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急夜(十)
林曜激動的身影就和油燈里的閃爍的火苗一樣,在過昏暗中發光發亮,小豆芽的身體牢牢抓住木樁子,恨不能掰開雖牢頭同去。 “好了,已經走了!勿要再這般吵鬧了,老夫向來喜歡清靜!” 突兀的話讓林曜跳了起來,尤其還是來自身后,林曜汗毛豎立,轉過身子。 小身板貼在木頭樁上怎么也不肯挪動半步。 “誰?誰在那兒?” 林曜抱著木頭樁子,恨不能牢頭此時能在自己身側,有個大棒也好防身。 他緊緊的盯著墻腳,除了昏暗就是一陣陣奚落奚落的聲音。 然后,林曜就又聽到那蒼老的聲音。 “怎么,你這種小子也怕神靈?”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怎么不怕!你到底是誰?怎么會在我的牢房?” 林曜將身子又向右側移了移,這樣便是長長的對角線了,是他能做到的最遠距離。 “鵲巢鳩占的是你,卻是搶了老夫的話,你小子倒是機靈!” 隨著話語,墻腳的人影微微挪移出來,蓬頭污垢的頭發遮著臉頰,一雙枯燥的手上全是松軟的皮質,顯然年齡大了,扶著墻腳搖搖欲墜站不穩腳跟。 林曜未敢先動,而是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實在是隨著老頭的每一步移動,他都能深深的感受到刺鼻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有多久沒有洗澡了? 見到林曜小小的動作,老頭也未曾不喜,而是十分寬慰道:“無妨,過些時日你就同老夫一樣臭味相投了?!?/br> 油燈雖然微弱,可林曜還是終究能看出這是個人來,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看著露出蒼白且蠟黃笑容的老頭,林曜搖了搖頭。 “老人家,你又是因為什么進來的?” 老頭看著林曜警惕的模樣,摸著黑不拉幾的胡子,笑道:“你覺得呢,哦對了,你看老夫像不像一個好人?” “我看著不像!” “為何?” “因為沒有人會這么問,只有壞人才會說自己是好人?!?/br> 林曜抬著脖子,很有考究的說道。 “哈哈,對極對極,!”這滿臉絡腮胡子的老人拍打著前面,笑得抽搐肚子,看看林曜,又搖著頭直直嘆息! “慧眼識珠,慧眼識珠呀!” “那是自然,小子我這雙眼睛賊亮,誰是忠誰jian一看一個準!” 林曜拍著胸脯,十分自得。 “既然你有這么一雙眼力,怎么也同老夫這個愚夫一樣,被關進這大獄之中!” “那是,那是因為防不勝防,被打了悶棍了!” 林曜瞧見被不信任,急急辯解道,又摸了摸額頭上還鼓鼓的包,撇著嘴十分不開心,又捏了捏拳頭道。 “哼,遲早有一天我要他們還回來!” “哦?你居然還想著出去,不錯不錯,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林曜懶得再看眼前說風涼話的老頭,實在是太過可憐,又太過年老,不然他可能理都不理。 “你還沒說你是為什么進來的?” 林曜依舊提防著,萬一是個殺人狂魔什么的,林曜不覺得同他在一個牢房中不會發生不愉快的事情。 萬一獸性大發怎么辦? 若是個盜賊就好了,至少他也算是半個竊賊吧,竊賊總是比殺人狂魔有人性吧! “呵呵,你以為能進來這里的都是什么?” 老頭不屑道,他看著林曜瘦小稚嫩的臉頰,反倒是十分好奇:“老夫倒是不解,你這乳臭未干的小子,是如何得罪堂堂知府的?” 老頭仰著脖子,上下打量,看不出絲毫不同來,搖搖頭道:“知府的心胸是越來越窄小了么?連你這樣的都能關進來,想來知府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林曜也不知老頭是夸他還是貶低,反正身上別扭,不過他很快注意到字眼,呆呆的問道:“難道你也是得罪了知府?” 骯臟的老頭把袖子一甩,背著雙手舉頭望明月道:“不錯,老夫不是得罪,而是要治罪,奈何官官相護,陰險狡詐,老夫萬萬沒想到他李延竟然敢這樣對待老夫,完全是目無王法,欺君罔上之小人!” “反正不就是鋃鐺入獄嗎,何必說的那么大義炳然……” 林曜坐在木樁子旁,抬頭看著要把頭仰到屋頂上的老頭,低聲喃呢。 “你,你!” 骯臟的老頭憋紅了臉頰,因為太黑或是太久沒有洗臉了,以至于林曜只能看到似是一團的紅碳,鼻孔中冒著青煙。 “老夫為了黎民百姓,為了治下安康,夜以繼日,廢寢忘食時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呢,真是氣煞老夫,氣煞老夫! 為何要這般妄言,倘若你知道老夫是誰,倘若你出去問問老夫的名諱,你就不敢再這般大話閃了舌頭!” 林曜看著骯臟老頭來來回回渡步,每一步都跨得很大,若不是牢房小,說不得就跑來跑去了。 林曜手中揪了根稻草,折來折去,心不在焉道:“這坐牢還要看年齡么,管你身前身后名,最后不還是殊途同歸嗎? 現在,此時,此刻,你我是平等的,我也想清靜清靜,勞煩您……對了,還不知怎么稱呼?”林曜閃了閃大眼睛,問道。 見老頭沒有任何反應,林曜看了看自個的衣裳又嗅了嗅鼻子,酸臭酸臭味道顯然是來自老頭的,便道:“反正咱井水不犯河水,等明天過了咋就分道揚鑣了,今夜就湊合湊合吧!” “分道揚鑣?” 老頭冷笑一聲,對于林曜做著噓聲的手勢很是干脆的無事,又道:“你小子是做夢沒做醒還是本來腦袋瓜就壞的,這牢房能活著出去的老夫還沒見著呢!” “是嗎?”林曜不可置否的抬了抬鼻孔,十分豪氣道:“放心,我上邊有人!” “你該不會說是那個什么師爺吧?” “哦?怎么,難道不行嗎?”林曜目光閃爍,凌磨兩可之間充滿得意。 老頭看著傻子似的看著林曜,又指著自己的鼻孔,湊近了臉頰好讓林曜看的清楚些,直愣愣的問道:“那你可知道老夫身居何位?” 林曜扭過頭,那酸臭的如陳年裹腳的老太太一般,趕忙連連搖頭,十分肯定道:“不知不知!” “我堂堂正七品的縣令尚且如此,你覺得你那師爺能救得了你?勿要做夢了!” 老頭對于師爺一職滿臉的不屑,又十分靦腆的笑道:“來來來,我同你說說我的事跡,留不給后人聽,終究便宜你這小子了?!?/br> 林曜趕忙把頭搖的撥浪鼓,連連擺手,奈何老頭就跟吃了秤砣一般,不管不顧,就渡著步子在昏暗的牢房中徘徊,隨之而來的不是什么動聽的故事,而是散發著讓林曜暈厥的惡臭。 即便捂著鼻子用嘴巴呼吸,林曜的眼淚依舊止不住流,雙眼無神不說,頹廢的蜷縮著身子如吃了藥的蟑螂似的,還好,強撐著一口氣沒有昏迷過去。 “老夫從從乾隆十一年為進士,到如今,不敢說居功至偉,倒也兢兢業業,為民平冤昭雪,斷案雖不如唐時狄公,卻也無任何冤案,錯案…… 地方小吏實為蛀蟲,欺上瞞下居多,老夫從不說謊,我那衙門至老夫上任以來通通換了一茬又一茬,就和麥田的水稻一般,止不住這貪……” 老頭看著捂著耳朵的林曜也不氣餒,倒是越說越有滋味,即便林曜艱難的從牢房一頭爬到另一頭,他都會用那洪亮的聲音來洗滌的。 “唉,可惜吶,老夫終究還是知曉了一事,才落得這般下場!皇恩浩蕩,老夫死不足惜,只愿上天有好生之德,終有一日皇上能將知府李延那小人千刀萬剮!” “難道不覺得殘忍嗎?有違人道吶!”林曜微微嘆,終究是說了一句。 “呵,殘忍?白花花的漕運銀子進了他們自個兜里,就是誅殺九族都不為過! 你去問問杭州百姓覺得殘不殘忍,那可是他們的血汗錢,本是交給國家的,卻是被兩個貪官私吞了下去!” “是,是該殺!”林曜趕緊點了點頭,若是再說的晚些,這老頭恐怕將他先殺了,看著黑沉沉的眼眸,林曜很是識趣,又十分關心的問道:“當您知道他們貪污漕運銀,那您老人家是怎么處理的呢?” 林曜此時就像一位鏡頭前的記著似的,把手上折斷了的稻草舉了上去,骯臟的老頭十分光榮的挺著腦袋湊近鏡頭前,驕傲的抬起頭顱,至于臉頰…… (因為真的是太過于骯臟了,已經分辨不出什么容顏) “老夫自有妙計! 漕運銀最通便的便是通過水運經大運河運往京城,交由戶部,但那知府李延卻是說押送銀子的船漏了水,只能走陸運。 明明水運既快捷又方便,重要的是還較為安全,而陸運,不說破費周折,而且近來倭寇橫行,若是出了岔子,朝廷又毫無辦法。 老夫便將運糧食的船暫借知府李延,那成想定是壞了他的好事,竟是按了一個玩忽職守罪將老夫關在此處已是三個多月之久?!?/br> “原來如此!”林曜盯著老頭身上發霉的衣裳,又盯著他雜亂的頭發,無奈搖頭。 “三個月不洗臉不洗澡的,也不知生了虱子沒!” 林曜嘟囔著,瞅著老頭探過來的腦袋,趕忙又艱難的爬行,要離得遠遠的,身上有蟲子可是賊難受的。 “老夫知道你躲我,可為何要爬行?” 骯臟的老頭看著林曜這般奇怪的行為,終于問了出來。 林曜眼皮一翻,道:“你難道不知氣體是往上飄的嗎?若是可能,我想在這挖個坑,或許更能緩解緩解你身上的氣味!” 老頭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又道:“久聞而不知其臭,久聞而不知其香,終究你會習慣的!” 換來的是林曜一陣陣嘔吐,豬肝的臉色鐵青,最怕的便是潛默移化,想想自個什么時候身上臭不可聞,不以為恥,反倒是洋洋得意,林曜想撞墻。 “堂堂知縣大人,為民這般忍辱負重,身受牢獄之災,小子我傾慕不已,放心好了,待我明日出去后,會將您的事跡撰寫成書,專發到您的治下,讓百姓都知曉您的豐功偉績,說不得他們會舉著旗幟來救您的!” “真的嗎?” “真的!” “好,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看著迎來的那雙黑乎乎的手掌,林曜忍著雞皮疙瘩,閉上眼睛就當被驢踢了,微碰一下立馬收回手來,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骯臟的老頭歡笑的和范中進舉似的,林曜撇了撇嘴,剛剛還說誰都出不去呢,此時卻是已經考慮的比自己還遙遠。 不知為何,看著老頭這般愉悅,林曜對其身上滾滾而來的惡臭也不在那么討厭了,難道這便是同化嗎? “哦,對了,還不知知縣大人的治下再何處吶?” 林曜趴在冰涼的地上,臉頰的一側貼在地面,懶洋洋的問道,既然已經裝了,就裝全套的,務不能讓老頭看出破綻。 “清河縣?!?/br> “清河縣?” 看著老頭抬起的頭顱,一定是為此縣而驕傲吧,林曜偷偷一笑,不過為何有些隱隱的熟悉呢? 暫且放下心中的疑惑,林曜伸出大拇哥道:“清河縣,聽說過!那兒的百姓都對知縣大人感恩戴德呢,提起知縣大人,就是三歲小孩兒都豎大拇哥呢! 放心好了,他們若是知道您這位父母官身陷牢獄,一定前呼后擁的來救您的!” 昏暗的牢房中,一盞殘破的油燈又如何能知曉兩人的話語,不過是扭動著苗苗身姿,照亮兩人的美,除此之外,就是多添一點溫暖罷了。 骯臟的老頭流著清泉的淚花,或許對他來說,此處最能撬動他的便是那遙遙無期卻歷歷在目治下的百姓。 “知縣大人怎的哭了?”林曜不懂風情的戳破。 骯臟老頭擦了擦眼淚,只是臉上更加花了,紅了。 林曜也未曾再去戳破,或許這樣的才是淳樸,返璞歸真吧。 “老夫只是一時想起我那女兒了,差不多同你這般大吧!” 林曜瞧著骯臟老頭那般憐愛的瞧著他,十分同情,便安慰道:“放心好了,她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那是!” 老頭語氣從未這般肯定,他揚起頭顱道。 “我藍海的女兒是懂得深明大義的!” 說完瞅了瞅地上躺尸的林曜,眼神中是萬分的差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