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太平間的院門并沒有關(guān)上,透過那一尺來寬的縫隙,我看到里面有幾個人影在晃動,還有一個穿警察制服的人,正站在門后打著電話。 那個警察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我們朝這里張望,隨手關(guān)上了院門。 “稀罕事兒啊!走,找個地方爬上去瞅瞅!”劉云龍瞬間就來了精神。 “這么高的院墻,你怎么看?”貌似他還真有爬上去看的愿望,我卻提不起一點興趣。 “那邊墻角不是有個破板車么,可以站上去看啊。剛好露個頭出來。”劉云龍一早就觀察好了地形,朝那里走去。 走到破板車前,我不耐煩地說道:“你要看趕緊看,老子我還急著回家吃飯呢!” “放心好了,小爺我就是來嘗個鮮兒。天天復(fù)習(xí)復(fù)習(xí),總得找點刺激的事兒干!咱也調(diào)劑調(diào)劑不是?得,一會請你吃冰棍兒。”劉云龍一邊爬一邊調(diào)侃著我。 唉,我是郁悶到家了,夜里做惡夢加早上的事兒本來就夠窩心了,這邊居然還有個大爺沒事要來找窩心。什么世道啊~ “我說,你看完了沒有啊?你還看上癮了啊?看完了走,回家吃飯去!”這家伙趴在墻頭有快半分鐘了,一動不動,我實在是不耐煩了。 劉云龍就像沒聽見我說話似的,牢牢地扒在墻頭上,連我扯他褲腿都沒一點反應(yīng)。 我開始有點奇怪,這家伙到底看見了什么?就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似的。 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也往破板車上面爬去,還不忘了警告他:“小子你要是敢裝傻騙我,就等著吧!” 我直起身往太平間院子里面一探頭,好家伙,還真有人。準確說,是兩個活人,一個死人。兩個活人都穿的是警察的衣服,背對著我們,一個站著一個蹲著,站著的正是關(guān)門那打電話的那個,蹲著的這個嘛…… 我還是先說我看到的死人吧。 尸體平躺在地上,上身是光著的,下身穿了一條很普通的綠色的解放褲,腳蹬一雙解放鞋,現(xiàn)如今城市里幾乎沒人這么穿了,應(yīng)該是農(nóng)村來的或者是屬于城市里社會最底層的。 這些都還沒什么,讓我開始感到胃部翻滾的是了,尸體的腹部縱向開了一條三四十厘米長的大口子,幾乎快要到喉嚨了,整個腹腔加胸腔都暴漏在外面。 那位蹲著的警察女士(居然還是女士!我事后猜她應(yīng)該是法醫(yī)。)正左手拎著尸體腹部一側(cè)的皮,右手拿著一大團都已經(jīng)被血浸紅的紗布,不停地在腹腔內(nèi)擦拭。 而她的右手邊,放了兩個大臉盆,紅紅的,一盆子應(yīng)該是水,另一盆子里面放滿了一塊一塊的東西,好像是rou,仔細一看,有腸子,有心臟,各種臟器,應(yīng)有盡有…… 我忍不住快要吐了!也不知道女法醫(yī)一會是打算再給他塞回去還是扔掉? 而那具尸體躺在地上,頭歪向我倆所在的這個方向。 他的眼睛居然還沒閉上,上翻充血的眼球。仿佛正在瞪著我。而且頭隨著女法醫(yī)的擦拭,一前一后的晃動著,詭異之極。 現(xiàn)在,我和劉一個表情了,我們的胃部在視覺受到強烈的沖擊后,起了激烈的反應(yīng)。 但是我們都沒有扭頭不看的想法,倆人都緊緊地盯著這個震撼的場面,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不知道劉在看哪里,但我卻感覺尸體的眼神始終在看著我,攝著我的心魄,就像被定著一樣,想動卻又動不了,汗毛一根根都立了起來。 “怎么又是你這娃娃!干什么哪!”我倆身后傳來一聲低喝。 哎呀我太感謝這個聲音了!出現(xiàn)的真及時,雖然下了一跳,但畢竟把這恐怖的對視給打斷了。 我突然感覺自己能動了,趕緊趁機收回目光扭頭看去,那個滿臉皺紋,臉色慘白的看門老頭就站在我們倆身后,一臉的怒容。 “趕緊下來!有什么好看的!”怪老頭說著,就來拿我的右手腕。神情恍惚下我毫無反抗,任由他一把抓住了。 而就在這時,一股灼熱感由里至外從手腕中竄了出來,我出于本能,想要把胳膊往回縮,而怪老頭好像也被燙到似的,趕忙松開抓我的手,手腕彈了開去。 “咦?”怪老頭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馬上就把目光轉(zhuǎn)移到了我的手腕上。 “這……這是……!”怪老頭看著我的手腕,呆在那里,嘴里喃喃地反復(fù)念叨著什么。眼神一直沒離開過。 這些情況其實只是幾秒鐘之內(nèi)的事情,我和劉云龍雖然眼神拔了出來,但畢竟精神和視覺受了雙重刺激,這會兒還有點神情恍惚,剛才老頭抓我,彈開,以及老頭看到我手腕后的表情和他反復(fù)念叨的話,我倆都沒在意。 眼瞅著怪老頭在那發(fā)愣,我沖劉云龍一使眼色。跳下破板車,朝著來時的路撒腿就跑。 沖出去好遠,怪老頭這才反應(yīng)過來,朝我們邊追邊喊:“娃娃等等,問你點事兒……” 開玩笑,鬼才等你呢!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趕緊跑吧,總比被逮著熊一頓強,鬧不好還要通知學(xué)校和家長。 第三章 醫(yī)院夜話 一直跑到下一個路口,我倆才停下來,扶著路邊的大樹休息。 劉云龍應(yīng)該是又想到了剛才的震撼畫面,剛喘了幾口氣,“哇”的一下就吐了出來。 一見他吐,我也忍不住了,我倆就這么扶著棵大樹,你一口我一口的吐了起來,引得路人競相側(cè)目觀看。 還好已經(jīng)是中午,剛放學(xué)還沒吃飯,我倆吐了幾口,胃里也就沒什么東西可吐的。 劉云龍喘著粗氣道:“我的天!今天的午飯是真省了,看了那個你還能吃飯啊?那么大一盆,腸子肚子的。嘔……” 我一邊擦嘴一邊罵著他:“你就別說了,還不夠你在心里惡心的,非要說出來!以后都別再跟我提這茬事了,再提,我跟你沒完!都是你,閑著沒事你去偷看女澡堂也比偷看太平間有意義。可憐我家的中午飯啊,大米飯紅燒rou,這還吃得下么!” “嘔……”說到rou,我倆又對樹開始了新一輪的施肥工作。 我連著三天都沒有吃rou。壓根就不能見,看見就要吐。估計劉云龍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這三天,我上下學(xué)也都沒有從市醫(yī)院里面穿過。 一方面是看門的怪老頭已經(jīng)認識我了,我怕他再拽著我說起那天的事情;另一方面,自打一天內(nèi)在太平間里看見了兩個死人之后,我對太平間的認識一下徹底的改變了。 我開始害怕那個地方,總想躲著走,甚至在家屬院里,我都離院子和太平間隔的那道墻遠遠的,再也不從附近過了。 但噩夢是少不了的,那個尸體的眼神,總是在我腦海中時隱時現(xiàn)。夢,我這個月已經(jīng)連著做了五天了,個個都是噩夢。 太平間事件后第四天,也是我們高考前上的最后一天課。 過了今天,剩下的二十多天我們就可以自己在家復(fù)習(xí)了,不用再來學(xué)校。準考證什么的都已經(jīng)發(fā)下來,到時候直接去參加考試就行了。 放學(xué)后我和幾個同學(xué)剛走出校門口,我左肩就被一只手給搭了上來。 我回頭一看,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看太平間的怪老頭都找到學(xué)校門口來了。一只手摁著我肩膀,表情嚴肅地看著我。 我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按理說我倆就趴墻頭看了會死人,他們又沒有丟什么少什么的,犯得著跑來找我們么? “娃娃,問你點事兒。”老頭兒眼神凌厲地看著我,讓人有一種無法拒絕的威嚴。 我斜眼瞅見劉云龍在同學(xué)堆里沖我可憐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扔下我就開溜了。這個沒義氣的東西啊! “娃娃,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你算賬的,我就是想問你:你右手手腕上的三個圓點是出生就有,還是受傷落下的?”老頭問完后就緊盯著我,等待回答,似乎有點緊張。 我的右手手腕上有三個很規(guī)整的圓形印記,其實就是比其他部位的皮膚要黑一些,呈三角形排列,大的一個有櫻桃那么大,小的兩個差不多,但也有石榴子般大小。 我也問過我媽,她說那是我出生就帶的,也就是俗話說的胎記。 “你問這個干嗎?”我很警惕的看著老頭兒。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這老頭該不會是認親的吧?難道我不是我媽親身的? “你是壬戌年,庚戌月,乙丑日生的?”見我不肯回答他,老頭又問。 “什么人需年,更需月的?”我聽的是一頭霧水。 “哦,我問你是不是1982年10月9日出生的?”老頭反應(yīng)過來了,黃歷的計算和排列,我壓根就不懂。 “我是八二年的,你到底有什么事兒?有事麻煩您快說!”我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是10月9號?這么你手腕上的不是疤是胎記?”老頭兒聽我說完,眼睛開始放光,又問了一遍我沒回答他的部分。 “對~!您老到底有事兒沒有啊?我還等著回家吃飯呢!”我開始相信我最初的判斷了,正在考慮回家怎么措辭,問問我媽我究竟是不是她親生的? “真……真是你!呵呵,可算讓我找著了。二十八宿對應(yīng)的一點也不差……”老頭兒聽完我的回答,有點激動,樂呵呵的拽著我看,嘴里不停念叨著。 “您老沒事兒的話我可就走了啊!”我現(xiàn)在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回家套我媽的話。 “這樣,你明晚十點來找我一下,我有點事想交代你一下。你經(jīng)常翻墻過來,應(yīng)該知道我住在哪。”老頭看我要掙脫他準備走,也不攔著,大大方方的松開了拽著我的手。 你誰呀?還交代我事?再說了,大晚上十點你讓我去太平間?我吃飽了撐的啊! 老頭兒八成也從我的眼中看出了不屑。他似乎不愁我不來,扭頭就走,邊走邊說道:“想知道為何會夢到自己臥室里有口冒煙的棺材么?明晚來,我就告訴你,這對你很重要。” 我更奇怪了,我夢見棺材的事兒,只和劉云龍一個人說過,難不成這家伙通敵叛國了? 不應(yīng)該啊,沒好處的事兒他會去做?我不信。 再仔細想,我只和劉說過我夢見棺材,至于棺材在臥室還是在客廳放著,冒不冒煙我可沒告訴過他。這老頭兒是怎么知道的? 等我想問老頭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遠了。我又不愿意這會兒去太平間找他。沒辦法,揣著一肚子的問號,邊想邊往家里走去。 第二天在家復(fù)習(xí)了一天,我一直想不通老頭兒是怎么知道我的夢的。 到了晚上九點半,我實在有點憋不住了,如果不問清楚老頭兒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總在心里吊著,我這二十多天就別想能安心復(fù)習(xí)功課。 但是這個點去太平間實在讓人滲得慌。 我給劉云龍打了個電話,說約他晚上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吃個冰棍聊會天,權(quán)當放松放松。 誰讓他白天把我給賣了,我就算要去問老頭兒,也拉著他去,他不是喜歡去太平間么?我這次讓他進去看個夠。 我和劉云龍家離的很近,我家在市醫(yī)院的西邊,他家就在市醫(yī)院的東邊。 我倆十分鐘后在市醫(yī)院前門口碰頭了,買了兩根冰棍,邊吃邊往市醫(yī)院里面走著,一路上聊著畢業(yè)后的話題。 我們其實都很迷茫,這樣的一個學(xué)校,考上本科難于登天,城市里的孩子又不甘心上大專,家里又沒錢沒勢,以后該干什么,誰都不知道。 說著就走到了市醫(yī)院的后門,我站在太平間院子前,不走了。心理在做著最后的斗爭:進,還是不進? 劉云龍看見我盯著太平間,開始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兒了。“你丫那天還沒看夠?打算晚上偷個尸體回家繼續(xù)看啊?” “陪我進去見個人。”我盯著他,眼里充滿了強迫的味道。 “我靠!死人活人啊?我說你這家伙這么好心?大晚上出來請我吃冰棍,敢情是鴻門宴啊!不去,打死也不去!打不死更不去!”劉云龍在搞清楚我的意圖后,很爽快的翻臉不認人了。 “不進太平間。就是陪我去找一下看太平間的老頭,你看,他就住太平間旁邊的那個平房里。”我進一步誘拐著他。 “那也不去!去干嗎?找罵啊?”劉云龍的立場相當?shù)膱远ā?/br> 我沒辦法,只好說:“那這樣吧,我進去找老頭兒說幾句話,你在外面等我一會兒,如果我叫你,你記得進去幫我啊!” “靠,打架啊?”這家伙來了興趣。“人家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你也忍心下得去手?”劉云龍看著我,一臉的鄙視。 “外日~(河南土話,不太友好的語氣詞),我說我要打他了么?我這不是安全起見,以防萬一嘛!你就在這等著我,如果五分鐘后我還不出來,你就在外面喊我。”說完,我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朝太平間北邊的小平房里走去。 走到平房門口,后面響起了腳步聲,我不看也知道劉云龍跟了上來。 “算了,我還是跟著你吧,有什么事你好有個幫手。”這家伙說的挺夠義氣,其實讓他一個人這當會在黑漆漆的太平間門口呆著,他更愿意跟著我,至少旁邊有人。 推開了平房的木門,我倆走了進去。 屋里挺干凈,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屋子是個長方形,左手邊擺著一張床,一個老式的大立柜,右手邊就是個灶臺。 屋子正中靠里的墻邊放了一張方桌,桌子上供著一位我叫不上來名字的神仙,這個神仙一身白色長袍,袍角畫著一支綻放的梅花,身材修長,雙手背在背后,腳下踩著一團白云。不像鐘馗或關(guān)二爺那么兇神惡煞,反而有點仙風道骨。倒挺像課本上畫的詩仙李白。 神像前的香爐里插著三根剛點上不久的檀香。桌子兩邊兩把太師椅。怪老頭兒就在左手邊的太師椅上坐著。笑呵呵地看著我倆。 最讓我倆感到奇怪的是,這會是六月中旬,正熱著呢,這老頭兒居然穿了一件嶄新的唐裝樣式的長袖褂子,褂子前胸的位置上繡著一個青面獠牙的夜叉,瞪眼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