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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平凡的世界在線閱讀 - 第6節

第6節

    蘭花不哭了,說:“少平引到外面去了……”這陣兒,少安他奶坐在后炕頭上,張開沒牙的嘴只顧笑著。她看見她的安安就是沒死嘛!這不,已經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少安從一個毛巾縫成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包從米家鎮買來的蛋糕,拿出來放在奶奶的被子旁。他從里面撿了一塊軟點的,遞到奶奶手里,說:“奶奶,你吃這!軟的,能咬動哩!”老祖母接過這塊蛋糕,指著旁邊其余的,說:“叫貓蛋狗蛋吃去……”少安看家里人的情緒緩和下來以后,就一個人從窯里出來,轉到了院畔上。到現在,他對姐夫的事,心里還是沒有一點主意。

    唉,他一個普普通通的莊稼人,能有多少本事呢!如果說,什么地方有些莊稼活把人難住了,他孫少安根本不會把這種事放在眼里;他自己有信心把別人干不了的活干得出奇的好。可這種事不一樣??!

    他急躁地在院畔上走來走去。

    他看見,院子東頭那棵碗口粗的杏樹,已經綻開了一樹白粉粉的花朵。這樹是他們家搬到這里時栽下的,算一算和蘭香的年齡差不多了。往年,收麥的時候,總能在這棵樹上摘一兩筐金黃的甜杏子。除過一家人大飽一頓口福外,好心的母親還要給村里一些人家的娃娃分一點。但這兩年不行了,他的兩個饞嘴小外甥早早就侵害完了。少安十分疼愛兩個活潑的外甥,因為姐夫無能,他對這兩個孩子擔當著責任。他想,就是為了這兩個孩子,他也要把姐夫的事有個平和的解決……他看見他弟少平一只手抱著狗蛋,另一只手提個口袋,從土坡里上來了。年齡大的貓蛋跟在他后面走著。少平也看見了他,興奮地加快腳步趕過來了。

    少安問少平:“你手里提些什么?”

    “十幾斤白面?!鄙倨秸f。

    “白面?哪來的?”少安驚奇地問。十幾斤白面,對他們家來說,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潤葉姐給的……”少平說。

    “潤葉?”

    “嗯?!鄙倨浇又桶褲櫲~叫他去她二爸家的前前后后都給哥哥說了。最后,少平對他哥一再強調說:“她叫你這幾天一定來一下!”

    “她沒說是什么事嗎?”少安問。

    “沒說,就叫你一定來一下……”少平說完,就引著兩個孩子回家去了。

    孫少安愣了半天。他憂傷地走到院子東頭那棵杏樹前,手輕輕摳著樹皮,抬起頭望著滿樹雪白的杏花,陷入到往事中去了……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在少安很小的時候,他們家還住在田家圪嶗他二爸現在住的地方。他們家離潤葉家很近。那時候,田福堂的家境雖說比他們家強得多,但還沒有發達起來。福堂叔和他爸在舊社會都給富人家攬過工,因此解放初兩家人的關系還相當親密。母親那時候常帶著他和jiejie蘭花到田大嬸家串門。潤葉比他小一歲,兩個人正能玩在一起。漸漸地,他們就相好得誰也離不開誰了。少安早上一起來,就哭著要到潤葉家去。潤葉晚上又哭著要到他們家來睡,田大嬸就只好把她送過來,兩個孩子常常在被窩里打鬧半天也不安息。要是誰家吃一頓好飯,大人也總要給另一家的娃娃端上一碗,或者就干脆叫到自己家里來吃。他兩個不論誰過生日,他媽或田大嬸總要給他們把一圈白線用紅顏料染好,掛在他們的脖子里——這是“鎖線”,保佑孩子無災無病,長命百歲……后來,他們長大了一點,家里和院子里已經沒什么意思,就開始溜出家門,到廣闊天地里玩去了。

    春天,當桃杏花盛開,柳樹抽出綠絲的時候,他們還穿著破爛的開襠棉褲,到陽土坡上刨刨發芽的“蠻蠻草”根,這草根嚼在嘴里又麻又辣——這是在一個漫長的冬天之后,嘗到的第一口春天的鮮物。夏天,一入三伏,他們和村里的其他娃娃就脫得一絲不掛,男娃娃,女娃娃,成天泡在東拉河里,耍水,互相打鬧著給光身子上糊泥巴。一個夏天過去,都曬得黑不溜秋。秋天,是黃土高原的黃金季節。他們一群孩子就在野外尋找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常常把肚皮撐得回家連飯也不好好吃,在這個季節反而都消瘦下來。冬天,刀子一般嚴厲的寒風把他們從野外趕回來,只好一整天悶在家里玩。只是在天氣暖和的日子里,他才和潤葉一塊從東拉河的冰上走過去,在金家灣那邊的村子里,尋找各種各樣的破瓷器片。金家灣過去有錢人家多,打碎的瓷器往往又細又好看,上面還釉著許多美妙的花紋。冬天茂密的柴草衰敗下來,這些玩藝兒很容易搜尋到。他們把這些寶貝揀回來,分別放在他們家院子供奉土神爺的墻窯里。唉,在這窮困的農村,孩子們有什么玩具呢?那個年紀里,這些東西就是他和潤葉擁有的最寶貴的財產了……一年年過去,他們家越來越窮了??筛L檬宓墓饩耙荒瓯纫荒陱姟櫲~穿起了漂亮的花衣裳,可他的衣服卻一年比一年穿得破爛。但他們仍然象以前一樣,在一塊親密地廝混著玩耍。

    在他六歲那年,有一天,父親給他契起一把小镢頭,又給他盤了一根小繩,說:“少安,你也大了,應該出去干點活了。跟爸砍柴去吧!”

    “不!我不去!我要和潤葉一塊玩!”他抗議說。“潤葉是女娃娃,你是男娃娃。男娃娃就要到山里學干活。男娃娃怎么能老呆在家里呢?再說,咱這窮家薄業,就爸爸一個人拉扯著你們,沒個幫手不行?。 ?/br>
    他沉默不語了。他知道父親說得對。他早朦朧地感到這一天要來的,現在終于到來了。

    就這樣,他那雖然貧窮但充滿無限歡樂的日月過去了。他從此便開始了一個農村孩子的第一堂主課——勞動。

    他先是跟著父親,隨后便和村里同齡的男孩子一塊相跟著出山砍柴。每天一回,每回一小捆。他甚至學著象大人一樣,用草繩把柴禾套腰一捆,又齊整又好看。母親舍不得燒他砍回來的柴,就把這些可愛的小柴捆另外垛在院子里。時間長了,竟然垛起了規模不小的一垛。來他們家串門的村里人,都指著這一垛柴,對他父母夸贊說:哈呀,這娃娃將來是個好受苦人!”城里人夸孩子夸學習,鄉里人夸孩子夸勞動。他父母親為此而很驕傲,他也在自己幼小的心靈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勞動給人帶來的榮耀。

    但是,每天砍柴回來,他餓得要命,家里又頓頓是稀飯,沒一點象樣的干糧。他喝上幾碗稀湯,就愁眉苦臉地從窯里出來了。他知道他即是又哭又鬧,家里也沒有辦法。再說,每頓飯母親都已經在稀湯里給他捋一碗稠的了。

    每當他來到院子里的時候,就看見潤葉在他家的土墻外面招手叫他。

    他撒腿跑過去,潤葉就把從自己家里偷出來的玉米面饃,給他手里塞一個。他貪婪地啃著,感激地望著這個和他一起耍大的伙伴。她穿一身干干凈凈的花衣裳,頭發也再不是亂蓬蓬的了,梳起了兩根黑亮亮的羊角辮。

    在他八歲那年,正是一九六○年最困難的時期。他們家本來就已經吃了上頓沒下頓,他二爸又從山西跑回來,麻纏父親給他娶媳婦。父親借下一河灘帳債娶過了二媽,并且連住的地方也讓給二爸家了。他們家只好從田家圪嶗搬出來,在金家灣金俊海家借了一孔窯洞。

    這時候,潤葉在村里上了學。她并且跑到金家灣來,讓他也去上學。少安這時才明白,他如果繼續去砍柴,就要一輩子在山里勞動了。

    于是,他便開始和父母親鬧著要去讀書。潤葉在旁邊哭著給他幫腔。父母親怎么都乖哄不下他,后來只好同意了。父親對他說:“我不是不愿供你上學。我以前在那樣的年頭,都供你二爸到山西去念書。可是,供來供去,還不是回來了?咱祖墳里沒埋進去當先生的福氣!再說,咱家光景已經過不下去,你不念書,還總能給爸爸幫點忙……不過,既然你上了學,那就要好好學習哩……”他于是就懷著歡樂而又沉重的心情,進了雙水村小學。他和潤葉一個班,并且坐一張課桌。

    在雙水村四年的日子里,他年年都在班上考第一名,但也是全校穿戴最破爛的一個。有時候,家里飯不夠吃,他就餓著肚子來到學校。潤葉幾乎每天都要從自己家里給他拿干糧吃。農村的孩子調皮搗蛋,看他兩個相好,就胡說潤葉是他的“媳婦”。潤葉氣得直哭鼻子。她以后從家里拿來吃的,也不敢明給他,等同學們下課出了教室,才偷偷塞在他的課桌里。他也是偷偷拿著這干糧,跑到金家祖墳那里去吃……記得十一歲那年,他和潤葉已經在村里的小學上到了四年級。有一次,同學們在校院里玩“找朋友”的游戲。他不敢到人圈里去,因為他屁股后面的補釘又綻開了,rou都露在了外面。他看別人玩,自己脊背緊貼著教室墻,連動也不就動。有一個男孩子大概早發現他褲子破了,這時就串通幾個人一撲上來,把他拉在了人圈里。所有的男娃娃都指著他的屁股蛋“噢”一聲喊叫起來,并且起哄唱起了那首農村的兒歌:爛褲褲,沒媳婦,尻子里吊個水鴣鴣……女娃娃們都已經到了懂得害羞的年齡,紅著臉四散跑了。

    他又難受又委屈。下午放學后,也沒回家去。他一個人轉到金家祖墳后面的一個土圪嶗里,睡在地上哭了一鼻子。土圪嶗上面就是高高的神仙山。他想起了老人們常說的那個下凡的仙女;也想起了那個痛哭而死的男人——那男人的眼淚就流成了腳下的哭咽河??扪屎樱扪屎?,男人的眼淚流成的河……他突然聽見潤葉輕輕地喊他。他慌忙坐起來,臊得滿臉通紅。潤葉站在他旁邊,說:“我回家里拿了針線,讓我給你把補釘縫一縫……”“你不會做針錢!”他不愿讓潤葉縫那塊補釘——因為那是個丟人地方。

    “我學會做針線了,讓我試一下!”潤葉說著便蹲在他身邊,硬掀轉他的身子,便笨拙地給他縫起來了。那時潤葉才十歲,說不上會做針線,只是胡串了幾針,讓原來的補釘能遮住羞丑。她的針不時扎在他的屁股蛋上,疼得他直叫喚。她在后面笑個不停。勉強縫完后,她讓他站起來走一走。

    他剛站起來走了幾步,就聽見后面“嘶”的一聲——又破了!

    潤葉捂住嘴,笑得前伏后仰,說:“沒頂事!讓我再縫!”他趕忙說:“算了!我回去叫我媽縫……”小學生活隨著童年的逝去而結束了。一九六四年,他和潤葉雙雙考上了石圪節高校他在全公社的考生中,名列第一。全村人都說他是個念書的好材料。他父親也很高興,就讓他去了。石圪節離雙水村近,可以每天和同村的學生相跟著回家吃飯,花費并不大。那兩年,他就象后來的少平和現在的蘭香一樣,每天下午回家,第二天早上天不明就起身,帶一頓干糧,和其他娃娃摸黑趕到石圪節。潤葉家里光景好,已經上了學校的大灶,除過星期六,大部分都在學校住宿,不天天受罪跑路了。他們仍然是一個班,還是同桌。他學習好,常給潤葉幫助。如果考試的時候,潤葉不會,他還偷偷給她看自己的答卷。要是哪個男同學敢欺負潤葉,他就不怕別人瞎說他和潤葉的長長短短,站出來護著潤葉。一次,一個男同學在cao場上故意把籃球往潤葉身上扔,他過去把那家伙打得鼻子口里直淌血,讓老師把他狠狠訓了一頓……但是當他上完兩年高小,卻再不能去縣城上中學了。那時石圪節還沒有中學,要上初中就得到縣城去。到那里去上學,對一個農民家庭來說,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再不能跑回家吃飯了,要月月交硬正糧食,還要買菜票,更不要說其它花費也大多了。而同時,弟弟少平也在村里上了學。他父親再也供不起他了。他已經十三歲,不用父親說,自己也知道不能去城里讀書了。他對父親說:“爸爸,我回來勞動呀。我已經上到了高小,這也不容易了,多少算有了點文化。就是以后在村里勞動,也不睜眼睛受罪了。我回來,咱們兩個人勞動,一定要把少平和蘭香的書供成。只要他兩個有本事,能考到哪里,咱們就把他們供到哪里。哪怕他們出國留洋。咱們也掙命供他們吧!他們念成了,和我念成一樣。不過,爸爸,我只是想進一回初中的考場;我要給村里村外的人證明,我不上中學,不是因為我考不上!”

    他父親在他面前抱住頭痛哭流涕。他第一次看見剛強的父親在他面前流淚。他自己也哭了。是的,他將要和學校的大門永遠地告別了。他多么不情愿啊!他理解父親的痛苦——爸爸也不愿意斷送他的前程……就這樣,他參加了全縣升初中的統一考試。在全縣幾千名考生中,他名列第三被錄取了。他的學生生涯隨著這張錄取通知書的到來,也就完全終結了!盡管潤葉跑到他家來,又象他上小學時一樣,哭著讓他到城里去報名。但這回用不著父母親給她解釋,他自己就象一個成熟的大人那樣,給潤葉說明他為什么不能再上學了……當潤葉坐著金俊海的汽車離開村子的時候,他一個人偷偷地躲在公路上面的土圪嶗里,淚流滿面地看著她出了村。別了,我童年的朋友!我們將各走各的路了,我會永遠記著我們過去的一切……他從此便心平氣靜地開始了自己的農民生涯,并且決心要在雙水村做一個出眾的莊稼人。

    后來,由于他的精明強悍和可怕的吃苦精神,在十八歲那年,一隊的社員就一致推選他當了隊長。這多年里,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隊里和家里的事上。

    在這期間,潤葉回村來的時候少了。但不論是她上中學的那些年,還是后來當了教師,只要她回村來,都要給他祖母拿著吃的,到他家里來看望他們。往日友誼的暖流依然在他們心間涓涓流淌。每次見面,他倆總要在一塊說許多話。她給他說城里的各種事,他給她說鄉里的各種事。不管他說什么,她總是非常有興趣地聽他說……不過,一切也都僅此而已了。

    記得小時候,不光娃娃們,就是有些村里的大人,也開過他們的玩笑,說她是他的“媳婦”??墒?,當他真正懂事的時候,就知道這的確是個玩笑。村里人以后也不再開這樣的玩笑——甚至忘記他們還曾開過這樣的玩笑。總之,誰也不會再記起他們小時候的事了。是的,生活就是這樣。在我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一個人和一個人可能有家庭條件的區別,但孩子們本身的差別并不明顯。可一旦長大了,每個人的生活道路會有多大的差別呀,有的甚至是天壤之別!

    ……少安聽他弟少平說潤葉讓他來一趟城里時,一個人愣在這杏樹下,怎么也想不到這究竟是為什么。他和她后來并沒有什么交往;而他們兩家的交往就更少了。她會有什么事需要他到城里去找她呢?

    他想:如果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他可沒什么閑功夫去逛一趟縣城!家里現在危機四伏,他到現在還對這個局面一籌莫展,他怎么能丟下這么重大的事,而為一件小事胡跑亂竄呢?不,他不會去。盡管這可能傷了潤葉的自尊心,但以后見面時,他會給她解釋清楚的。

    潤葉向來通情達理,她會原諒他的。

    他離開這棵杏樹,思想馬上又回到他姐夫的事上來。他即興決定:立刻去找一下金俊武。這老兄腦子里彎彎多,他很想聽聽金俊武有什么高見。他本來想找他二爸進一步問清情況,但二爸現正在會戰工地上,又算是個領導人,他不便出現在那里——等晚上再說吧!

    他已經出了院子,從土坡下來了。

    他突然停住腳步,腦子里剎那間劃過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啊呀!我為什么不到縣城找潤葉呢?潤葉她爸和公社徐主任是好關系,他自己出面給田福堂說他姐夫的事,田福堂會只推不接;要是潤葉出面給她爸做工作,她爸說不定會把徐治功說轉的。

    對了!只要他給潤葉提出來,潤葉就肯定會幫忙的。也許田福堂會耍個滑頭,搪塞一下了事。但話說回來,現在除過這個關系還有點希望外,其它任何辦法都是白跑腿!金俊武在這種事上能有什么靈法妙計呢?難道他自己就比金俊武笨嗎?不行??!一個普通老百姓怎么能解決了這么大的問題……好,他現在不準備徒勞地瞎忙了。他想他得很快把隊里和家里的事安排一下,這兩天就走一趟縣城。本來,就是潤葉不捎話給他,碰到這種事,他也應該想到去找她幫忙——何況現在正好她叫他來,為什么不去呢!

    他在自家院子的土坡下,旋即折轉身,又返回家來了。他感到身上變得松寬起來。

    他進了院子,見少平正給貓蛋和狗蛋摘杏花玩,就問弟弟:“潤葉是不是叫我這幾天到城里去找她?”少平看他哥這樣顛三倒四又問他這事,就說:“我不是給你說了嘛!潤葉姐就是讓你這幾天到城里去找她……你究竟是去不去?要是你不去,我好給潤葉姐回個話!”

    少安一邊往家里走,一邊對弟弟說:“我去……”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田潤葉把中午飯從灶上打回來,放在炕頭那個土臺子爐灶上,先沒顧上吃。她端起一盆熱水開始洗臉。

    這一天夠忙的了!早上,學校安排全校紅小兵到城外去學軍,而且統一規定學生都要穿黃衣服,男學生拿小馬刀,女學生拿紅纓槍。她是三年級的班主任,忙著檢查學生們的這些“武器”是否齊備,服裝是否符合學校要求。接著就帶著孩子們在城外走了十幾里路,捉了一會“特務”?;貋砝鄣盟艘魂?,還沒來得及洗臉,又是教師的集體政治學習時間,只好跑到會議室聽學校革委會主任念了一篇“毛馴。眼下就是這樣,一星期不上幾天課,大都是教師帶著學生,學軍,種地,上街搞宣傳,把人忙亂得不可開交。

    她洗完臉,細心地梳理完頭發,才搬了個小凳坐在爐灶前。她望著一碗土豆菜和一個玉米面饃怔怔地出神,還是沒有動筷子。學校灶一個月只有二兩細和六斤細糧,其余的都是玉米面和高粱米,菜總是白水煮土豆,里面沒有幾滴油。她忙了,就不回二爸家去,在學校湊合著吃這伙食。

    潤葉沒動筷子,倒不是嫌這飯菜不好——盡管家庭條件優裕,但她從來不是個嬌氣人。

    她現在坐在這里發愣,是在想她的心事。

    自從去年秋天以來,她二爸家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起先她認不出來這個敦敦實實的青年是誰,但覺得有點面熟。后來她才知道,這是李叔叔家的兒子李向前。向前在中學時比她高兩個年級,因此她并不熟悉這個人,當時見了面也只能大約判斷象是一個學校的。

    向前的父親也是縣革委會的副主任,和她二爸一塊共事,到二爸家里來過好些次,她倒認識。向前的母親聽說是縣醫院的書記,是她二媽的領導,有時也來二媽家串門,她也認識。只是李向前以前從不上她二爸家來。

    可是,自從去年秋天以來,他隔幾天就來一回。每次來的時候,總要到她窯里來東拉西扯說半天話。他是縣貿易經理部的汽車司機,經常跑外面,因此知道許多省城和外省的事,給她說個沒完。每次臨走時,他都問她在外地捎得買什么東西不?她都說不買。她在心里對這個人已經有點煩。她已聽夠了他那些溝里上洼里下的不上串話。但她不好意思表示她的反感——他父母親和她二爸二媽一塊共事,而且他媽還是她二媽的領導!

    可是,有一天,他來的時候,竟然當著她二媽的面,拿出在省城買來的一件紅線衣,對她說:“我碰上這么件衣服,覺得你穿上肯定合適,就給你捎著買來了。這是上海新出的一種線衣。哈呀,你不知道,買的時候,眾人都搶,我插了一回隊,還和一個人吵了一架,好不容易才買到了手……”她有點生氣了,說:“我不喜歡穿紅顏色的衣服!”李向前手里舉著那件來之不易的紅線衣,感到十分尷尬。她二媽趕緊圓場說:“啊呀,你這娃娃!人家向前好心買了這衣服,你應該謝謝人家!再說,你怎不愛穿紅顏色?你的毛衣不就是紅顏色的嗎?”

    她的臉也成紅顏色了。為了不讓二媽難堪,她只好問向前:“多少錢?”

    “錢什么哩……”向前吞吞吐吐地說。

    “你受了這么大的麻煩,怎能連錢也不要哩!”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五……就五元錢!”向前只好說。

    “不會是個整數吧?”

    “零頭我忘了……”

    “你再想一想!”

    “五元……噢,五元四角六……”

    她二媽正要給向前取錢,她已經從自己的衣袋里把錢掏出,給了他。

    從此以后,當她發現向前一來她二媽家,她就趕忙找個借口躲開,到學校里去了。

    但事情并沒有因為她的躲避就完結了。那一天下午,二媽從醫院里回來,給了她一張電影票,說是他們醫院發的,她晚上要做個手術,不能去了,讓她去看。

    她問:“什么電影?”

    “聽說是《南征北戰》?!彼屨f。

    “這電影我以前看過了。”她不太想去。

    “聽說這是江青讓重新拍的,你再去看一看嘛!”她二媽勸她說。

    她于是吃完晚飯后,就到街上的電影院去看新拍的《南征北戰》。

    她進了電影院,找到自己的座位,臉突然“呼”地一陣發燙。她看見李向前正緊挨著她的座位坐著。他早已熱情而緊張地站起來,招呼她入座。她沒有猶豫,轉過身就往外走……過了幾天,她二媽找她談了一次,把問題直接了當說明了。她二媽告訴她,向前的母親托她轉告,說向前看上她了,希望她能成為他們家的媳婦。

    她二媽勸她說:“你也不小了,在二媽家住了好多年,我和你二爸就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你。你如今在城里參加了工作,婚姻的事我們不cao心也不行。你爸好幾次給我和你二爸安頓,讓我們在城里給你瞅個人家。你二爸忙,顧不了這種事,我就要多cao點心。現在向前家主動提出了這事,我倒挺高興。你李叔叔和向前媽,都是縣上有名望的人,家庭條件那就更不用說了。向前的職業也好。你不聽人家說,在咱們山區,方向盤一轉,給個縣長也不換!”

    她二媽一將事情說明,潤葉就真正陷入到苦惱中去了。說心里話,要讓她把自己的一生交給李向前,她堅決不能同意。她反感李向前:浮淺,粗糙,長得又不帥,在外面吃喝得肥肥胖胖,已經不象個青年人的樣子了。但她又不能一下子就傷了二媽的面子,因為二媽不是她媽。更何況,她又在人家門上吃了多年飯,人家還給她找了工作……她后來只好對她二媽說:“我一直沒考慮這種事……”“那你考慮好了再說!你不妨和向前多接觸一下,不要老躲他!”她二媽又勸她說。

    真的,潤葉盡管已經長到了二十二歲,但的確還沒有考慮自己的婚姻問題。但現在由于這件事的出現,她才明白地意識到,她已經到了一個微妙的年齡。是的,人一輩子也許誰也不能回避這件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想不到這樣一種人所難以逃脫的法則,這樣快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一旦她考慮這件事的時候,她的眼前就立即浮現出了孫少安的身影,而且自然得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是的,如果一生非要和一個男人在一塊過日子的話,她第一個就想到了少安。她和他在不懂得害羞的年齡就在一塊了。他對她來說,就象自己家里的人一樣習慣和親切。她以前當然沒有認真想過少安就是她以后的愛人。因為迄今為止,她從根本上還沒有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現在,當生活已經把這問題給她提出來以后,她就非常自然地想到她的男人就應該是孫少安了。

    在她這樣的年齡,一旦內心真正產生了愛情的sao動,平靜的內心世界和有規律的生活就一去不復返了。很快,她無論是走路、吃飯、工作,面前總是站著個孫少安:高挺的身材,黝黑而光潔的臉龐,直直的鼻梁,兩條壯實而修長的腿……而且她開始一幕一幕地從小到大回憶他們之間共同經歷的一切。這回憶有時使她發笑;有時使她撲在床上痛哭流涕;有時又使她既發笑也流淚……唉,晚上再也不會躺下看兩頁書就睡著了!她半夜半夜地翻來覆去合不住眼,一次次拉開電燈,又一次次把電燈拉滅。寒冬臘月,她在被窩里卻感到發熱,將被子蹬在一邊,把兩條發燙的腿放在外面涼一涼……可是,她怎樣才能給少安說這事呢?難道這死家伙就從來一點也想不到?唉,他們后來見面也少多了……過了一段日子,田潤葉才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少安現在是農民,而她已經算是吃一碗公家飯了。

    可這又算什么呢?古時候,還有皇帝的女兒看上平民老百姓的哩!她們寧愿為了愛情不享受皇宮的榮華富貴,而跟著所愛的人去受一輩子苦。他們雙水村的神仙山,傳說就是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兒,為了人間的愛情而變成的。天上的神仙都可以用死來殉情,何況凡人田潤葉只是個小學教師罷了。

    她想她要是和少安結婚了,干脆就回雙水村教書去……她白天黑夜想她和少安的事,已經到了神情恍惚,不思飲食的地步,而且對班上的學生也失去了她慣有的耐心,動不動就訓他們,工作上也接二連三出差錯。因為她二爸的關系,學校領導看來不好批評她,但她自己已經覺得有點不象話了。

    她決定馬上和少安談一次。

    她不想回村里找少安。村里人都認識,兩個人不好多接觸;再說少安常出山勞動,也沒機會。晚上更不行。農村不象城里,兩個男女晚上呆在一塊說話,閑言碎語不光雙水村,整個石圪節公社都會傳得風一股雨一股。

    最好是少安到城里來!這里人生,并且男女在一塊是慣常的,不會引起別人的飛短流長……當她聽她弟潤生說,少安的弟弟少平也來上高中的時候,她就很快想到讓少平給他哥捎個話。于是她就到中學找了一趟少平。她看見少平和他哥長得一模一樣,心里對這孩子也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心疼。她看見他穿得破破爛爛,感到非常難過。她想起當年少安上學時,也就穿這樣的破衣服。她立刻把自己省下的五十斤糧票都給了少平,還把她這個月剩下的全部工資也給他了……現在,田潤葉坐在爐灶前,還是沒有動筷子。

    她不想吃飯。她想著少安。她焦急地等待著他來。已經兩天過去了,他還沒有來!少平明明給她說,他答應這兩天就來??伞斑@兩天”已經過去了,他為什么還不來?少安!少安!她在心里不斷地呼叫著他的名字……潤葉這兩天沒有回二爸家吃飯去。晚上她也睡在學校的宿舍里。她怕萬一少安來了找不見她——她捎話讓他直接到學校來找她……這兩天,她坐在學校的宿舍里,只要門外有腳步聲,她的心就一陣狂跳。有兩次她聽見有人敲門,就趕快迎到門口,原來是她們學校的女老師叫她去參加政治學習,讓她敗興極了。

    她現在把衣服也換轉了,換上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制服罩衣,看起來樸素多了。她知道少安沒有一身象樣的衣服,她的衣服要叫他看起來不拘束才行。她還讓與她關系要好的一個女老師,把她的兩根漂亮的辮子剪成了短帽蓋,只用一根綠毛線扎了一綹頭發,看起來既樸實又顯得成熟了一些,這使她很滿意。所有這些精心的準備都是為了那個人——可他現在還遲遲不到!

    她伸出手,摸了摸她面前的飯碗。碗在火邊烤著,還很燙手。她又摸了摸放在碗筷上面的玉米面饃,已經冰涼了。她想,不吃飯也不行,總得湊合著吃一點。

    她剛端起碗,就聽見有人敲她的門。她一把將碗撂在爐灶上,也不管閃手撒了一爐灶菜,就跑過去開門。還沒等她把門打開,她meimei曉霞就咯咯地笑著闖進來了。潤葉心一涼,說:“死女子!象個土匪!”

    曉霞毛衣外面披個衫子,風風火火地走進來,看了看撒了一爐臺的土豆塊,說:“啊呀,姐,你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了,不回家吃飯,在這里賭氣吃這種爛菜?”

    潤葉拿過掃帚,把倒在爐臺上的土豆塊掃在鐵簸箕里,說:“這幾天學校事多,我不得回去。家里沒什么事吧?”“你不記得了?今天是我外爺的生日,六十五大壽,不擺一桌還行?我媽讓我來叫你快回去吃飯。幸虧我趕來了,要不你把這碗土豆塊早吃光了??熳甙?!”曉霞催她說。

    潤葉想:徐大爺過生日,是個吉慶事,她不回去對老人不尊重。

    她只好把自己的門一鎖,跟曉霞回她二媽家去了。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