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不。”她回答自己。 她于是懷著難以言狀的心情,走進這個病房。 第一眼瞥見的是那兩條斷腿。 她沒有過分驚恐她所看到的慘狀——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緊接著,她才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臉上。他緊閉著眼睛。她想,要么是睡著了,要么還昏迷著。 他臉上彌漫著痛苦。痛苦中的那張臉有一種她不熟悉的男性的堅毅。頭發仍然背梳著,額頭顯得寬闊而光亮。使她驚訝的是,她從沒感到李向前會有這么一張引人注目的臉! 吊針的玻璃管內,精鹽水靜無聲息地嘀嗒著。此刻這里沒有護士,一切都靜靜的。她聽見自己的心象鼓聲一般“咚咚”地跳著。 她走過去,悄悄地坐在病床邊的小凳上。 突然,她發現他眼角里滑出了兩顆淚珠! 他醒著! 她猶豫了一下,便掏出自己的手帕,把那兩顆淚珠輕輕揩掉。于是,他睜開了眼睛……你奇怪嗎?不要奇怪。我是我。我是來照看你的。我將要守在你的床邊,侍候你,讓你安心養傷。你不要閉住眼睛!你看著我!我希望你能很快明白,我是回到你身邊來了,而且不會再離開……當李向前睜開眼睛,看見為他揩淚的不是護士而竟然是潤葉的時候,那神態猛然間變得象受了委屈的孩子重新得到mama的撫愛,閉住自己的眼睛只管讓淚水象溪流似的涌淌。這一刻里,他似乎忘記了一切,包括他失去了的雙腿。他只感到自己象躺在一片輕柔的云彩里,悠悠地飄浮著。 噢,親愛的人!你終于聽見了我心靈的不息的呼喚……潤葉一邊用手帕為他揩淚水,一邊輕聲安慰他說:“不要難過。災難既然發生了,就按發生了來。等傷好了,過幾個月就給你安假肢……”這些平常的安慰話在向前聽來,就象天使的聲音。他緊閉雙眼,靜默無語。但他內心卻象狂潮一般翻騰。他直到現在還難以相信,坐在他床邊的就是使他備受折磨,夢寐以求的那個人! 可這的確是她。 你感到幸福嗎,他在內心中問自己。 不!這幸福又有什么用!他的一切都毀掉了,還有什么幸??裳裕≌f不定她也是來盡最后的人情義務和一個臨終的人來決別……不過,我親愛的人,僅此一點,我也就心滿意足了。你來了,這很好。我多年來為你而付出的沉重代價,你多少已給了我一個補償。在我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最后那個句號總算比較圓……他想起了高中課本上學過的《阿q正傳》??蓱z的阿q在死之前怎樣費盡心機地也沒把那個圓圈畫圓。他比阿q強的是,他的“圓圈”總算讓自己滿意了。 “你一定要把思想放開朗。不要怕,我會盡心照顧你。一直照顧……不久前,行署家屬樓上給咱們分了兩間一套的房子。等你出了院,我就把你接回去……”潤葉仍然在他耳朵邊輕輕地說著。 這是她說的話嗎? 是她說的! 他睜開眼睛,滿含著淚水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澳悻F在應該相信我……”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真誠地望著他。 他再一次閉住眼睛。幸福地閉住眼睛。一股溫熱的暖流漫上他的心頭,向周身散布開來。他無法理解她為什么在這時候才把那溫暖給予了他。但他已經開始相信,一種他苦苦尋覓的東西似乎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我已經完了……”他用微弱的聲音悲觀地說?!皼]有!只要活著,一切都會重新開始?!彼脠远ǖ穆曇粽f。 “不,咱們現在可以離婚了……請你原諒我。我是因為……愛你才……這幾年把你也害苦了……可是,你不知道,我為了你……”向前說不下去了,閉住眼抽動著兩片嘴唇,不出聲地哭泣起來。 澎湃的激流開始猛烈地叩擊田潤葉的心扉。她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把自己的額頭在他淚水縱橫的臉頰上貼了貼。她用手輕輕摩挲了一下他又黑又密的頭發,對他說:“我現在全明白了。從今天起,我準備要和你在一塊生活。你要相信我……”背后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 潤葉趕忙站起來,回頭看見護士端著小白瓷盤已經走到了房中間。 在護士為向前換吊針的時候,潤葉問她:“什么時候可以出院呢?” “四個星期傷口就基本愈合了。但出院得到兩個月以后……”潤葉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李登云夫婦也來了。 他們顯然對潤葉的到來大吃一驚! 潤葉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想開口叫一聲“爸爸”或“mama”,但由于不習慣,怎么也開不了口。她就直接對他們說:“以后由我來照看。我已經請過假了。你們年紀大,好好休息,不要經常來。這里有我哩……”李登云和劉志英立在病床前,簡直反應不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兒子大難臨頭的時候,潤葉竟然來照看他了。人礙…老兩口對這個他們一直所厭惡的兒媳婦,竟不知說什么是好。但就在這一瞬間,過去的所有敵意都消失了。他們知道,也許只有這個人,才能使兒子有信心重新生活下去。此刻,他們是多么感激她啊! 劉志英抹了一把眼淚說:“只要你有這心腸,往后我和他爸一定全力幫助你們……”李登云站在一邊,兩只眼睛紅紅的,百感交集說不出一句話來了……第二天早晨。手術后二十四小時。征得醫生的同意,潤葉開始給向前喂一點流食。她把自己帶來的桔子汁倒在小勺里,跪在床邊,小心翼翼地送到丈夫的嘴里。 向前張開嘴巴,把那一勺勺桔子水——不,甜蜜的愛的甘露,連同自己又苦又澀的淚水,一齊吞咽了下去……生活啊,生活!你有多少苦難,又有多少甘甜!天空不會永遠陰暗,當烏云褪盡的時候,藍天上燦爛的陽光就會照亮大地。青草照樣會鮮綠無比,花朵仍然會蓬勃開放。我們祝福普天下所有在感情上經歷千辛萬苦的人們,最后終于能獲得幸福! 中午的時候,向前他媽來到病房,說什么也要頂替讓潤葉回去休息一下。潤葉只好依了她的愿望,說她下午再來頂替讓婆婆回去休息。 田潤葉走出醫院來到大街上,感到自己的腳步從來也沒有這樣輕快過。太陽暖洋洋地照耀著街上的行人;行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容。街道兩邊的梧桐樹綠葉婆娑。在麻雀山下兩條大街交匯的丁字路口,大花壇里的鮮花開得耀眼奪目。城市和她的心情一樣,充滿了寧靜與爽朗。 她沒有回機關的辦公室,徑直來到了行署家屬樓上——這里有不久前分給她的那套房子。這座新蓋起的樓房,只分給結過婚的干部職工,她當然也就有份了。不過,從房子分下到現在,她只來看過一次,也沒有收拾過,自己仍然住在機關辦公室里。當時,她對這房子沒有任何興趣——這只能喚起她的一片憂傷之情。人家是分給結過婚的人住,可她雖然算是結婚了。但和單身又有什么兩樣? 現在,她突然對這套房子感到很親切。 她上了三樓,打開房門,然后從對門同事家里借來掃帚和鐵簸箕,用一條花手帕勉強罩住頭發,便開始收拾起了房間。 她一邊仔細地打掃房子,一邊在心里劃算著在什么地方擱雙人床,什么地方擱大立柜……對了,還應該買個電視機。他不能動,有了電視機,可以解個悶。買個十四寸的,但一定要買彩色的——她這幾年積攢的錢足夠買架帶色的電視……田潤葉這樣忙碌地收拾著,精心地劃算著,倒象是為自己布置新婚的洞房!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日子過得快如飛箭!算一算,田福軍從省里回到黃原任職已經有兩年的時光;他在這個貧困的家鄉所在地區任一把手也已經有一年多了。 兩年之間,不僅黃原地區,整個中國發生了多么大的變化呀!許多不久前人們連想也不敢想的事,現在卻成了我們生活中最一般的現象。中國的變化震動了資本主義國家,震動了社會主義國家,也震動了中國自己。 闡述這個變化的深遠歷史意義也許不是小說所能勝任的。我們只是在描繪這個歷史大背景下人們的生活時,不由地感嘆:我們這一代人經歷了如此深刻而又富于戲劇性的歷程!現在還是孩子的人們,將不會全部理解我們這代人對生活的那種復雜的體驗。 是的,我們經歷了一個大時代。我們穿越過各種歷史的暴風驟雨。上至領袖人物,下至普通老百姓,身上和心上都不同程度地留下了傷痕。甚至在我們生命結束之前,也許還不會看到這個社會的完全成熟,而大概只能看出一個大的趨勢來。但我們仍然有理由為自己生活過的土地和歲月而感到自豪!我們這代人所做的可能僅僅是,用我們的經驗、教訓、淚水、汗水和鮮血摻合的混凝土,為中國光輝的未來打下一個基矗毫無疑問,在這一歷史進程中,社會和我們自身的局限以及種種缺陷弊端是不可避免的。但這決不能成為倒退的口實。 應該明白,這些局限和缺陷是社會進步到更高階段上產生的。 可是,在具體的現實生活中,堅持前行的人們,步履總是十分艱難的。中國式的改革就會遇到中國式的阻力。 近一年多來,有關田福軍的告狀信不斷頭地從黃原飛向省城和北京。中國的其它事干起來不容易。但告狀倒相當簡便——八分人民幣買一張郵票就可以了。這些信件寄到了中央紀委、省紀委、中組部、省組織部和中央以及省的人民來信來訪辦公室。更多的信直接寄給了省委正副書記個人手里。告狀信的內容五花八門,從政治錯誤,經濟犯罪一直到男女關系。 如果這些問題都能落實,田福軍恐怕夠判死刑了。 福軍知道有人告他。他也知道省紀委和省委組織部來調查過他的“問題”。但他不知道告他告得如此猛烈;也不知道這嘲倒田運動”的幕后人物是他的副手高鳳閣。 地委副書記高鳳閣是黃原前地委書記苗凱多年精心培養的接班人——接他自己班的人。 但由于田福軍從省上“殺”回來,高鳳閣沒有當成專員,當然就更當不成地委書記了。苗凱調離后,高鳳閣窩著一肚子不舒服,便開始在暗中鼓動苗凱手上用過的一些對田福軍心懷不滿的人,大量給田福軍制造“罪證”……起先的時候,省委并沒有特別重視有關田福軍的這些告狀信。根據一貫的經驗,一位新任領導免不了要遭受一些人的反對。后來,告狀信越來越多。同時兼任省紀委書記的省委常務副書記吳斌,便指示省紀委派人到黃原去調查田福軍的問題。當然,苗凱同志也給這位老上級耳朵里灌了不少田福軍的情況”。 但省紀委的人沒有調查出田福軍的什么大問題;許多告他的信純屬憑空捏造。事情隨之也就不了了之??墒?,告田福軍的信仍然有增無減;而且后來的告狀信都直接寄給了省委書記喬伯年的辦公室。 本來,省委書記喬伯年這兩年對南北山區幾個地區的工作,還是較為滿意的。這些地區大部分都實行了生產責任制。一兩年來,實際成果說服了許多懷疑論者。那些地區大規模生產方式的改變,極大地刺激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初步改變了極度貧困的生活狀況,使大部分群眾解決了基本的溫飽問題。 當然,“冒尖戶”還是少數。眼下并不象某些滿懷熱情的作家用膚淺的文藝作品所宣揚的那樣,似乎農民都發了財,動不動就把電視機抱回了家。我們的農民艱難,我們還不清楚嗎?他們過去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窮到了骨頭里;新政策的優越性不可能在兩年內就把所有人都變成大富翁。對于大多數農民來說,解決了吃飯問題,這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一切都還是剛剛開頭,許許多多的新問題和新矛盾接踵而來,需要迅速而有力地給予解決。 但是,省委書記感到,這兩年來,黨的某些基層組織和它的負責人,本身在認識方面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一些因循守舊的觀念。改革的阻力由此可想而知。毫無疑問,我國整個農村的進步乃至最終走上現代化的道路,有待于一個長時期不斷改革的艱難過程。 無論如何,這個省的南北山區已經邁出了令人鼓舞的一步,并以此昭示了未來多方面的廣闊的發展前景——這是任何眼睛沒瞎的人都能看得見的。應當指出,在這一方面,最貧困的黃原地區走在了全省的前列;這當然和地委書記田福軍同志大膽解放思想是分不開的。 可是,偏偏他的告狀信最多! 唉,中國呀!什么時候才能把那些諸如“人怕出名豬怕壯”、“槍打出頭鳥”、“出頭椽先爛”等等“經典哲學”從我們的生活詞典中剔除了呢? 近一年來,喬伯年主要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落實中部平原地區農村生產責任制方面。 中外歷史證明,革命常常容易在最貧困落后的地區開始。而較富庶的地方,變革往往要困難一些。 當山區以戶為主的生產責任制已經實行一年多的時候,本省中部平原地區的農村還在吃“大鍋飯”。不是群眾不愿意改變這狀況;而是這些“白菜心”地區的許多領導一直抵抗著,長期按兵不動。當然,在省委領導中,也有分歧意見。比如吳斌同志就認為,平原地區不必處處都搞責任制;理由是有些地方的大集體一直搞得很好。 喬伯年認為,平原地區農村的“大鍋飯”照樣應該砸爛。為此,他通過答省報記者問的形式,號召平原地區仿效山區的榜樣,大規模實行生產責任制。沒有人公開反對新政策,但實際工作中抵抗的大有人在。他們采取的是口頭上擁護實際上對抗的方法。這些人在會議上一口一個要堅持貫徹“上面的精神”,而在私下里,在和老婆睡覺的時候,在和知己們下棋打撲克的時候,卻用一種嘲弄的口氣譏諷所有的改革。而嚴重的是,這些人往往領導著一個幾百萬人口的地區或幾十萬人口的大縣份。一年來,喬伯年為改變這種局面,改換了中部平原幾個地區的領導班子——這些地區的農村已經漸漸處于一種急劇變革的狀態中……小暑前后,喬書記想起應該到山區去看一看情況。近一年多,他忙于平原地區的工作,對南北山區的目前情況摸得并不透。 于是,他準備在全省的煤炭基地銅城市按原計劃視察完工作后,順便先到毗鄰的黃原地區走一圈。 沒想到他在一個山溝的礦區發起了燒。這使喬伯年很著急——他已經給黃原打了招呼,說他明天到那里。 他當時住在這個礦的招待所,又是半夜,只好把秘書小王喊醒,讓他給自己找點藥。 小王的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說:“讓我給醫院打個電話!” “算了,”他說,“吃幾片藥說不定明早上就會好的。你一打電話,市上和礦務局醫院說不定把救護車都開來了?!?/br> “而且還把警報器拉得嗚嗚響!”秘書加添說。 喬伯年笑了。他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很隨便,他們都敢和他“放肆”地開玩笑。 喬伯年索性接上秘書的話,進一步“發揮”說:“那樣,大家以為失了火,說不定把救火車也開來了!” 喬伯年一邊開玩笑,一邊吞下去八片羚羊感冒片和一包阿魯散。 第二天早晨,病情果真好了許多,他就立刻起程直奔黃原……省委書記一到,地委書記就忙了。田福軍先和喬書記在幾個偏遠縣份的農村跑了一大圈;回到黃原后,緊接著就召開縣委書記以上的領導干部會議,以聽取省委書記對地區工作的指示。 在這個干部會上,喬伯年熱忱地肯定和贊揚了黃原地區的工作;同時指出了下一步應該解決的主要問題。這實際上也是省委對田福軍本人工作的肯定。喬書記的講話使田福軍眼圈不由地發熱。他感謝省委在他困難的時候,及時支持了他……省委肯定了田福軍的工作,也不等于就否定了反對田福軍的高鳳閣同志。以后不多日子,在省委常務副書記吳斌同志的堅持下,高鳳閣被調到南面一個地區如愿以償地任了行署專員。領導這么一個大省,省委書記不可能在一切事上明察秋毫;再說,即使看出類似的問題,有時也不得不作某些妥協——這是政治生活中常有的現象……送走省委書記以后,黃原地區各縣的縣委書記都回去了。但田福軍把原西縣委書記張有智留了下來。他要單獨和他商談一件事。當然,他實際上也有許多話想對這位老朋友說。平心而論,原西縣這兩年的工作是不能令人滿意的;這責任在很大程度上和有智分不開——他是一把手嘛!福軍自己感到,他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在老朋友面前破不開臉皮。本來,他早應該直截了當指出有智同志這兩年在工作中所存在的問題,但他卻一直沒有這樣做。 這一天晚飯前,他把張有智從黃原賓館帶回到自己家里。愛云沒去醫院上班,忙了整整一個下午,已經備辦好了一桌飯菜。飯桌上,因為老丈人徐國強和妻子都在座,福軍先沒和有智談工作方面的事。四個人一邊喝酒吃飯,說起許多過去的話題。有智是個爽快人,不僅和愛云開玩笑,還和他過去的老上級徐國強老漢也逗趣。 吃完飯后,田福軍和張有智進了會客室。愛云給他們沏好茶,就退出去了——作為地委書記的老婆,她知道丈夫要和有智談些她不應該再聽的話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談一下?!碧锔\娊o張有智遞上一根紙煙。 張有智沒說話,點著煙聽福軍的下文。 “文龍已經從省黨校畢業回來了。據地委組織部的老察和省黨校方面的介紹,小伙子這兩年學得不錯,表現也很好。我想讓他回原西縣去給你當個副手……”“怎安排?”張有智的臉沉了下來。 “副書記兼縣長?!?/br> “什么?”張有智沖動地從沙發里站起來,“你把一個造反派弄來給我當縣長?” “有智,你坐下,先別激動。文龍在‘文革’中是造過反,前幾年在柳岔公社也搞過極‘左’的東西。不過,他是個青年嘛,‘文革’中他還是個中學生,才十幾歲。這幾年來,小伙子對自己進行了嚴厲的反省,照我看那是真誠的。對待青年,我們不能總是揪住過去的一些事不放。只要認真改了,我們該使用的還要用。 “他是西農畢業生,又上了兩年的黨校中青班,等于爭得兩個大學的文憑,并且先后當過公社一把手和縣上的副主任;年輕力壯,又有文化,說不定能在工作中開創新局面呢!至于過去的錯誤,他記取了教訓,未必是一件壞事。俗話說,知恥者勇……”“哼,反正知恥不知恥只會個勇!”張有智挖苦說。 田福軍看張有智態度生硬,一時不知怎樣說服他。他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說:“你……喝水。” 張有智端起茶杯,長長出了一口氣,說:“不能改變了?重有這小子我不反對,可為什么一定要讓他回原西來呢?”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呼專員和組織部也是這個意見。文龍本人也表示愿意回原西去工作,說他要哪里跌倒再從哪里爬起來。我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哼,回原西來和我再鬧騰一番,弄得雞飛狗跳墻!” “有智!你為什么要這樣看問題呢?人都在變嘛!”“不見得。我就沒變!” 田福軍不好再說什么了。 但是,有智,你真地沒有變嗎? 唉!田福軍本來還想順便和他的老朋友談談心,指出他這兩年來工作中存在的一些問題:看有智這樣剛愎自用,只好又一次打消了這個念頭——看來今天再談這方面的事顯然更不適宜;他們現在已經有些不愉快了。 張有智最后算勉強接受了地委對周文龍的任用,便怏怏不快地從田福軍家告辭……送走有智后,田福軍一個人又回到會客室,苦惱地在腳地上轉圈圈走了半天。這一刻里,他心頭涌上一股很難受的滋味。他現在倒忘記了對張有智的不滿意,而對自己太不滿意了。他感到自己非常無能,連批評朋友的勇氣都鼓不起來,怎么可能把這樣大一個地區領導好呢? 他看了看腕上的電子表,猛然記起,他下午已經給司機打過招呼,晚飯后要去地區醫院看望失掉雙腿的向前。他幾天前就知道了這件慘事,但因省委書記來了,忙得實在抽不出時間去醫院。另外,他也知道侄女去侍候不幸的向前了——這是潤葉自己對他說的。當時他的鼻子也有點發酸。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多年來對侄女的心血終于沒有白花——她在人生關鍵的時刻表明她是一個多么好的孩子! 田福軍匆忙地下了樓,來到院子里。司機早把車停在門口等他了。 田福軍來到地區醫院向前的病房時,馮世寬和文化局長杜正賢以及他的女兒、女婿都在這里。當然,潤葉也在。他來后,這個小小的病房已經擠得沒處立腳。于是,世寬、正賢和麗麗夫婦都一齊告辭走了。 田福軍坐在病床旁邊的小凳上,拉著向前的手,說了許多親切的安慰話。向前只是眼里含著淚水不斷給田叔叔點頭,潤葉立在一邊低傾著頭摳手指甲。 不一會,向前他媽劉志英來頂替潤葉照看兒子。這些天里,婆媳兩人輪流在醫院里過夜。在向前的病床旁,單另支起了一張行軍床。 志英沒想到田福軍也親臨病房來看望她的孩子。雖說是熟人,現在又算是親戚,可福軍是地委書記??!志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又在田福軍面前哭了一鼻子。 福軍和潤葉勸慰了她半天,叔侄倆才離開了病房。 田福軍到醫院時,就把司機打發回機關了。現在,他正好可以和侄女一塊相跟著步行回南關。 七月的夜晚是溫熱的。大街上燈火輝煌。悠閑的人們在梧桐樹下步履散漫地行走著。各處的夜市正到了紅火熱鬧的時刻,擁擠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黃原河充滿激情的喧嘩聲從不遠的地方傳來,給城市歡愉的夜晚帶來了另一種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