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師傅透過后視鏡一瞥，就見到后車座上的女人一副死了爹媽似的絕望表情，他這才想起這是民政局門口，他勸慰道：“姑娘，你想開點，離個婚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你這么漂亮，不愁找不到更好的。”

    洛梔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低低“嗯”了一聲，道：“你先往前開，我還沒決定去哪兒，等決定了再告訴你！”

    司機師傅訝異，卻也沒多話，發動汽車往前駛去。

    洛梔看著車窗外車如流水馬如龍，神情木然。

    你會不會有這樣的瞬間，這個瞬間，你無比渴望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你帶著你全部生活的痕跡徹底人間蒸發，沒人知道你存在過，所有人將你遺忘，你徹底消失……

    這一刻的洛梔，無比渴望從人間消失。

    她想要逃離過去全部的生活，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戳開微信，給一個寫文認識的基友發微信消息：“能收留我嗎？”

    這個基友筆名叫以前，也是個女作家，只不過寫的是言情小說，和水止交情很好，是那種彼此安慰著扶持著一路走過來的好基友，不過，兩人并沒有面基過。

    如今基友找自己，以前很爽快地應：“過來吧！”

    洛梔問：“你家在哪？”

    以前給她發了個地址，洛梔收到地址，這才告訴師傅接下來去往的方向。

    約莫一個小時，出租車抵達以前所在的地址，以前是名全職寫手，這會兒也沒什么事，就在小區門口等她。

    洛梔下車，以前看到這個貌美如花的小仙女，驚了一下，遲疑地問道：“是水止嗎？”

    兩人混得很熟，但是沒交換過照片，以前沒想過水止這么的漂亮。

    洛梔點點頭：“對。”

    以前長了一張心形臉，五官精致秀氣，個頭嬌小，就是那種很活潑可愛的長相，當她笑容甜甜地看著你，你會覺得很溫暖很親切，洛梔起先還有點尷尬，但是和以前是四五年的交情，以前又很好相處，對洛梔這個來找自己的基友更是無微不至地關懷，兩人那種尷尬之感漸漸消失，又回到了過去那種在網上吹逼閑扯的狀態。

    面基的結果非常順利，兩人邊走邊聊，洛梔跟著以前來到她的住處，某個高檔小區的單間，洛梔會在這邊借住個兩三天，再決定以后的人生。

    等到了以前的住處，洛梔把手機里的電話卡取出，扔進垃圾桶。

    就讓她從失敗的婚姻里逃離！

    就讓她從過往的生活里消失！

    干干凈凈，徹徹底底。

    *

    江懷荊回到家，推門而入，這棟豪宅還是和過往一樣的陳設和裝潢，但到底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江懷荊陡然覺得空曠和寂寥，他從來都知道，支撐著他的是洛梔，是那份信念，每當自己疲憊辛苦又或者失落頹唐，他只要想想洛梔，就動力十足，就覺得，沖鴨，為了洛梔……

    如今洛梔離開，信念被抽離，哪怕他把那份信念替換成了江白澤，他也好不起來。

    這時候的江懷荊，不是名聲顯赫功成名就的江導，而只是個婚姻失敗愛而不得的男人，他神情之間難掩頹敗，甚至連一點開心的樣子都演不出來。

    宋姨看到這樣的江導，身為過來人，她隱約猜到了什么，但是作為高薪聘請的阿姨，宋姨對江導的事情自是不會過問，只沉默著做好自己的事情。

    做飯，詢問江懷荊吃不吃飯，把江白澤接回家……

    江懷荊一整天都坐在客廳的陽臺邊，他腿上攤著那本《靈舟》，似乎是打算再看一遍原著好接著忙碌下半年的工作，但是書頁一動未動，他時不時地俯瞰一眼窗外，又偏頭看看門口的方向。

    直到日落時分，江懷荊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洛梔……沒有回來。

    按理說，離婚了，洛梔應該回來接著收拾行李然后搬去她租住的房子里，她肯定還是要再回來一趟的。

    但她從民政局和他分開以后，就杳無音信，她全部的東西都留在這里，她什么都沒帶走。

    她連最后的道別都未曾給他。

    意識到這一切，江懷荊啞然地張了張嘴，滿目衰敗和絕望。

    他從來都知道，這女人，看著溫柔貌美，但狠的時候也挺狠的，她可以爽快又利落地一遍遍和你談離婚，可以在你車禍之后又刻意討好地給她口之后不留情面地鴿了你，可以為了和你離婚連孩子的撫養權也放棄……

    這時候，為了從你的世界消失，連東西都不搬走這種小事，似乎也理所當然。

    她那樣的決絕，讓江懷荊心底非常不好受。

    他這么多年，真的，這么多年的奮斗和求索，終究落了空。

    江懷荊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然，更絕望地還在后頭……

    江白澤放學回家，樓上樓下翻遍，卻是沒找到mama，這個聰明又敏銳地孩子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跑到他面前，質問他：“洛小梔呢？”

    江懷荊怔怔地抬眸，看著這個和洛梔肖似的孩子，聲音嘶啞地，又滿臉茫然地回：“我不知道啊！”

    江白澤瞬間炸了。

    真的，直接炸了。

    他回到家沒發現洛小梔就意識到了哪里不對，他給洛小梔打電話卻是“您撥打的用戶關機或者不在服務區”，給洛小梔發微信甚至視頻也沒有回復和接聽，他把樓上樓下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也沒找到mama……

    他終于意識了什么，然后來找江懷荊，這個他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的男人：“你們離婚了？！”

    江懷荊和洛梔不一樣，他不打算瞞著小孩兒這事兒，又或者說，他現在沒有任何精神去應對小孩兒，他只是迷茫又頹然地“嗯”了一聲，道：“離了。”

    江白澤有些遲疑地問道：“我跟你？！”

    江懷荊又“嗯”了一聲。

    這短促又輕微地一聲，卻是讓小孩兒眼眶立馬紅了，這個大氣又從容的小孩兒語調帶著哭腔，眼底藏著委屈，他罵道：“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我跟洛小梔明明過得好好的，你卻突然回來。回來也可以，洛小梔讓我照顧你，我就好好照顧你，我自認對你不錯，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顧你。你呢，你卻讓我跟洛小梔分開。”

    江懷荊壓根不知道說什么，看著小孩兒豆大的淚點往下砸，慌亂的同時又心疼若絞，他連忙探手給小孩兒擦眼淚，安慰道：“寶寶，你別哭啊！”

    江白澤恨恨地把那只手打開，逼問道：“你把洛小梔還給我！”

    江懷荊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顯然無法做到，便只能沉默。

    江白澤情緒徹底失控，眼淚擰開的水龍頭似的，收都收不住，意識到自己徹底失去了洛小梔，江白澤盯著自己的父親，眼神里的恨意擋都擋不住，他哭著道：“江懷荊，我真的太討厭你了！你這人怎么這么壞啊？！你把洛小梔還給我，把我mama還給我！”

    江懷荊看著哭成淚人的江白澤，悲哀地閉上了眼睛。

    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他從洛梔那里拿到了小孩兒的撫養權。

    但是，看著小孩兒對自己不加掩飾的恨意，他知道，父子關系絕對不會好，這個聰明的孩子會一直厭憎著他恨著他。

    他重新睜開眼，看著面前瞪著自己冷漠又神情狠厲的小孩兒，他陡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們的命運，逃不開原生家庭的束縛。

    討厭著自己的原生家庭，渴望改變，然則現實不過是對父輩的重復，我們終究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江懷荊隱約窺伺到了自己的未來。

    和江白澤矛盾重重，被江白澤瘋狂地恨著，等江白澤長大他全部的家產會被江白澤奪走，他每一刻都過得痛苦又絕望。

    而這，是他拿到小孩兒撫養權的代價。

    第79章 不要   我不要奶奶灰了，我要洛小梔。……

    毋庸置疑, 以前絕對是個絕世好基友，她會領著你吃遍附近的美食，會帶著你逛街, 會嘰嘰喳喳地陪著你聯床夜話，會細心又體貼地照顧你生活得方方面面……

    就是同齡小姑娘該有的樣子。

    洛梔有時候會忍不住想, 要是陸鴆沒出車禍，要是沒遇見江懷荊，她的人生應該也和以前差不多吧，單身或者戀愛, 但絕不會在二十五歲結婚。

    然而二十五歲的洛梔, 生過小孩，經歷過一場失敗的婚姻, 不論心境還是心態都顯得有些蒼老，在同齡人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年輕以及美好的生活的時候，她卻頹喪消沉對什么都提不起勁。

    好在洛梔就算喪，也喪得不太明顯，誠然她情緒低落到恨不得世界末日，但和以前相處的時候還是開開心心又逗比沙雕的樣子，就是這個年紀的姑娘該有的樣子。

    她這人有一種神奇的本事, 不論再怎么失落絕望，人前依舊人模狗樣, 就……特別能硬撐。

    在以前這里叨擾了兩天, 洛梔就透過以前的關系，在附近租了個小公寓。

    四五十平的單間, 衛生間、空調、飄窗一應俱全，買了或昂貴或廉價的生活用品，生活變得真實和普通, 就是北漂女青年該有的樣子，五年的豪門富太太生活像是做夢一樣，遙遠又不真實，若不是每到深夜痛苦和絕望將她淹沒，洛梔幾乎懷疑那幾年都是假的。

    因著和以前住得近，也算是建立了新的社交，這個交際圈都是以前的交際圈，以前和洛梔網上熟絡，現實里又和洛梔相談甚歡，很自然地帶著她踏入自己的交際圈。

    而憑良心講，洛梔這人不論性格和能力都擺在那里，長得又漂亮，她真要干點什么還是挺簡單的，融入以前的朋友圈，就……挺快的。

    但，畢竟只是基友，也就偶爾地約個飯，大部分時候，洛梔還是一個人生活，也一個人面對自己的情緒問題。

    一旦變成一個人，洛梔就頹得可怕。

    她沒有工作，整天整夜地無所事事，頹廢起來懶得洗澡洗頭發，餓了就點個外賣，沒有想去干任何事情的動力，經常好幾天都不出門，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樓下垃圾箱。

    她知道自己情緒出了問題，也知道自己該接受心理咨詢又或者自行調整，但她沒有絲毫想要好起來的欲望，她會思考一些生與死的問題，然后覺得人生委實太過漫長，痛苦一直纏繞著她，她又沒勇氣自殺，于是愈發頹喪。

    她甚至不缺錢，拜江懷荊所賜，那筆不菲的版權費用，讓物質欲望很低的她，能就這么茍到死。

    會好起來嗎？

    她不知道。

    至少暫時，她并不想好起來。

    就讓她喪吧，讓她留在破碎里，讓她又喪又美麗！

    *

    江懷荊左腿骨折，輕微位移，這似乎變成了一個非常好的頹在家里的借口。

    自那天從民政局辦好離婚證回來，江懷荊就窩在主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就……一直抽煙，一天兩包，宋姨每次送飯上來，就嗅到了主臥內那濃到散不開的煙味，輪椅里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窩深陷，再加上那把未經搭理油膩結塊的奶奶灰，一副頹廢中年人的模樣，比實際年齡最起碼老了十歲。

    看上去像是搞創作的男人玩命寫劇本的架勢，但宋姨明顯察覺到，這根本不是原因。

    江導這么頹，是因為……離婚。

    宋姨極少見到家里男主人，每次江懷荊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宋姨和他接觸很少，只知道他才華橫溢又名聲在外，但是她和洛梔私交太好，又非常喜歡江白澤那小孩兒，所以對江懷荊的印象多少不好，不顧家的男人，不論多賺錢，都算不上好男人，更何況，網上關于女主人的負面新聞那么多，他也不澄清一二，顯然對洛梔不喜。

    如今婚離了，反倒是莫名透著點深情的意味各種頹廢度日。

    宋姨哪怕身為過來人，也有點看不懂男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身為一阿姨，又拿著高薪，宋清出于謹慎，絕不會冒然去詢問男主人的情況，只是按部就班地把家里收拾干凈，照顧好江白澤。

    江懷荊近來頹得可怕，整天在主臥里無所事事，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

    特意叮囑了宋姨盯著點小孩兒他就開始了這種頹廢至死的生活。

    當你頹廢起來，你對時間的流逝都感覺不明顯，江懷荊胡亂失眠，胡亂抽煙，胡亂躺在床上，壓根不知道過了多久，洛梔離開，他的信仰轟然坍塌，那個被他當做支撐要來的孩子對他不加掩飾的恨意，他正在經歷人生最艱難的時刻，他甚至不想好起來。

    直到小徐老師給他打微信電話告知他江白澤下午沒來上課，江懷荊才意識到，離婚已經半個月了，他恍然回神，立馬焦急地從床上爬起來，出門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