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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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公家政策變了,不再讓頂班招工,這就麻煩了!”金波不再言傳。 父親的這個提醒倒使他一驚。是的,中國的這類政策常常說變就變,往往一夜之間趕不上趟,就把人的命運(yùn)改變了。 但他的確不忍心從父親手里把方向盤奪過來。對于一個有血性的青年來說,自己無力謀生,靠剝奪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即便不是墮落,那也實(shí)在臉上無光。 過了好一會,他才對父親說:“再等一等看吧!” 金俊海嘆了口氣,說:“還能等出個啥結(jié)果來……”午飯之前,父子倆就到了雙水村。 他們把汽車停在田家圪嶗這面的公路上,就淌過東拉河,回金家灣那面的家里去吃飯。 這趟車的終點(diǎn)在沙漠中的一個城市里,通常到雙水村后,金俊海就留在家里,由兒子一個人去完成這趟公差。如果單位上知道金俊海如此不忠于職守,恐怕他年終那張獎狀是領(lǐng)不成了。生活中的好人也常常干這種錯事。 吃過午飯后,金波就一個人開著車?yán)^續(xù)向北行駛。 越往北走,大地就越荒涼。山脈緩坦起來,人煙村舍逐漸稀疏了。臨近黃土高原另一個地區(qū)所在地的城市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沙丘。穿過這座塞上古城,越過秦時殘斷的古長城線,黃土幾乎完全消失了,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沙漠。 公路在弧線優(yōu)美的沙丘中蜿蜒曲折地伸展,路面常常被沙子掩埋,甚至都看不清路跡。 在沙漠中行車是十分令人痛快的。盡管路面不好,但車輛少,不要擔(dān)心撞碰。即是亂跑,也沒什么大危險(xiǎn),柔軟的沙丘不會碰壞汽車的。 一到沙漠上,金波就感到心情無限地舒展起來。視野的開闊使他想起一望無際的青海大草原。在他看來,那無邊的沙丘不是靜止的,而象滾動的潮頭涌涌而來;這也使他想起了草原上那奔騰的馬群。太痛快了!幾十里路碰不見一輛車,也看不見一個人。他漫不經(jīng)心地開著車穿行在這波山浪谷之中,嘴里由不得“哇哇”地亂喊亂叫,或放開嗓門唱幾段子歌。在夏季的時候,他還常常把車停在沙漠中的一個小海子邊,脫得一絲不掛,跳到水里去游泳;游完,再把身上的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晾在草地上,自己赤裸裸地躺在沙丘上曬太陽;望著藍(lán)天上悠悠的白云,無限止地回想那個遙遠(yuǎn)的地方和那個不知去向的姑娘……春天的沙漠依然和冬天一樣荒涼。天地被風(fēng)沙攪成灰漠漠一片。太陽象一面水銀剝落的破鏡子。沒有花朵,沒有綠色,所有的海子上都漂著大塊的浮冰。 金波開著汽車,在這條既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上顛簸著行駛。天已經(jīng)接近黃昏。遠(yuǎn)處隱約地出現(xiàn)了一個黑點(diǎn)。那看來是輛汽車。好稀罕!半天才碰上一輛。但那個黑點(diǎn)似乎一直沒有移動。毫無疑問,這輛車“拋錨”了。車壞在沙漠里可是件頭疼事,能把人活活急死!按照慣例,沙漠里所有過路的汽車,都有責(zé)任幫助一輛不能動彈的汽車——這是嚴(yán)酷的環(huán)境迫使人遵從的一條準(zhǔn)則;因?yàn)檎l都可能碰上這種倒霉事!金波把車開到這輛壞車處,就停了下來。 下車以后,他才驚訝地看見,原來這輛車是李向前和潤生開的——這可碰了個巧! 潤生和他姐夫在困境中看見他,就象看見了援兵,親熱地過來拉住了他的手。 “哪兒壞了?”金波問向前,他和向前不熟悉,但認(rèn)識,也知道他和潤葉姐過不到一塊的事。 “還沒找見毛箔…可能是油路出了毛玻”向前搓著兩只骯臟的手,著急地說。 金波雖然是個新手,但不管行不行,也就過去和他們一塊尋找起“毛脖來了。 三個人一直弄到半夜,才把向前的車修好。他們都已經(jīng)很累,就決定先在駕駛樓里迷糊到天明再走。 向前拿出一瓶酒,硬要和金波喝一輪子。潤生不喝酒,就先到金波的駕駛樓里睡覺去了。 金波和向前兩個人坐在這面的駕駛樓里,嘴對酒瓶子,一人一口喝起來。駕駛樓外面,遒勁的蒙古風(fēng)在吼叫著,大地雖然不是一團(tuán)漆黑,但什么也看不清楚。兩個人靜靜地喝著酒,醉眼朦朧地透過擋風(fēng)玻璃,望著外面混混沌沌的荒野。“你成家了沒?”向前灌了一口燒酒,長長地吹了一口氣,問金波。 “沒。”金波捉住向前遞過的酒瓶,也灌了一口。“有沒有對象?” “沒。” “沒了好……女人礙…”向前灌了一大口酒。 金波沉默地仰靠在椅座上,感到胸口燒烘烘的。“女人是酒,讓你迷迷糊糊……”向前也確實(shí)有點(diǎn)迷糊了。“女人又是水,象中學(xué)化學(xué)書上說的,無色無味無情無義……”金波仍然沉默不語。 向前又灌了一口酒,搖晃著身子說:“沒女人好……你看我,被女人折磨成個啥了!雖然結(jié)婚幾年,除過臉上挨過女人的一記耳光,還不知道女人是個啥……我一年四季跑啊,跑啊,心里常想,什么時候,我跑累了,回到家里,睡在老婆邊……唉,現(xiàn)在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金波也有點(diǎn)暈乎起來,說:“天下女人多得是,還沒你個老婆?你為什么不離婚?” “離婚?”向前吃力地扭過臉,瞪著一雙被酒燒紅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金波。“你說叫我離婚?我死也不離!為什么不離?因?yàn)槌^潤葉,我誰也不愛!我就愛潤葉!”“人家不愛你,又有什么辦法!” “她不愛我,我也要愛她!” “那就受你的罪去罷!”金波灌了一口酒,又把瓶子遞過去。 向前困難地接住瓶子,嘴沒有對準(zhǔn)瓶口,燒酒在老羊皮襖的襟子上灑了許多。 他勉強(qiáng)把那口酒喝到嘴里,手摸了一把紅鋼鋼的臉,提起瓶子在耳朵邊搖了搖,聽見還有酒。他手抖著又把瓶子遞給金波,說:“要說受罪,嘿嘿,那你老哥真是受壞了!有時候,我一個人開,一邊開,一邊哭。開著開著,就不由踩住剎車,跳出駕駛樓,抱住路邊的一棵樹。我就把那樹當(dāng)作我的老婆,親那樹,用牙齒咬樹皮,咬得滿嘴流血……兄弟,你不要笑話。你年紀(jì)小,沒嘗過這滋味。人啊,為了愛一個人,那是會發(fā)瘋的呀,啊嘿嘿嘿嘿嘿……”向前說著,便咧開嘴巴哭起來。 這時候,金波才有點(diǎn)慌了。他想用手拍拍李向前的肩膀,安慰一下他,但身不由己,胳膊軟綿綿地抬不起來。他也八成了! 向前竟然打開車門,絆絆磕磕走到了外面。金波攆下來,要拉他,但向前使勁把他甩在一邊。這個痛苦的醉漢在沙地上爬了幾步,就破著嗓子嚎哭起來。金波癱軟地倒在他身旁,試圖往起拉他,但怎么也拉不起來。風(fēng)嗚嗚地吼叫著,沙子打得人連眼睛也睜不開。在風(fēng)的怒號中,向前的哭聲聽起來象貓叫喚。沙漠在暗夜里如同翻騰的大海,使人感到驚心動魄。 酒精同樣在金波的身上熊熊地燃燒著。他索性不再往起拉向前,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在昏天黑地里,放開嗓門唱起了那支青海民歌——動蕩不安的大自然煽起了他內(nèi)心的風(fēng)暴。 在這樣一個狂風(fēng)怒號的夜晚,在荒無人煙的大沙漠里,這兩個喝醉酒的男人,為了他們心愛的女人,一個在哭,一個在唱。在正常的環(huán)境中,人們一定會把這兩個司機(jī)看作是瘋子。可是,我們不愿責(zé)怪他們,也不愿嘲笑他們。如果我們自己有過一些生活的閱歷和感情的經(jīng)歷,我們就會深切地可憐他們,同情他們;并且也理解他們這種瘋狂而絕望的痛苦……在這風(fēng)聲,哭聲和歌聲之中,躺在另一個駕駛樓里的田潤生心縮成了一團(tuán)。他實(shí)際上一直沒有睡著。他知道姐夫?yàn)槭裁炊蓿凰裁靼桌贤瑢W(xué)金波為什么而唱——他早就聽說過金波當(dāng)兵時和一個藏族女子談戀愛,被部隊(duì)提前復(fù)員了。此刻,他自己的眼里也忍不住涌滿了淚水……和少平、金波同年等歲的潤生,也已經(jīng)長大了。凡是成人的痛苦他都能體會和理解。就說姐夫吧,盡管他從不在他面前提說他姐的事,但他知道姐夫和jiejie的婚姻非常不幸。在這件事上,他的同情心完全在姐夫一邊。他在心里恨他jiejie。兩年多來,他跟著姐夫?qū)W開車,姐夫不管jiejie如何對他不好,都象親哥哥一樣看待他。姐夫真是個忠厚人,不僅對他們家,就是對世人,都有一副好心腸。有時候在路上,碰見一些孤寡老人,他總要把車停在路邊,問這些人去什么地方,然后便讓他們上車來。如果是他駕駛車,姐夫就自己爬到上面的車廂里,讓這些老人坐在駕駛樓里。他常對他說,人活在世上,就要多做點(diǎn)好事;做了好事,自己才能活得心安……姐夫不僅教會他開汽車,還給他教了許多活人的道理。他在心里敬重姐夫。他根本不能理解,jiejie為什么不和這樣一個好人在一塊過光景呢? 現(xiàn)在,他躺在這個駕駛樓里,聽著外面的哭聲和歌聲,心象無數(shù)利爪在揪扯。這一切深深地震撼了他的靈魂。別人的痛苦感染了他,他也很痛苦。痛苦啊,往往是人走向成熟的最好課程。是的,許多原來含糊不清的東西,今夜他似乎豁然開朗! 一種男性的豪壯氣概在田福堂這個瘦弱的兒子身上蘇醒了。他“騰”地從駕駛樓里坐起來,腦子里開始盤算他應(yīng)該干些什么。是的,他已經(jīng)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后生,怎么還能這么窩囊呢?他難道就不能給痛苦的姐夫幫點(diǎn)忙嗎?好,他應(yīng)該立刻到黃原去找jiejie,和她好好談一談——他要讓jiejie愛姐夫! 田潤生坐在駕駛樓里這樣大膽地想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他也不準(zhǔn)備去勸說那兩個醉漢——讓他們哭吧,唱吧;現(xiàn)在也許只有這樣,他們的心里才能痛快一些! 田潤葉的生活眼下仍然沒有什么改變。 雖然她已經(jīng)是個成了家的婦女,但實(shí)際上一直單身一人過日子。 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幾年。 她似乎“習(xí)慣”了這種處境;最少在生人看來,她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她忙碌而勤懇地工作著,并抓緊時間讀些書,以彌補(bǔ)小學(xué)教師轉(zhuǎn)為干部后知識上的欠缺。 只是除過工作,她很少有什么另外的生活。她不愛和別人一塊說笑,甚至也很少到她的朋友杜麗麗那里去玩。幾乎不看什么電影,因?yàn)橄笏@樣年齡的婦女上電影院,總是有男人陪伴的,她不愿去那里受刺激。再說,現(xiàn)在的電影大部分是愛情故事——無論這些故事的結(jié)局是好是壞,都會讓她浮想聯(lián)翩而哭一鼻子。 下班以后,除過有時過去幫二爸收拾一下辦公室,她總是呆在團(tuán)地委她自己的辦公室里。當(dāng)然,這是很寂寞的。一個人長時間悄悄鉆在四堵墻里面,就象個土撥鼠。唉,她還不如徐國強(qiáng)爺爺,老人家雖說寂寞,還有一只貓?jiān)谏磉呑靼椤K偛荒芤拆B(yǎng)一只貓吧? 她就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嗎?她難道不能改變一下自己的境況嗎?她為什么不離婚?她為什么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在這么大的黃原城,難道不能再有一個她滿意的男人?她是不是一輩子就要過這種修女式的生活了? 一切都說不清楚……對于有些人來說,尋找幸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擺脫苦難同樣也不容易。 田潤葉在很大程度上沒勇氣毅然決然地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而且隨著時間的增長,包圍她的那堵精神上的壁壘越來越厚,她的靈魂在這無形的堅(jiān)甲之中也越來越?jīng)]有抗?fàn)幍牧α俊R环矫妫龝r刻感到痛苦象利刃般尖銳;另一方面,她又想逃避她的現(xiàn)實(shí),盡量使自己不去觸及這個她無法治愈的傷口……但既然傷口仍舊存在,疼痛就不可排解。她的生活實(shí)際上還是全部籠罩在這件事的陰影中。 問題明擺著,她和心愛的人孫少安之間的事早已經(jīng)完結(jié)了。自少安結(jié)婚以后,幾年來,她都沒有再見過他的面。她只是從少平嘴里知道,少安正在辦磚廠,光景日月比以前強(qiáng)多了。還知道,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孩子……當(dāng)然,這個男人永遠(yuǎn)不可能從她的心靈中消失。在她二十八年短短的生命歷程中,他是她全部幸福和不幸的根源。原來她愛他;現(xiàn)在這愛中又添加了一縷怨恨的情感。本來啊,在這愛與恨之上,她完全有可能為自己重建另一種生活。遣撼的是,她卻長久地不能超越這個層次……但是,潤葉的可愛和我們對她的同情也許正是因?yàn)檫@一點(diǎn),如果她能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命運(yùn),象新近冒出來的一些“女強(qiáng)人”或各方面都“解放”了的女性那樣,我們就不會過分地為她cao心和憂慮了。我們關(guān)懷她,是因?yàn)樗龑?shí)際上是個可憐人——盡管比較而言,也許她的丈夫李向前要更可憐一些。 其實(shí),潤葉自己也不是想不來李向前的處境,只不過她很少考慮這個人的不幸。正是這個人使她痛苦不堪。名義上她是他的妻子,實(shí)際上他對她來說,還不如一個陌生人。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她和他不僅沒有同過床,甚至連幾句正經(jīng)八板的話也沒有說過。但有一點(diǎn)她很清楚,所謂的婚姻把她和這個人拴在一條繩索上,而解除這條繩索要通過威嚴(yán)的法律途徑。本來這也許很簡單,可怕的是,公眾輿論、復(fù)雜的社會關(guān)系以及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觀念,象千萬條繩索在束縛著她的手腳——解除這些繩索就不那么簡單了。更可悲的是,所有這些繩索之外,也許最難掙脫的是她自己的那條精神上的繩索……潤葉只好這樣得過且過地生活著,無論是她所愛的那個人和她所不愛的那個人,她都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起他們。 但這也不可能。有關(guān)這兩個男人的消息不斷傳進(jìn)她的耳朵。讓她的心靈不能安寧。尤其是李向前,能把她活活氣死。她早聽說他把她弟弟潤生帶出村子,教他學(xué)開汽車;這個人還不時給她家里幫這幫那,為她的兩個老人干各種活。她為此而在心里埋怨過父母和弟弟。可這又有什么辦法?他是她弟弟的姐夫,也是她父母親名正言順的女婿! 她根本不能理解那個李向前。她對他這么不好,他為什么還去干這些獻(xiàn)殷勤的事呢? 沒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釋。向前這樣做,是要感動她。但這恰恰引起她對他更為深刻的反感。一個女人如果不喜歡一個男人,那這個男人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們可憐的向前所處的就是這樣一種境況。 唉,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真不知道在這兩個人之間倒究該同情誰!也許他們都應(yīng)該讓我們同情;如果我們是善良的,我們就會普遍同情所有人的不幸和苦難。 但事實(shí)仍然是,不管李向前在雙水村潤葉的娘家門上怎樣大獻(xiàn)殷勤,黃原城里的潤葉本人卻一直無動于衷。她盡量把這些煩惱置之度外,努力使自己沉浸在日常瑣碎的本職工作中。 她在團(tuán)地委的少兒部當(dāng)干事。這工作通常都要和孩子們接觸。和天真爛漫的兒童呆在一起,既讓她心神歡愉,又常常讓她產(chǎn)生某種傷感的情緒。她多么想把自己也變成無憂無慮的孩子,再一次回列夢幻般的童年去,而且永遠(yuǎn)不要長大——瞧,長成大人,有多少煩惱啊! 有時候,她又忍不住難受地想,如果她的婚姻是美滿的,她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有個小孩子了——她已經(jīng)二十八歲。 這樣想的時候,她的眼里往往就盈滿了淚水。她有個小孩多好啊!孩子會把她心靈中的創(chuàng)傷慢慢撫平的……可是,沒有男人,哪來的孩子呢? 她只能為此慘淡地一笑。 這天上午,她去黃原市第二中學(xué)參加了一個大會——會議表彰一位搶救落水兒童的青年教師,書記武惠良帶著團(tuán)地委各部門的人都去了。 中午回來,她在機(jī)關(guān)灶上吃完飯,就象通常那樣躺在辦公室的床上看書。 她聽見有人敲門。誰呢?現(xiàn)在是午休時間,一般沒有人來找她。 她拖拉著鞋把門打開:呀,竟然是弟弟! 潤葉太高興了! 她很長時間沒見潤生,潤生好象個子一下躥了一大截,連模樣都變了。 弟弟還沒坐下,她就張羅著要給他去買飯。但潤生擋住了她,說他已經(jīng)在街上吃過了。 她就忙著為他泡了一杯茶,又拿出一堆帶殼的花生和幾顆蘋果,擺了一桌子。她記得她桌斗里還有老早時買下的一包好煙,也搜尋著拿出來放在了潤生面前。 “你坐班車來的?”她問弟弟。 “我開車來的。”潤生說。 潤葉心一沉。她馬上想,是不是向前也一同來了?如果他來了,會不會來找她? 她立刻下意識地朝房門口瞥了一眼,似乎李向前隨時都可能走進(jìn)這間房子來。 “你已經(jīng)學(xué)會開車?yán)玻俊睗櫲~終究因此而為弟弟高興。“會了。”潤生心事重重地抿了一口茶水。 “爸爸和媽身體怎樣?”潤葉轉(zhuǎn)了話題。 “媽好著哩,爸爸還是老毛病,經(jīng)常咳嗽氣喘。”“那你為什么不帶他到黃原來檢查一下?” “我說幾次了,他不來嘛。” “你下次一定要說服他來!” “嗯……” 再說什么呢?潤葉很不愿意和弟弟說開汽車的事。說起汽車,就可能要說起李向前。盡管她和向前的關(guān)系是這么難腸,但不愿讓弟弟參與這種事。在她看來,潤生還是個孩子,不應(yīng)該讓他了解這種痛苦。一個家里這么多人痛苦已經(jīng)夠了,何必把弟弟也扯進(jìn)來呢?他或許能感覺來她和向前的關(guān)系不好,但他大概不會深刻理解這種事的。再說,他現(xiàn)在跟向前學(xué)開車,如果知道得太深,會影響他。既然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那么,她和向前的關(guān)系、弟弟和向前的關(guān)系,就應(yīng)該是兩個“雙邊關(guān)系”,而不應(yīng)該弄成“多邊關(guān)系”。她現(xiàn)在倒也不反對,更不干涉弟弟跟向前學(xué)開車了。 “那爸爸一個人能種了莊稼嗎?”潤葉只好繼續(xù)把話題引到家里。 “他是個硬性子人……活忙了,我也上手幫助他……”潤生點(diǎn)了一支煙。 “家里還有沒有其它困難?” “也沒什么。爸爸讓你不要經(jīng)常往家里寄錢。我要是出去時間長了,就是吃水有些不方便,爸爸擔(dān)水氣喘得不行……燒的沒什么問題,我姐夫每年開春都送一兩噸炭,一年下來也燒不完……”潤生終于提起了李向前。這使?jié)櫲~很不自在。 她趕忙低下頭為弟弟削蘋果。 潤生吃蘋果的時候,她才又問他:“你到黃原來拉貨?”“不是……”“那你……”“我就是來找一下你。” “一個人開車來的?” “一個人。我姐夫回原西城辦些事,沒來。我已經(jīng)考上駕駛執(zhí)照了。” 又是“我姐夫”! 潤生吃完一個蘋果,又點(diǎn)起一支煙,說:“jiejie,我來找你,想說一些事……”潤葉看著弟弟,不知他要說什么事,她從弟弟的神態(tài)中,猛然覺察到,他已經(jīng)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架式。 潤生也成大人了?這個發(fā)現(xiàn)倒使她大為驚訝。在她的眼里,弟弟永遠(yuǎn)是一個瘦弱的、性格綿和的小孩。潤生話到嘴邊,看來又有些猶豫。 她就趕緊問:“什么事?” “就是……你和我姐夫的事。”潤生說了這句話后,他自己的臉先漲得通紅。 潤葉把頭扭到一邊,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墻壁。她想不到弟弟真的成了大人,竟然和她談起了這件事! 她也沒轉(zhuǎn)臉,繼續(xù)看著墻壁,問:“你就是為這事跑到黃原來的?” “是。” “是李向前叫你來的?” “不是!是我自己決定來的……jiejie,你不能再這樣對待姐夫了!我姐夫是個好人,你應(yīng)該和他一塊好好過日子!”潤生顯然有些激動,兩只手在自己的腿膝蓋上神經(jīng)質(zhì)地捏抓著。 潤葉一時不知該對弟弟說什么。幾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正面嚴(yán)肅地談?wù)撍拖蚯暗年P(guān)系。她感到很突然。她更想不到是自己的弟弟來給她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