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孫老郎中的感覺
孫老郎中從“深淵”逃出來后,就看到世侄雙膝跪地,雙手合十,十分虔誠的祈禱著什么,連同身后長得兇神惡煞一般的侍衛都一副病貓的模樣。 雖不知做什么,但孫老郎中依舊心中羞愧,不自覺的撓了撓后腦勺,臉頰之上一抹化不開的坨紅與蒼黃的皺紋堆積在一起,顯得十分可愛。 “世……世伯?” 林曜一身輕喚,宛如隔了幾個世紀一般驚見,滿眶熱淚又含蓄的上下打量,直到確認毫發無損后,宛若奔兔一般張開大大的懷抱將孫老郎中摟入懷中。 嘎嘣—— “哎呦,疼疼疼……世侄快放老夫下來,再這么轉下去俺這把老骨頭可就交代在這里了。” 孫老郎中身子在林耀懷中一個勁兒的旋轉,和洗衣機里的衣物大致上沒有區別。 “世伯,你沒事吧,錢塘夫人沒有對你做什么惡毒的事情么?” 聽到孫老郎中的求救似呼喊,林曜趕緊將世伯放了下來,平復一下激動的心情,這才不好意思的同虎爾哈一樣撓著后腦勺訕訕一笑,連連擺手解釋道。 “世伯,我還以為錢塘夫人……” “以為什么?她還能把我吃了不成?世侄也不想想老夫什么身份,醫者仁心,大愛無疆,即使再惡毒的人也不會對一個妙手回春手無寸鐵的郎中下毒手的!” 孫老郎中忍著頭暈目眩,扶著墻根擺出一副趾高氣揚且又中二的眼神,大氣凌然咳了咳嗓子,林曜很是知趣的遞上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茶水,順帶著輕輕吹息了一番。 接過茶碗,孫老郎中眼神中甚是滿意,略帶欣慰,蒼白的嘴皮將茶碗里漂浮的幾縷葉根吹拂,咕咚咕咚一口抹勁,伸手一遞,林曜麻利的接過茶碗,小心翼翼的又添加了幾分新茶,將guntangguntang的開水倒入其中。 等待騰騰的熱氣散盡時,孫老郎中臉上露出滿滿的榮光:“郎中是一個神圣的職業,老夫自幼學醫,雖學從家父,又世代相傳之故,又或是謀生的一種手段,但未嘗不細細體會,未嘗不處處用心良苦。 做一個郎中很容易,做一個有良心的郎中卻十分不易,但做一個不拋棄不放棄的郎中才是最為艱難的。 想想經我手者,有痊愈的,有不治身亡的,也有因老夫輕率而死掉的,或許可以歸結于天命,或許可以歸結于人命,患者的家屬們總是將一切的考究歸結于自身,從未過于埋怨老夫這個郎中。” 孫老郎中神色悲切卻有嚴肅,在茶水熱騰騰的蒸汽中顯得若隱若現:“老夫這個郎中也不知稱不稱職,一路風風雨雨,坎坎坷坷如今花甲之年,路上見了總是有幾分薄面,大伙都尊稱一聲孫老郎中,或許就是這份閑稱才讓老夫這把老骨頭有更多的干勁兒吧。” “燙燙燙!” 看著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孫老郎中面目全非,全然無一絲神圣所掛鉤,林曜剛剛還滿目崇拜的眼神已經瘡痍滿目。 “世伯,您沒事吧?” “放心好了,老夫可是郎中,老夫不也說了么,天下之大,誰會為難一個郎中!除非自個兒難為自個兒!” “曹cao與華佗啊!”林曜只敢小聲低喃一聲,看著信誓旦旦自得其樂的孫老郎中,帶著愧疚的眼神,決定還是不要打擊的體無完膚為好。 “是是是!郎中是天下百姓最尊敬最可愛最善良的人,若世上沒有郎中,那多少的百姓將要在疾病中痛苦的逝去,或許就因為一場小小的感冒就要讓原本幸福美滿的一家人陰陽相隔,想想就可怕。 世伯,因為你的醫術,或許對那些事故的家屬來說是更多的殘忍,但與之相比,您不是救下了更多的病患了么,讓更多的家庭和和美美! 原諒我用啄木鳥比喻,世伯為了救樹,但這棵樹已經被蟲子深入骨髓,外人所見您將整顆樹都啄掉了,是,這棵樹是死了,但對于更多的樹來說,他們正是有了您才活的更加健康快樂,難道不是嗎?” 林曜無力的攤了攤手,本是帶著對孫老郎中的一些愧疚才這般極力附和與安慰的,但說著說著已然切身體會同自個兒聯系起來。 他自己不就是個生來的病秧子么?宛若沒有那群太醫糟老頭,恐怕他早已經尸骨無存了吧!留給他的連個墓碑都沒有。(幼小去世的都不做碑) “郎中,世上最偉大的人,是真正行走在人世間救苦救難菩薩的化身!”林曜身子一挺,雙腳并攏,大長腿繃的筆直筆直,然后一陣生風劃破牢房,連地上的橙黃的稻草都被掀翻了起來,在空中飛騰著幾根。 “世……世侄,你……你這是做什么?” “請容許我謹代表普天之下的患者,向世伯您,不,應該是說向整個杏林的所有敬業的郎中而致敬,因為有你們,所以我們還存在!” 林曜的身子以肚臍為界成九十度夾角完美的形態,沖擊著孫老郎中僵硬且保守的腦回路,從他一張大o型的嘴巴一直未曾合上就各自看的出孫老郎中的腦袋沒有被驢踢也一定是差不多短路了。 不光是孫老郎中,就是站在林曜身后的虎爾哈,不知為何向來面不改色,從不喜形于色,哪怕刀子架在他腦袋上絕不會皺眉頭一下的七尺男兒,此時臉上頗為五彩繽紛,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一雙眼睛絕不敢盯在某一處細瞧。 “世……世侄,咱先起來說可以不?” 孫老郎中咽了下口水,使出洪荒之力硬生生的沒有扶起林曜:“年輕就是不一樣,有勁兒!” 本想撐著林曜分神之際,孫老郎中使上暗勁兒,依舊不動如山,喘著粗氣已經徹底放棄,正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林曜自個收回了俯下的身子,胸膛挺拔直了,個子竟然顯得莫名高了些,晃動的胳膊,一陣酸爽,甚至還有骨頭的脆響回蕩, “年輕人就該多運動,你這身子骨看來是久安逸慣了,突然來這么一下是不是很舒服?” 孫老郎中的話讓林曜的臉色微紅,剛剛卻是時弓下身子太過舒適,所以一時間沉浸其中而無法自拔,以至于……嗯,是有些太久了。 “世伯,那是一種敬意,油然而生的,時間越久,表達世侄對您的敬意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一發不可收拾啊!” “是么?”孫老郎中捏著胡子略顯沾沾自喜的模樣落入林曜的法眼,自然而然拼命的點頭,臉上除了真誠沒有痘痘。 “想不到久病成醫不光如此,還能透徹醫者之心,世侄真乃是不凡,唉,與你相比,我家那孫兒可就差的太遠,一天到晚除了讀書寫字之外,恐怕真是一無是處。” “哪里哪里,我只不過是……”林曜的眼睛賊亮賊亮,腦海苦思冥想卻怎么也想不出如何謙虛的話語。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不對不對,太過于驕傲了。難道是別人家的孩子?不行不行,太顯骨了。 謙虛謙虛,你再哪兒啊,快出來吧! “世侄無需謙虛,事實勝于雄辯,幾次相見,老夫這把年歲,難道還看不出?哼,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但是少年不出名,何時入凡塵?” “那個話不能這么說的,世伯。” 林曜掰彎了手指連忙借坡下驢,一雙辰目越看孫老郎中越是喜歡,多好的老頭啊,雖然胡子亂糟糟的,但仁者無敵吶!按下想要再抱住旋轉幾圈的沖動,林曜露出一副唯唯諾諾惶恐不安的樣子。 孫老郎中不知道林曜腦海里的貓膩,自然也就不知道他那脆弱的老骨頭剛剛逃過一劫,此時充滿艷羨的瞧著林曜,那眼神里說不盡的打量。 心中不踏實的林曜自然是虧心事做多了,但依舊偽裝如一縷和煦的春風,連兩邊嘴角微笑上揚的弧度都如出一轍,露出閃閃發亮潔白如玉皓齒。 “如今杭州城內,不,應該說是整個江南,至于江北老夫不甚了解,不過……”孫老郎中怪異的看了一眼林曜,也為再多說,繼續道:“凡是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的,且又能對上下半句‘人間正道是滄桑’的,不說凡幾,光是那些未讀書的夫人,都以此為話題呢! 而你這個道出話語的貝勒又闖出這般天塌的禍事,可謂地動山搖,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這出名的法子簡直天下一絕,人人如雷貫耳。” 孫老郎中這些話也不知是貶還是褒,反正在林曜耳朵聽后是心虛,乖乖的又遞上一碗茶水,這杯茶他可是吹了好久,保證不會燙嘴的。 依舊茶葉連同茶水一股腦的喝盡,孫老郎中眼神中憤憤不平起來,連同嘴沫子也跟著飛濺起來,林曜用袖子遮擋的意圖都沒有,不光如此,聽地竟是津津有味,回味無窮之態。 “瞧瞧同樣的孩子,同樣的年代,同樣的都是學子,老夫那孫子又做了什么,苦讀四書五經,寒窗閉月,一年到頭未曾出過幾次家門,說什么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恐怕就是換了皇……呸呸呸!” 孫老郎中膽怯的瞅了一眼林曜身后的侍衛,趕緊收住了嘴巴,禍從口出還是挺可怕的,他又趕緊多唾了幾口唾沫,用鞋拔子狠狠踩了幾腳,然后這才又開始不吐不快。 “恐怕就是和珅被皇上砍了頭,舉國歡慶之際老夫那孫子還茫茫然而不自知,也就等他榜上有名去白拜見各位大人之時才能知曉,原來和珅早就荒古數年了。” 林曜忍著強烈的偷笑之意,實在是他太能想到那種荒誕的場景,臉頰之上的微笑驀然間撐大了一些,露出更多的白牙。 “說什么人有古稀之年,可真正活的瀟灑的也不過寥寥數耳,人生苦短,晚一日不如早一日,就如世侄你,不管后果如何,至少今世之人知曉的多,后世之人也就愈發想了解的更多,如此長河之中必有其名,說什么都是值當,同毫無名諱的我們相比。” 孫老郎中哽咽,一雙眸子通紅,連同身子一個勁兒顫抖,林曜的笑容早已經斂去,他自顧自喝了一杯茶水,接著雙手用力的攙扶住孫老郎中顫顫巍巍的身姿。 “世伯,世侄非是沽名釣譽之輩,是!誰都喜歡出名,喜歡人眾皆知好博人眼球,對我來說卻是也曾渴望,但是……” 林曜緊緊盯著孫老郎中渾濁的眼睛,或許上了年紀,漆黑的瞳目中多了幾片烏云似的,除了朦朧外更多了幾分死氣沉沉一般,或許那就是滄桑吧。 林曜這樣想著,話卻不停頓道:“我是貝勒,皇家的貝勒,自幼失去家父,由母親代大的貝勒,我的母親郭若羅氏從小一直叮囑我,凡事要小心,能讓則讓,忍是最大的福氣! 對我那些堂哥表妹,從來不曾有過任何爭執,若是喜歡拿去就好,若是不喜歡也無妨,我的母親是郭若羅氏!” 林曜說道這個名字時,臉上的笑容與之前是完全不同的,這是發自內心的喜悅,連同一雙眼睛都如桃花一般綻放,神韻中也透露出些許郭若羅氏的味道。 神啊,或許兒隨母親是您對天下默默辛苦的母愛饋予最大的禮物吧! “所以!那些名聲什么的都是浮云!” 林曜笑得很是無邪,又歪著腦袋想了想,略帶一些調皮孩子般的語氣道:“當然了,若是能傳到她老人家耳朵里我是不介意的!或者可以讓天下人知曉我的母親是何許人也!” “哈哈哈哈!”林曜暢快淋漓的張著大嘴巴發出一陣陣狂笑,他身后的虎爾哈不得不跟著傻笑,發出“嘿嘿嘿”的聲音在這昏暗的牢房中,不乏是一首變異的交響曲。 “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啊!”孫老郎瞪著無辜的眼神,辯解半天毫無存在感,只有林曜的茶水不停的添滿。 “不成器的家伙!”孫老郎中不得不把怨氣抱怨在自個孫子身上,咽下茶水又不由得幻想,倘若有一天自個兒孫兒出名了,那是不是…… ………… 哎呦這不是孫老郎中么,我們大名鼎鼎的孫山大人家的親爺爺么,恭喜恭喜,你們家孫山可算是有出息了。呸呸呸!瞧俺這張臭嘴,怎么就竟是說胡話呢,掌嘴掌嘴。哎呦孫老郎中誒,俺早就知道您那孫兒非……非什么之物的,早晚有一天會……飛……飛上枝頭變鳳凰的! 您瞧瞧,這不是就當官了么?還是天下第一大清官,比那個抽大煙桿的紀曉嵐還要清,全是您這個當爺爺從小教育的好啊!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看您是咱們十里八鄉最偉大的爺爺。 請讓開一下,請讓開一下!世伯,您看在孫山哥的份上快幫我把把脈,您一定要救救我這條小命,我還沒有好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我還不能死啊!那群太醫一個個的好吃懶做,全是靠關系進去的,竟是沒有一個人能治的好我的病,世伯,您醫術高超,我知道您向來不屑與太醫同流合污,這才未曾進入太醫院,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 ………… “世伯?世伯?世伯!” “放心好了,老夫一定會治好你的!” “世……世伯?您醒醒啊!您沒事吧?” 孫老郎中渙散的瞳孔逐漸聚合起來,映入眼簾的便是林曜擔憂的臉頰,連同毛孔的紋路都看得格外清晰,只是不一會兒眼睛又恢復到正常狀態,看什么都略帶眼花。擦去嘴角濕漉漉的口水,孫老郎中不得不認清現實,喃喃自語道。 “原來是夢吶!” “世伯,您說什么?” “哦!沒什么!” “您喝茶!” 接過茶碗,孫老郎中頗有一番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之迷離恍惚,連同喝茶都變得文雅起來,至少這一次茶葉還在茶杯里,而未進了肚子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