二嬸子為自己辯解,理由是——青山?jīng)]給錢。 梁教授拿出一筆錢給了青山的二嬸子,這個可愛的老頭用一種嚴(yán)肅充滿威脅的語氣說:錢是公安局放在你家的,不要亂花,你們家吃什么,就給那瘋女人一口吃的,要是餓死了她,就把你抓起來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 因為案件已經(jīng)告破,那些看守拒絕了特案組去探望陳廣城的要求,畫龍和他們發(fā)生了肢體沖突,一個人打倒數(shù)名看守,鄉(xiāng)長高日德的門牙被畫龍一拳打落,村支書狼狽而逃。看守們用對講機向上級緊急求援,熊貓驅(qū)車趕到,此人所在的部門竟然是上級主管部門。 蘇眉說:他已經(jīng)出獄了,為什么還要限制他的自由? 包斬說:我們連探望他的權(quán)利都沒有嗎? 畫龍說:你來和我打一架,熊貓。 熊貓說: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能打過我,能對抗這個體制嗎? 梁教授說:他沒有出獄,他還在監(jiān)獄里,這座監(jiān)獄很大,有幾百萬平方公里。 省公安廳從中調(diào)停,化解了特案組與當(dāng)?shù)卣倪@場矛盾沖突。特案組匆匆離開,臨走時也沒能見到陳廣城,他們坐在車上,回頭看了一下那個恐怖的小村莊。那里的男人,視人命如草芥,為了一點錢可以殺人犯法;那里的婦女,以罵街為榮,說出各種污言穢語時毫無羞恥;那里的村民,可以眼睜睜看著一個女人餓死。 那里,有一個盲人正在承受苦難。 那里,向日葵的種子在泥土里等待著萌芽。 蘇眉打開手提電腦,在網(wǎng)上搜尋關(guān)于這個盲人的最新消息,她點開一個網(wǎng)頁鏈接,彈出的是國外的一個關(guān)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視頻廣告,廣告詞如下——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跑, 你是否愿意幫我跑下去。 如果我無法到達(dá)終點, 你是否愿帶我前行。 如果你不能說話, 我愿替你發(fā)聲。 如果有一天你悲傷哭泣, 我愿陪在你身旁。 如果我問你聽到什么, 你是否能感受到我的心聲。 如果這是一個國家的未來, 你是否愿讓他酣睡。 如果我的身體無法承載夢想, 你是否愿借我雙臂。 如果我已詞窮語盡, 你是否愿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