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傳說中,金蝶蠱原為金蠶蠱的變異體,有著類似于蚯蚓的強烈再生能力。和蚯蚓不同的是,金蠶和金蝶并不能重新生成兩個生命體,而是傷口處的肌rou組織迅速溶解,形成新的細胞團,將傷口粘合。 金蝶圍著方振衣飛舞,始終間距七八米的距離,不敢靠近他。 它是有靈性的生物,剛才差點死在方振衣的劍下,心懷疑懼,又怎敢再試劍鋒? 可是,它的主人楚煜城不肯罷休,一再督促它、命令它攻擊方振衣。 金蝶顯得煩躁至極,飛回到楚煜城身旁,搖頭晃腦,似乎在和楚煜城溝通。 楚煜城卻極不耐煩,咒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亮。 終于,金蝶受不了楚煜城咒聲的催逼,展翅而起,攻擊的對象卻不是方振衣,而是楚煜城! 它在楚煜城脖間輕輕地叮了一口,翩然飛向地下通道的深處,倏忽不見。 楚煜城停止了咒聲,用手按著脖子,苦笑著說:"它寧可背叛我,也不愿攻擊你。" "那是因為它知道那是死路。"方振衣淡淡地說,"它不想陪著你死。" "我死了,它也活不過三天的。" "對它來說,能活三天算三天。蜉蝣羽化,朝生暮死。它能破繭化蝶,亦是異數。你一直控制和縛束著它,只把它看作殺人的利器。殊不知,作為天地間的靈物,它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你和它,從來就沒有達到人蠱合一的境界,所以在生死關頭,它才會舍你而去。" "也許你說得對。但這已經不重要了。"楚煜城眼中突然露出企盼的眼神,"你是佛門子弟,你告訴我,真的有西方極樂世界嗎?" 方振衣默然。 "好累啊!"楚煜城輕聲嘆息著,頭顱無力地垂落到桌子上。 祭司傳人(四) 2006年10月6日,晚上22點46分。魔音殿。 魔音殿的布置相當典雅,樓閣奇秀,飛檐畫棟,到處是雕欄玉砌,古色古香。 墻壁上、長椅上,擺滿了各種樂器,一塵不染,有的表現磨得熠熠發亮。 一個年輕男生靜靜地坐在檀木桌前,高冠漢服,極其儒雅飄逸,隱有高士之風。 "是你?"方媛似乎很失望,"吉振軒,我真沒想到,魔音祭司的傳人竟然是你。" 女孩總是希望優秀的男孩死心塌地地愛著她,哪怕她根本就不愛對方。這點,連方媛也不例外。 是的,她接受不了吉振軒,但她更接受不了吉振軒對她的感情只是一場卑鄙的騙局。 吉振軒微微一笑:"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 方媛說:"是的,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討厭你。" 吉振軒依然笑容可掬:"沒關系,你還不了解。我相信,你會接受我的。" "做夢!"方媛沒好氣地說,"你守在這里做什么?和那些人一樣,想抓我們?" 吉振軒收斂了笑容,誠懇地說:"你放心,我和那些人不一樣,只是想讓你聽幾首曲子。" "是不是和昨晚一樣,聽那些邪惡的音樂,讓我動彈不了,成為任你cao縱的行尸走rou?"方媛想起昨晚的樂器聲就有氣。如果不是方振衣及時解救,她真不知道吉振軒會對她做些什么。 "對不起,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吉振軒像一樣犯錯的小孩,滿是羞愧之色,"其實,我對你沒有惡意,那晚只是個惡作劇。" "是嗎?"方媛看了眼方振衣。 月神族的人實在太狡詐,太惡毒,紫蝶、芳芳、香草、楚煜城......她實在沒辦法相信吉振軒。 方振衣忽然問:"這房間里的古樂器,都是你自己收集的?" "是的。"吉振軒驕傲地說,"外面的那些人,哪懂什么音樂。有的人,會填一點詞,唱個走調的綿羊音,就一夜竄紅,成為什么新秀歌手,真是好笑。還有些所謂的專業音樂人士,頭被門夾傻了,要么是不學無術,要么是昧著良心說謊,將這種綿羊音吹捧為絕世經典,讓人聽著就想嘔。" 他站了起來,走到一張椅子旁,拿起一個類似手掌的多管樂器,說:"這是排蕭,音律美侖美奐,古人說的'簫韶九成,鳳凰來儀'的樂器就是指它,據說吹得好的話能招來鳳鳥。" 吉振軒將排簫放在嘴里,輕輕吹了起來,簫聲如清泉輕輕流淌,如流云漫天飛舞,讓人有種遠離凡塵囂暄的感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傾聽天簌之聲。 很快,一曲結束,方媛卻有種意猶未盡之感。 "這個呢,又是什么?"她指著另一個長方形的木頭樂器問。 "這個是木瑟,是我國最原始的絲弦樂器之一。《詩經》中記載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中的瑟指的就是它。" 吉振軒輕輕彈了幾下,瑟聲如鳳鳴,清幽悠揚。 "可惜,你不會彈琴,瑟要和琴合奏才好聽。琴瑟合鳴,方能體現其妙處。" "好了。"方振衣暗地里捅了捅方媛,"吉振軒,你的音樂很好聽。不過,我們現在有事,等過了今晚,我們再來欣賞你的音樂。" 吉振軒對方媛說:"能否再聽我彈一曲?" "再聽一曲,你就讓我們過去?" "當然。" "那你一曲要多少時間?" "十幾分鐘而已。我想,不會耽誤你們的。" 吉振軒再度坐到了檀木桌前,揭開桌上的綢布,里面是一具古琴,在熒光中泛著墨綠色的絲緞般的光澤。 "好漂亮的琴!"方媛驚嘆著說。 "此琴是明代制琴名家仿司馬相如綠綺所作,雖非真跡,卻也算是精品了。" 司馬相如的綠綺?聽說,卓文君夜奔司馬相如,就是因為聽了他彈的《鳳求凰》琴曲。 吉振軒整好衣冠,點火焚香,對方媛頷首微笑后,這才開始彈奏。 但聽得琴聲悠悠,初時淳厚深沉,如層巒疊嶂,山峙淵渟,微透高潔之意。不多時,琴聲忽變,雖取高山之音,卻寄流水之聲。 方媛感覺琴曲清新秀麗,歡快舒暢,宛若涓涓細流繞著高山潺潺流淌,隱有結交之意,輕嘆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吉振軒臉色微變,五指輕躍,琴聲漸急。涓涓細流忽奔騰而起,仿佛突遇險灘,匯集而成滾滾飛瀑,直瀉深谷,聲響轟鳴,卻又暗潮涌動,頗有不平之氣。 方媛不想觸怒吉振軒,低聲輕吟:"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此詩是隋唐重臣虞世南所作,借蟬喻人,雖寥寥幾字,卻盡顯其清高脫俗、從容自信之風。 吉振軒凝視著方媛,若有所思,琴曲微亂,仿佛翠竹在風中微微搖擺。 他雖因緣際會,成為魔音祭司的傳人,本質卻喜歡音樂勝過權力,原本就不熱衷月神族的復興。那天見了方媛后,驚若天人,愛情在那一剎那間如火山般突然爆發,一種異樣的情感在他內心深處悄然萌芽、生長,彌漫了他心靈的所有空間。 他突然好想和方媛在一起,離開這個紛紛擾擾的塵世,找個山清水秀、翠竹如畫的地方隱居。每天彈琴縱歌,吟詩寫文,那該是一件多愜意的事情啊。知音難求,能不被這個塵世污染的紅顏知己更是難求。他看到方媛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女孩眼神中獨有的寧靜祥和,那是沒被虛榮、權力、金錢以及各種各樣的欲望所困惑的眼神,只有內心有著強烈精神信仰、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人才有這樣的眼神。 吉振軒強凝心神,慢聲輕吟:"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這首琴詞,便是司馬相如初遇卓文君的《鳳求凰》。吉振軒此時彈來,愈發顯得情意切切,柔媚婉轉,忽如龍吟鳳鳴,忽如閨房私語,情感奔放濃厚,卻又旖旎纏綿,讓人怦然心動。 方媛卻沒再說話,抿著嘴,低著頭靜靜聆聽。 吉振軒吟罷,見方媛沒有反應,戚戚然頗有悲色。此時,他的琴曲變得輕佻起來。仿佛一池春水,風乍起,春意綿綿,柔韻細細,如朝露潤花,又如晚風拂柳,仿佛有溫柔的指尖輕輕滑過。 方媛初時倒不覺得什么,但沒過多久,心跳臉紅,一種難以述說的情欲漸漸升起,全身懶洋洋的,四肢百骸說不出的慵倦,很想倚靠在一個厚實寬厚的肩膀,享受那種微微觸電的感覺。 她甚至聽到了身體舒展的聲音,仿佛一朵青澀的果實,在春風細雨的滋潤下漸漸膨脹、成熟。 怎么會這樣? 方媛抬頭,看到的是吉振軒如火一般熾熱的眼神,熱烈地期待著什么。 她想大叫,喝止吉振軒繼續彈下去,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身體仿佛被琴聲所控制住了,和昨晚的情形一模一樣。 方媛正驚慌失措時,耳邊突傳來一聲佛喏,有人輕聲誦念:"問曰:若復有人志求佛道者,當修何法最為省要?答曰:唯觀心一法,總攝諸法,最為省要。問曰:何一法能攝諸法?答曰:心者萬法之根本,一切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則萬法俱備;猶如大樹,所有枝條及諸花果,皆悉依根。栽樹者,存根而始生子;伐樹者,去根而必死。若了心修道,則少力而易成;不了心而修,費功而無益。故知一切善惡皆由自心。心外別求,終無是處。" 又是達摩祖師《破相論》! 兩年前,她曾經聽繩金塔下的夷大師念過,對她的人生觀有著深遠的影響。沒想到,方振衣現在念的也是這篇《破相論》。 方媛恍如醍醐灌頂,凝住心神,心中風光霽月,漸漸壓抑住內心深處的情欲。 方振衣繼續吟誦:"長明燈者:即正覺心也,覺之明了,喻之為燈。是故一切求解脫者,身為燈臺,心為燈柱,增諸戒行,以為添油;智慧明達,喻如燈火。常燃如是真正覺燈,而照一切無明癡暗,能以此法,轉相開示,即是一燈燃百千燈,燈燈無盡,故號長明......"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卻是方媛高聲吟誦。 她已恢復常態,對方振衣羞澀的微笑,帶著小女兒態,別有一番風情。 與此同時,吉振軒手指已亂,琴弦應聲崩斷,面如死灰,鮮血沿著嘴角流了出來。 方振衣對吉振軒正色道:"可惜,你本質不壞,但剛才所彈之曲,已入了魔道。魔由心生,善惡一線,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方振衣朝方媛示意,帶著她越過吉振軒,穿過魔音殿。 吉振軒看著方媛走過,一臉戚容,想要說什么,一張口,卻噴出口鮮血。 方媛于心不忍,停住了腳步,看著吉振軒,欲言又止。 "小心!" 最終,吉振軒也只說了這兩個字。 祭司傳人(五) 2006年10月6日,晚上23點03分。冥火殿。 紅。鮮艷的紅。映入眼簾的,全是大片大片濃妝艷抹的紅色。 墻壁、桌椅、亭榭、臺基、廊道全是紅色的!整個冥火殿,都是清一色的深紅!妖艷凄迷。 走進冥火殿,方媛心里就仿佛被沉沉的石頭壓住般,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方媛,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是"呂阿姨"的聲音。他換了男裝,穿了件深紅色的長袍,換了個紅色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全身上下,和冥火殿的顏色一模一樣,加上螢光黯淡,如果不仔細辨認,還真難以發現。 方媛譏笑著問:"我應該叫你呂阿姨,還是呂叔叔?" "叫我呂叔叔,或者叫我名字,呂聰。" "我還是叫你呂阿姨好了,反正我也叫習慣了,一時也改不了口。" 呂聰怒喝道:"方媛,你別太過份!你別以為有方振衣替你撐腰,就不得了。你真以為,我拿你們沒辦法嗎?" 想起被呂聰害死的仙兒和何劍輝,方媛心里就有氣:"我叫你呂阿姨還是好聽的,其實,我更應該叫你殺人犯!" 呂聰不怒反笑:"殺人犯?殺人犯又怎么樣了?這個世界本就是如此,那些雄性動物為了求偶交配還不是一樣相互斗毆?弱rou強食,優勝劣汰,這是大自然的法則。何況,我才殺幾個人?那些政客豪商,動動嘴,就讓多少人家破人亡、生靈涂炭?" 方媛無語。像呂聰這樣的人,早就形成了偏激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為人做事根本就不會考慮其他人。其實,他所信仰的,何嘗不是現代社會上大多數人的人生信條?在這種人心中,只要有利可圖,任何東西都可以出賣,良心和道德只不過是拿在嘴里愚弄他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