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18 蘇雅聽到心碎的聲音,宛如失手摔落在地上的玉石般迸裂成一塊塊晶瑩的碎片。她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幕,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去相信。 情急之中,蘇雅退后幾步,突然加重腳步聲,迅速跑向病房門口,并且大聲叫道:“李醫師,你倒是走快點啊。” 病房的門是被蘇雅用肩膀撞開的。 蘇志鵬顯然沒有料到蘇雅會這么魯莽地闖進來,很是吃了一驚,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只是臉扭過來了,目光凌厲地望著蘇雅。 沒有想象中的驚惶失措,而是一種淡漠到極點的嚴峻之色:“小雅,你怎么了?” 蘇雅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恢復了自然,淡淡地說:“我聽到了病房里看護鈴聲,還以為meimei病情出現變化。” 蘇志鵬的眼神在蘇雅的臉上停留了許久,一直沒有說話。顯然,他并沒有被蘇雅的謊話騙過,以他的智商,肯定能猜到蘇雅剛才躲在暗處監視他。也就是說,剛才,他所做的一切,蘇雅都看到了。 蘇雅也不愿再解釋,就這樣坦然面對蘇志鵬。兩父女仿佛寺廟里的兩座泥菩薩,大眼瞪小眼,各自壓抑著沖天的怒火。 過了很久,蘇志鵬點了點頭,仿佛自嘲般:“好……好……” 一連說了幾個“好”字,似乎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的話好說了。 蘇志鵬終于邁起了腳步走出蘇舒的病房,疾風怒濤般從蘇雅面前掠過,頭也沒回。 蘇雅一直目送蘇志鵬的身影走進寶馬車后,這才走近meimei身邊察看。 一切依舊,蘇舒還是那副木乃伊般的樣子,靠著輸氧管和輸液器吊著一口氣,仿佛一個活死人般躺在那里,一點動靜也沒有。監護儀屏幕上的心電圖還是那樣有氣無力,隔了許久才微微跳躍一下。 外面傳來寶馬車的喇叭聲,綿綿不絕,一聲緊催一聲。蘇雅知道父親在叫自己上車。他又想做什么? 蘇雅叫來護士,反復叮囑好好看護。出了病房,迎著涼爽的晚風平靜下煩躁的心緒,慢慢地走到寶馬車邊,打開車門鉆進去。 父親又戴上了那個超大的墨鏡,狠狠地踩著油門,發動寶馬車飛快地駛出了附屬二醫院。 蘇雅問:“去哪里?” 蘇志鵬沒有回答,專注開車。 蘇雅懶得問了。管他呢,她倒想看看,蘇志鵬還能變出什么戲法出來。 寶馬車到處拐彎,在南江市的小巷子里鉆來鉆去。十幾分鐘后,在一座老房子面前停住了。 紅磚青瓦的老房子,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風格,和現在的南江市商品房完全不同,這附近,也只留下了這么一幢老房子,顯得有些不合潮流的突兀感。 蘇志鵬下車,在前面帶路,走到老房子面前,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然后,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扔下蘇雅,轉身回去發動寶馬一個人走了。 蘇雅像個仇人似地盯著蘇志鵬,嘴唇緊抿,傲氣凌霜。即使聽到蘇志鵬發動寶馬的聲音,她也不曾開口。一直到寶馬車不見蹤影,強忍了許久的淚水這才痛痛快快地奔騰而出。 哭了一會,心情暢快了一些,蘇雅抹掉淚水,走進老房子,拉亮燈一看,整個人都怔住了。 這房子……怎么那么熟悉?從房子的擺設來看,是很多年前南江市的一個小家庭,連縫紉機、收音機這種老掉牙的古董都明目張膽地擺在那里。也有電視機,也是彩色的,卻只有十四英寸左右。 越走進去,被震驚的感覺就越強烈。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熟悉得仿佛是久未見面的老朋友。 臥室里,擺滿了相片。有掛在墻壁上的,有擺在桌子上的,有貼在床頭邊上的。所有的相片里面都只有一個美麗女子。 那是一位很有韻味的女子,橢圓形的瓜子臉,小巧的嘴唇微微上翹著,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般,一眼看過去讓人感覺有種小鳥依人般的調皮可愛。 雖然這個美麗女子和蘇雅的氣質迥然不同,但蘇雅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她的母親。不僅僅是因為長得相像,而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卻能清楚感覺到的血脈之情。 “mama!”蘇雅喃喃自語。她想起來了,這房子就是她以前的家。 六歲時,父親和母親大吵一架,然后母親就帶著meimei從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而她,則隨著父親搬家了。從此,童年的溫馨離她遠去,只剩下永遠抹不去的傷痕和孤獨。 老房子里很干凈,母親的相冊上沒有一絲灰塵。難道,是父親打掃的?他一直偷偷來這里緬懷母親和過去的歲月? 蘇雅若有所悟。也許,父親對母親的絕情,從另一方面可以證明他愛母親愛得有多深。人們通常只能傷害到那些真正愛她的人,愛得越深,傷得越重。一時的相愛容易,一生的相守艱難。所以,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的童話永遠是最讓人心醉的。 蘇雅隱隱猜到,meimei蘇舒的親生父親不是蘇志鵬。母親有了外遇,并且生下蘇舒,這深深地傷害了一直深愛著母親的父親。愛之深,恨之切,年輕氣盛的父親暴怒中趕走了母親。那時,父親的確是過于年輕了,并不懂得怎么去用寬容來拯救他的家庭和愛情。也許,這就是母親悲劇的根源所在,或者說,這也是父親悲劇的根源所在。 難怪,他對蘇舒的感情是那么復雜。曾經視若己出的女兒,其實卻是妻子出墻紅杏的結果,也是他人生悲劇的導火索。這叫他,怎么平靜下來坦然面對蘇舒? 蘇雅想,也許,剛才在病房里父親不過是情緒有些激動罷了。畢竟,他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到對命在旦夕的蘇舒下毒手吧。他所憤怒的,應該是身為他親生女兒的自己對他惡意的推測和防范。所以,他才帶自己來這個老房子,告訴自己父親母親分離的真相。 “mama……”蘇雅抱著母親的相冊,仿佛春蠶一般蜷縮在舊式雙人床上,流著淚水疲倦地睡著了。 這一夜,她睡得很香。自從母親離去后,她從來沒有睡過如此安穩甜蜜的覺。她又仿佛回到了六歲時的金色童年,和剛剛牙牙學語的meimei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聽那些彌漫著溫暖陽光的童話故事。 第二天早上,蘇雅睡醒后急匆匆地趕到附屬二醫院。meimei依然沒有醒來,父親把meimei換到了特等護理病房,并且預交了數目不菲的治療費用。 蘇雅去找李憂塵,沒有找到,倒在他的辦公桌的玻璃下看到一張被剪下來的舊報紙,上面刊登了一條駭人聽聞的新聞。 “四女生旅游三死一傷,幸存女聲稱聽到死亡鈴聲”,這是那條新聞的標題。內容很短,只有寥寥兩三百字,連女生們的名字和旅游地點都隱去了,只是簡單地報道四個女大學生去一個鄉村旅游,當晚住宿時發生意外,三個女生神秘死亡,幸存下來的女生神志不清,竟然說死亡原因是聽到恐怖的死亡鈴聲。 這張舊報紙,被剪下來壓到辦公桌的玻璃下,究竟有什么用意?顯然,李憂塵曾經關注過死亡鈴聲事件,他是否有所發現?他明明看完了蘇舒的日記,里面記載了死亡鈴聲,他為什么無動于衷?一絲口風都不曾向警方吐露? 19 清晨八點十五分,耀眼的陽光火貪得無厭地榨取它所能接觸到事物的水分。 在這一刻,她做了一個影響她一生命運的決定——調查死亡鈴聲真相。無論是人為事件,還是超自然現象,她只想要一個明明白白。 看望了meimei后,蘇雅回到了醫學院。站在女生宿舍的陰影里,她瞇著眼睛,仰面望向浩如煙海的蒼穹,心里驀然生出許多悲壯的感覺出來。 蘇雅走進了女生寢室,她meimei蘇舒的女生寢室。 寢室的大廳里,小妖穿著睡衣在上網瀏覽潮流服裝,黑亮的長發隨意地披散開來,無風自舞,仿佛一朵雨后綻放的黑玫瑰。她太專注欣賞那些絢麗多彩風姿各異的潮流服裝,對蘇雅的進來惘然未覺。 蘇雅悄然佇立在小妖身后,窺視了一會,又悄然走開,走向水房。 水房里彌漫著“嘩嘩”的水流聲,沈嘉月正在洗漱,閉著眼睛往臉上涂一些護膚品,將一張原本玲瓏可愛的臉蛋涂成灰一塊白一塊的,仿佛馬戲團的小丑。蘇雅冷笑,怎么有這么多傻瓜喜歡使用那些具有嚴重污染性的化工產品,妄想讓自己的皮膚變成電影明星那種光可鑒人的紅潤效果,殊不知那只是攝影鏡頭的功勞,不少電影明星卸裝后甚至比普通人還難看。 出了水房,拐進臥室。星星慵懶地躺在床上,正對著一本《紅樓夢》看得起勁,間或心領神會般抿嘴微笑。這年頭,已經很難看到喜歡看《紅樓夢》的女大學生了。 蘇雅在寢室里轉了一圈,結果小妖、沈嘉月、星星竟然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如果說,meimei是被這三個看上去并沒有多少心機的女生所謀害,委實讓人難以相信。 直到沈嘉月洗漱完畢走出水房后,才發現了蘇雅:“咦,你找誰?” “你是沈嘉月吧。” “是的,你找我?”沈嘉月撓頭,對著蘇雅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可是,我沒見過你啊。” 蘇雅沒理沈嘉月,對著一臉驚訝的小妖說,“你是小妖吧。” 小妖點點頭,沒有說話,臉上的驚訝更濃了。 “那么,躺在床上看《紅樓夢》的你,就是星星了。” “是的,你好,有什么事嗎?”星星雖然不知道蘇雅是什么人,依然客客氣氣地和她打招呼。 “你們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是的,以前,你們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你們。我叫蘇雅,是蘇舒的jiejie,看了她寫的日記,知道她和小妖、星星、沈嘉月三個同學住在一個寢室。” 沈嘉月還是不理解:“可是,你既然沒見過我們,怎么知道我是沈嘉月,她是小妖,她是星星,一個都沒認錯?” 蘇雅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滿了自信與驕傲。 小妖輕嘆一聲:“她雖然沒見過我們,但蘇舒的日記里肯定提到了我們。她看了蘇舒的日記,從日記里記載的事情推測出我們的性格,然后對號入座,當然不會認錯。” 蘇雅目露贊許之意:“還是小妖善解人意,怪不得能在眾多的追求者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這話明捧暗諷,一句話堵得小妖說不出話來。 星星卻沒心思聽這些,問:“蘇舒現在怎么樣了?” 一提到蘇舒,蘇雅就有些黯然:“還在深度昏迷中,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唉!”星星嘆息著,傷感不已。 沈嘉月對蘇雅左看右看:“你真是蘇舒的jiejie?我怎么沒聽她提到過?你就是那個住在441女生寢室的才女蘇雅?” “是的。我從小就和meimei失散,她出事后我才找到她。”蘇雅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從今天開始,我就住到這個寢室來,就睡在meimei的床上,你們沒什么意見吧!” 三個女生齊刷刷地望向蘇雅,一個個眼神怪異。 蘇雅也沒打算征求她們的意見,說完后,簡單收拾下meimei的床鋪,在三個女生的注目禮中昂然離去。 出了女生宿舍,蘇雅放慢了腳步,獨自來到了月亮湖的蘑菇亭邊,坐在清涼的石凳上,望著波光蕩漾的湖水托腮沉思。 小妖、沈嘉月、星星,三個女生,都沒有什么特別異常的地方。meimei的受傷,是否真的與她們毫無關系?一而再出現的恐怖鈴聲,僅僅是meimei的幻覺? 正沉思間,莫名地有種不安的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打破了蘑菇亭的沉靜。蘇雅迅捷地起身回首,正看到側面一個男生舉著手機對著她猛拍。 “你在干什么!”蘇雅怒火中燒氣勢洶洶地對著那男生大叫。 那男生皮膚微黑,中等個子,濃眉大眼,一副憨厚之相,被蘇雅的樣子嚇了一跳:“我……我看這里景色不錯,特意拍攝了幾張……” “是嗎?”蘇雅冷若冰霜。 “是的。”那男生眼中閃出一絲狡猾之色,“你看,這里景色多好!湖光水色,小橋流水,蒼天如洗,遠山若黛。正是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見幾回啊!” 說罷,這男生還搖頭晃腦,做出一副陶醉模樣,十分滑稽。 蘇雅氣極反笑:“掉書袋的人我見得多了,還沒見到過掉到你這種程度,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你睜大眼睛看看,天空早就被工業毒氣污染得不成樣子,像一個巨大的鉛球,黑一塊灰一塊的,還蒼天如洗!除了一幢比一幢高的水泥樓房,哪里還能望到山,還遠山若黛!” 那男生被罵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可很快又油嘴滑舌起來:“這不是文學修辭語言嘛,當然是有一點點的夸張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李白也沒真眼看到過,不一樣作成千古名詩嘛。” “你還真……嗯,真有自信,竟然拿李白相比。” 蘇雅被那男生徹底打敗了。 那男生還在喋喋不休,一張嘴沒有停,嘰哩呱啦,天南地北,吵得蘇雅頭都痛了。蘇雅直接走到那男生面前,一把奪過他的手機。 不出所料,手機里保存著她的側身照。那男生哪里是拍攝什么風景,分明是在偷**攝她。 “這怎么解釋?” 那男生仿佛比蘇雅還吃驚:“咦,怪了,我剛才明明在照湖景的,怎么變成了你?難道,這手機有問題?嗯,肯定是,這手機肯定有問題,我一定要去找賣這個手機的店主,向他索賠!” 遇到這么個人,蘇雅真有些哭笑不得,懶得和他廢話,直接把自己的照片刪掉,把手機還給他后扭身就走。 沒想到,那男生竟然厚著臉皮追上來:“喂,還沒請教,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我們這么有緣,不如交個朋友吧。我叫大海,朋友們都知道,我為人很豪爽的,義氣凌云,俠氣沖天,為朋友兩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義不容辭……” 按蘇雅以往的習慣,早就變著法子收拾這種對她心懷不軌的男生了,但今天不知為什么,對這個叫大海的男生竟然頗有些好感,放之任之,一路上由著他嘰嘰喳喳。也許,蘇雅這些時間太苦悶,而這個叫大海的男生看上去沒有什么城府。 半路上,遇到個認識大海的男生,對著大海笑著說:“失戀王子,又找到失戀目標了啊!” 失戀王子!一個很有意思的綽號。蘇雅心中暗笑,腳下卻沒停,走進了微機房。這時的她,并不知道,這個叫大海的男生,將會和她一起經歷那么多恐怖事件,兩人的命運竟然會牢牢地綁在一起。 20 蘇雅在微機房里尋了個偏僻沒有人注意的位置坐下來,啟動電腦上網查詢。用百度搜索“死亡鈴聲”四個字,結果搜索出一大堆日韓恐怖電影的信息,《午夜兇鈴》、《鬼來電》等等,把她的眼睛都看花了。蘇雅在“死亡鈴聲”前面加上“南江大學”,總算找到了一條有用的帖子。那條帖子發表在南江醫學院的bbs上,內容和昨晚聽到的傳聞一樣,只不過更加翔實了。帖子明確指出死亡鈴聲的出現地點在大塘古村,受害者是南江大學的四個住在一個寢室的女大學生,很多學生在后面留言回復,紛紛發表對“死亡鈴聲”事件的評論和感受。 可惜,帖子里并沒有說出那些南江大學女生的名字。蘇雅反復查閱了好幾遍,一點發現也沒有,心中失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