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萬事歸平靜
老人抬頭看天,腥紅色的月已經淡去,但是依舊留有痕跡。漫山遍野的粉紅色在起伏的初始之森中飄蕩,東邊的世界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卻已經染上了一層浪漫的粉色。 還好現在是日出未至漆黑未褪的臨界點,純白鎮大多數無憂無慮的居民尚未起床,沒有目睹到如此壯闊而浪漫的一幕。 如果有人看到的話,那么一定會認為有高人在此渡劫了罷,在魔族與勇者交織的世界中,這種事情很是常見。 那粉色的浪漫一幕,如果視力好的人看得仔細了,那么可以看到初始之森中央樹立著的巨樹,粉色半透明的枝干,沒有葉子,但是粉色的花瓣布滿了樹枝,芬芬落下如同雨落。 巨樹剛才是潔白的,稍微眨眨眼,竟然變得如同吸了血一般透紅。 那巨樹一定是活著的吧,如同人類血管一樣,無數的流動液體正從根莖輸送到天空,然后染紅了花朵,再隨意讓花瓣凋零。 但是隔著一層腥紅色的霧氣,很少有人可以看清楚那巨大的樹!它朦朦朧朧的,隱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看不清楚的話,或許會發出如下的言論呢—— “哇哦,現在的煉金業污染已經這么嚴重了嗎?天空的霧霾將月亮都染紅了呢!”李杜康憂愁地說。 唉……他眉頭緊皺,不想說出的話中,有著更多的憂愁。 一夕無果朝朝酒,十年揚花寸寸冰。 果然是他嗎? 回來了啊,回來了就好。 純白鎮里有一家百年酒館,名為“杜康”。杜康酒館的老板叫做李杜康,據他所說,他的父親覺得起名太麻煩,于是干脆用酒館之名為人名,把他叫做李杜康。 他從父輩那兒,繼承了這從父輩的父輩的父輩傳給父輩的父輩,經由百年時間的沉淀后,最終才傳到他手中的酒館。 李杜康已經不是年輕人了,但他雖然年入古稀,眼睛卻和年輕人一樣神采奕奕。蒼白的眉毛向上豎起,銀白的頭發向后梳理,他最喜歡的是喝著酒,仰天大笑。 他是純白鎮里最老的幾個人之一,同時也是起得最早的人。天還沒亮,李杜康就已經站在百年酒館的門前,不工作,不說話,不睜眼,而是拎著一個燈籠站著不動。 如同某個人喜歡在初始之森的清晨品嘗樹葉中的露珠一樣,他或許在傾聽游過純白鎮寧靜街道的微風。 只有在這個時候咋一看過去,李杜康才顯露出老態的模樣,貌似比身后由青磚瓷瓦筑成的百年酒館還要陳舊。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為漆黑而亮起的燈火若不是為了自己前進的路而燃燒,那就只能是為了別人了。 三年前,有一個從外地來的小鬼。他是第一次到達純白鎮,進入了鎮子的東門后,并沒有急著尋找落腳的旅館,而是駐足在李杜康的面前,陪著酒館的老大爺靜靜站著很久。 也許是當孤獨的人遇到孤獨的人的時候,總是會自然而然地陪著他人一起孤獨。 當一個孤獨的人站在另一個孤獨的人身邊時,他們只是兩個孤獨的人,而不因為性質相同而融合在一起,這才是孤獨。 某個人喜歡一個人在清晨中靜靜在樹蔭下站著的習慣,或許是受到李杜康的影響。 李杜康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清晨,他一如既往地拎著老舊而明亮的燈籠。當他睜開眼后見到的那個桀驁不羈狂妄傲慢的小鬼,他記得那個小鬼一臉不屑,說 “你要等的人已經死了吧!哪怕你打著燈籠,照亮的路也不會有期待的人踏行而來。” 真是的,幾十年了,好久沒有動過肝火,沒想到竟然因為一個小鬼而破掉了自己清凈的心。 如今的李杜康照舊打著燈籠,習慣如果沒有在意的人督促著更改,那么可能死在了棺材里埋在泥土里之后,永遠都改不掉。 他在自家的酒館前站著,睜眼看了看遠處東方的天,然后閉眼,然后睜眼看了看遠處東方的天…… 明明很想仔細瞅瞅的話,那就老老實實瞪大眼睛看不就好了嘛,超級禁忌的魔法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看到的。 過了一會兒,閉著眼的李杜康動了一下耳朵,他聽到了鎮子東門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沉重的步伐,兩個木頭轱轆輪子碾在碎石頭上的聲音。 李杜康向東望,手中的燈籠抬了起來。 “早上好,老大爺。”沐朝久背著安詳睡去的泉陽,放在背后的手一邊扶著泉陽的大腿根,一邊拉扯著一輛二輪木頭推車。 木頭推車上搭乘著呼呼大睡的虎子和大牛,當沐朝久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倆躺在草地上睡著了。 沐朝久露出微笑,職業的,毫無破綻的。 如同面具一般。 “很精神啊,年青人!”李杜康笑瞇瞇的,和一名慈祥的老大爺毫無區別。 他們似乎都沒有認出對方一樣。 但是當相互要錯過離開之時,沐朝久低著頭,而李杜康仰著頭笑著,燈籠的光有著顫抖。光芒照亮了泉陽長袍帽子下的臉。 “還在……等那個人嗎?”沐朝久輕輕地問。 你等待的她還沒有回來? 李杜康一愣。哦喲,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小鬼,竟然也學會委婉地說一些話了嗎? 李杜康苦笑一聲。 “你才是呢,你身后背著的女孩,不是三年前的那一名吧。回到這個地方,也是在等人嗎?是她?” 沐朝久只能回答“她……去了很遠的地方。暫時不會回來,但是我會在這里等她,一直等,一直等……” “現在不能見到她真是很可惜呢,當初那個女孩,我還是挺喜歡的。我記得她特別喜歡喝酒,你們在純白鎮的這段時間,她每天都往我這里跑,一邊喝酒,一邊用筷子在酒杯邊緣敲打著極西的禮樂。”李杜康瞇著眼“我本來以為她是一名憂傷的姑娘,不喜歡說話,不喜歡露出微笑之外的表情,但沒想到談論到酒時,她是那么興奮。” 沐朝久想起了她“她喜歡酒,特別喜歡。她的夢想一直是開一家酒館,她說她想喝酒,時時刻刻喝酒。” 真該勸她在決戰前夜暢飲一晚,什么狗屁保持清醒?后來想要喝酒都沒機會了。去他娘的保持清醒! 李杜康說“她是一名不錯的調酒師呢!當時我希望她可以留在純白鎮,做我的徒弟,然后繼承了我這百年酒館。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白過了那么多年,竟然一名子嗣都沒有……但是最后她還是經不住你的甜言蜜語,最后竟然和你一起離開了這里。” “……” 李杜康感慨道“你當時是這么對她說的吧,‘一劍伴酒,一人天涯,你陪我走,我請你喝一輩子的酒’。你當時是這么說的吧,搞得和告白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嚷嚷著這種東西,我這個老頭子都覺得難為情了。” “都過去了……” 沐朝久用力將背上的泉陽向上扶,防止她滑下來。他抓緊了身后的二輪木頭推車把手,抬腿想要離開。 “既然知道過去了,為什么要躲在這里呢?是真的放不下,還是在逃避呢?” 李杜康再次望向那巨大的粉色花樹,不知道多少魔物的鮮血,才可以將它的顏色渲染成如此美麗的粉紅。 “你應該知道,你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意味著什么。” 沐朝久沒有回答,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