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海含糊道，“這幾天接了個大單子，所以加班了。”

    高秀芬暗下撇嘴，輕笑道，“今天下午我出去轉轉，想找個零活干點，總不能這么呆著，遠遠的好像看到你了，只見你進了一個胡同，等我追上去時已經看不到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還問了胡同口站著的一個男人，說了你的模樣，那男人還問我是不是看錯了，你說怪不怪，我當時還以為那男的認識你呢。”

    于大海身子一僵，“那男人長什么樣？”

    “長的挺俊的，看著也斯文。”高秀芬笑了笑，又驚訝道，“那個人不會真的是你吧？那個點你不是在上班嗎？乍從廠子時出來了？”

    于大海自知說錯話，回道，“廠子里那么忙，我哪能出去，我是聽你說你和別的男人描述我的模樣，對方認識我的樣子，所以才多問一句。”

    這么憋嘴的理由，還真能想的出來。

    高秀芬一副相信的點點頭，“那你認識不？”

    于大海心里正煩，不耐道，“就憑你說的這兩點我哪能知道是誰，行了，吃飯吧。”

    高秀芬笑著應好，去掀鍋蓋往屋里端飯，唇角都忍不住勾了起來，于大海當然煩啊，他怕是也猜到那人是林江了吧？

    搞人家媳婦，或許人家已經知道了，心里不害怕不擔心才怪呢。

    疑心生暗鬼，就是這個道理。

    人就怕瞎想，有時真沒什么事，反而是自己把自己嚇到了。

    次日于大海在廠子尋機會和趙紅梅躲在角落里說話，“這些日子咱們倆先別見面了。”

    趙紅梅一聽，第一時間想到了于大海是因為媳婦從農村來了，所以就害怕了，哪能同意，“你在乎你媳婦？”

    于大海見她誤會，略有些煩道，“我是擔心林江發現我和你的事。”

    林江也在廠子里工作，還是個技術員，當年林江父親早去，林母改嫁給現在的丈夫鄭和，趙紅梅是鄭和遠房的侄女。

    兩人的婚事還是林母和鄭和撮合的。

    趙紅梅嫁給林江幾年，林江也沒有能將她安排進廠子，趙紅梅又不喜歡林江的性子，覺得這人太悶又不會說話，所以遇到于大海后，聽說他回來就是車間主任，兩人自然舊情復燃。

    眼下聽到于大海的擔心，趙紅梅心下有些擔心，卻又不想承認，“他知道又怎么樣？窩囊廢一個。”

    到底有些擔心！

    于大海顧慮的多，“咱們倆的事傳開了，名聲壞了不說，工作也保不住，這事還是注意些的好。”

    “可是人家想你怎么辦？”趙紅梅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任性，委屈的嘟起嘴。

    于大海昨晚半宿沒有睡，“公房申請報告我已經遞上去，你那邊怎么樣了？”

    “蔣副廠長同意了，讓我回去等信。”趙紅梅擔心道，“就是分了公房，也不能保證咱們兩家分一個房子。”

    到時還不是不方便？

    于大海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到時讓別人先選，都是廠里員工，他們也認識，多會選熟悉的人住在一起，你和我都是后進來的，自然被排斥在外，到時住一套房子順理成章，也不會有人起疑心。”

    第十二章 ：從細節讓你膨脹

    于大海這邊和趙紅梅說好了，高秀芬那邊在物資城等到了人，不過不是高母，而是高父。

    高父仍舊是老樣子，人瘦的有些脫相，背也有些彎，瞳孔發黃，明明才四十多，看起來像六十多歲的老人。

    高秀芬不等開口，高父先解釋道，“你媽要過來，我沒有讓她來，我自己要過來的。”

    高父從兜里掏出一個手娟，遞過去，“這里面是五百五十塊錢，五百是你媽拿的，那五十是我自己偷偷攢下來的錢，一直想找機會讓人給你捎回村里，你現在來了，正好一起給你。”

    高秀芬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來。

    她可以對母親不加顏色的大喊大鬧，面對父親，指責埋怨的話卻說不出口。

    高父望著女兒，心中也感慨萬千，“爸是個農民，沒有多大的能耐，總想著把你們姐弟兩個供上大學走出農村，可恨我這身子不爭氣，到底還是拖累了你。是爸對不住你，你要怪就怪爸吧，別恨你媽。你媽一輩子也苦，嫁給一個沒能耐的男人，只能靠賣女兒的未來維持這個家。”

    “你弟弟不爭氣，是我沒教好他，這一年來我一直耳提面命的告訴他他今日的一切，都是靠你這個jiejie得來的，將來我們沒了，你有什么事也只能靠他這個弟弟。他答應我，會照顧你。”高父不知道自己說這些能不能換得女兒原諒，他也不指望了，只希望女兒心里能好受些。

    高秀芬垂著眼簾，“外面天冷，你也早點回去吧。我自己這邊挺好的，你不用惦記。”

    “秀芬，爸對不起你。”高父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女兒能不罵他指責他，只說這么一句，他已經知足了。

    高秀芬站在原地，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心澀澀的，下午回到家也沒什么精神。

    于芳已經去街道辦上班，是個臨時工，孩子們又上學，家里只剩下于父于母，于母看高秀芬就這么呆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就沒有個好臉色。

    “你以為工作滿大街都是？要真這樣農村人也別種地了，都到城里來工作好了。”于母嘲諷道，“異想天開，我當時就和大海說過農村媳婦不能娶，沒工作就是個拖累，現在日子難過，一個人養家多難。”

    高秀芬誠懇的接受訓斥，“媽，你說的對，是我拖累大海了，我來的時候大海還勸我不要上火，說廠子那邊有給家屬安排的活，雖然是按天算錢，也能掙些生活費，可是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呆兩天就覺得對不住大海，讓他受累了。”

    高秀芬嫻熟的握住于母的手，深情款款的叫了一聲媽，然后道，“我從農村來，見識少，懂的也不多，往后的日子里你要時常這樣鞭策我，不管在什么樣的場合，只要我做錯了，你只管說我訓我。”

    膨脹吧，以后不知道趙紅梅能不能受得了。

    于母被她弄的一聲雞皮疙瘩，抽、回自己的手，“行了行了，去做飯吧，家里還有點白面，我上午買了塊rou，今天包餃子。”

    “我現在就去做。”高秀芬笑呵呵的去外屋了。

    里屋，于父敲著煙袋里的煙灰，“老大媳婦性子好，你也別總當面訓她，不看她也得看老大，老大還要臉呢。”

    于母道，“我還不是為老大著急，老大一個人養一大家子，現在又多一張嘴，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我不心疼誰心疼。”

    “你和老二說說，讓他們家每個月交十五塊錢生活費。”

    一聽到從二兒子那拿錢，于母立時不干了，“不行不行，寶玉家兩個孩子，哪都是花錢的地方，寶玉又不上班，全靠涵秀一個人養家，人家沒有嫌棄咱們家寶玉咱們就知足了，哪能還給寶玉拖后腿。”

    于父不語。

    老伴偏疼小兒子，他一直知道，老伴只顧著不能拖老二的后腿，卻根本不管老大養著一大家子十口人。

    知道多說也沒用，于父干脆不作聲。

    于母腦子轉了轉，也知道她說的話矛盾，知趣的沒有再和自家男人多說，畢竟理虧的也是她。

    高秀芬偷聽之后，見沒動靜了，這才舀水和面，白菜豬rou餡的餃子，婆婆還真是疼小叔子一家四口，說吃就吃，就于家這條件，餃子也就過年才能吃一頓吧？

    面剛揉好，就聽到門被用力的推開，于芳怒氣沖沖的從外面走了進來，見高秀芬看過來，還狠狠的瞪了一眼，大步的進了里屋。

    人只邁一只腳進里面，就已經喊了起來，“媽，這活我不能干了，他們都欺負我，明知道我是一條腳瘸，還讓我跟上他們的進度，我都說我自己慢慢來，把我那份留下就行，他們非說我偷懶。”

    “不能吧？”于母聲音帶著質疑。

    “媽，我的話你還不信？”于芳當場就哭了起來，“我知道今天上面有來檢查的，他們說不能扔下我一個人，讓上面檢查的人看了不好，可是我想嗎？我也想跟上他們的進度啊。”

    “他們這樣做是過份了些。”女兒一哭，于母聲音就弱了下來。

    高秀芬正看熱鬧，眸子轉了轉，有了主意，她她推門走進去，對婆婆道，“媽，你收拾一下，現在跟我們去街道辦，今天我先幫小芳頂一下工作，不然領導那邊也不好交代。”

    于芳愣了。

    高秀芬笑了笑，“meimei有工作不容易，今天又有檢查的，不能讓人挑出錯來。”

    于母輕快的應下，“行，咱們現在就走。”

    見兒媳婦這么懂事還體貼，于母很滿意，又安撫女兒幾句，帶著高秀芬去街道辦了。

    于芳也沒想到她處處看大嫂不順眼，大嫂還會為她著想。

    街道辦主任是個黑胖的婦女，大家都叫她馬主任，于母帶著高秀芬到的時候，馬主任正板著一張臉，見于母來了，身后又沒有于芳的身影，臉色更不好看了。

    第十三章 ：好兒媳

    于母原本就拉下臉求人給女兒找的這么一個臨時的工作，現在好了，女兒這個當口鬧脾氣走了，還要她過來低頭，于母又是好面的人，見到馬主任一時覺得嘴有千斤重，怎么也張不開。

    高秀芬笑著上前，“這位就是馬主任吧？在家就聽婆婆常提到您，說您最是講原則又負責任的，偏又心軟樂于助人，今兒總算有機會見到人了。”

    這一上來就是夸人，馬主任也不好伸手打笑臉人，眼前的小姑娘又覺得眼生，于母也不是笨人，見馬主任面露疑惑，忙開口介紹。

    “這是我家大海在農村娶的那個媳婦秀芬，這才剛來家里兩天，這兩天不是一直忙著小芳的事嗎？我時常提到你，這孩子就記住了。”給的臺階，又是夸人，于母怎么會不接，她一臉歉意道，“小芳因為自己是殘疾人，在別人面前一直抬不起頭來，今天聽說上面來檢查，她怕自己的腿拖累你們，讓你跟著受指責，就哭著跑回去了。”

    高秀芬嘆氣道，“可不是，回去后一直怪自己腿腳不好拖累了幫助她的人，我婆婆怎么勸都沒有用，小芳哪怕再傷心，還說不能耽誤街道辦的事，我從農村出來的，別的沒有，就一身的力氣，所以就拉著我婆婆過來，想和馬主任說一說，今天小芳的活我先幫她頂上，怎么也不能拖組織的后腿。”

    “馬主任，您看別耽誤你們的安排，先從哪干起？我第一次來，還要麻煩你多叮囑一些。”

    這話說的好聽，把于芳讓人頂替她干活的事摘出去了，高秀芬都攬在自己身上，又不時提一句農村出來的，哪怕是做錯了，馬主任生氣，也不會和一個沒有見識的農村婦女一般見識。

    于母滿意的掃了大兒媳婦一眼，能干活又說話好聽，還會辦事，可惜是個農村出來的。

    馬主任能做到主任這個位置，哪是別人灌兩句迷魂湯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她不喜歡于家這樣辦事，于芳是怎么回去的，她也清楚，于芳使小性子不說，還不上班讓農村出來的大嫂幫著干活，就于家這做法，馬主任真看不上眼。

    看向高秀芬，又心生起幾分同情，農村出來的，有多少被拋棄的，于家又是這樣的人家，也難怪這孩子看著不大，還要出頭幫小姑子頂缸。

    她要真把人打發回去，只怕回到于家，這孩子日子也不好過。

    對于家不滿，又同情高秀芬，馬主任到底后者占了上峰，“正好要出發去掃南五道街，你跟著我一起去吧。”

    至于于母，馬主任都沒多看一眼。

    要不是當年她家男人在雪地里摔倒被于父碰到送到醫院，人還不知道在外面凍多久，馬主任是記著這份人情，于母救到她面前，她這才點頭同意了。

    馬主任不給于母好臉色，高秀芬看著心里高興，面上卻還要裝懂事的安撫于母，“媽，馬主任也是愛之深責之切，她要真把小芳當外人，也不會給她安排工作，我先跟著去掃街道，你回去好好勸勸小芳，別辜負了馬主任對她的期望。”

    于母覺得是這個理，完全不覺得今日兒媳婦出的這個主意而惹得了馬主任的不滿，又擺出婆婆的作派道，“你有點眼色，農村出來的沒見識不重要，要虛心的向大家學習，別在外面給我得罪人，不然我可不饒你。”

    高秀芬親切的挽著于母的胳膊將人送出街道辦，“媽，你放心吧，我一定聽你的。”

    于母這才滿意的走了。

    目送著婆婆走了，高秀芬扭身回了街道辦的街里，已經有十多個人站在街里，穿著統一的服裝，手里拿著掃把鐵鍬，看著陌生的高秀芬多是打量，沒有人上前打招呼。

    馬主任推開屋門，“秀芬，你進來一下。”

    高秀芬輕快應了一聲‘來了’，人也快步的走了過去。

    辦公室里，只有馬主任一個人，她將桌上的藍色工服推到高秀芬面前，“前幾天上面就下了通知要下來檢查，咱們居委會就發了工服，一會兒還有檢查的下來，總不能你沒有工作，正好發剩下一下套，你拿去穿吧。”

    高秀芬受寵若驚，“馬主任，這怎么行，我不能要。如果檢查看到不好，那我今天就穿一下午，晚上下班還回來。”

    馬主任笑道，“我就喜歡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這衣服是我給你的，你拿去穿吧，不用還回來。”

    說到最后，又免不了憐憫道，“返城的人拋妻棄子的很多，大海能帶你回來，說明他也是個好的，別管身邊的人怎么看，日子是兩個人過的，都說媳婦熬成婆，你那個婆婆又不是個省事的，事到什么事多忍忍就過去了，有些話不愛聽就左右進右耳出，別放在心上。”

    活了兩世，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站在她這邊，這般耐心的開導她，高秀芬鼻子有些酸，說話時發現自己聲音也哽咽了，“馬主任，謝謝您。”

    謝謝您沒看不起我是農村出來的。

    謝謝您能設身處地的為我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