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血色星辰(上)
陰謀和詭計,罪惡與丑陋,許多都是在黑暗中的密室里誕生的。 但陰謀也能在光天化日下造就。 例如現(xiàn)在。 在冬日將至,11月16日的中午,一座寬闊的馬場里,一位身寬體胖的老年貴族,身著厚厚的貂皮披肩,在遮陽傘下,低頭皺眉。 他一邊看著場中幾位馴馬手的訓練,一邊顫巍巍地聽取著左手邊另一位貴族的話。 半晌,他才悠悠地嘆出一口氣,看著遠處一匹不聽話的馬,嘴角折起。 “什么樣的王室秘寶失蹤,才值得我們尊敬的陛下無限期封鎖閔迪思廳?真可惜啊,我還打算下周去閔迪思廳,參觀一下科爾文大師的遺作呢。” 他身邊的貴族較為年輕而苗條,神情自在,自然而輕松地抓起手中的沉香木煙斗,深深地吸了一口。 “還有,基爾伯特連夜趕到了閔迪思廳,向陛下匯報x區(qū)的黑幫戰(zhàn)況?!彼贿呁轮鵁熑Γ贿呌淇斓氐馈?/br> “真的?尊敬的鐵腕王陛下,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x區(qū)賤民的死活了?要是陛下對他的子民,有先王艾迪一半的仁愛和慈祥——”肥胖的老年貴族痛心疾首地摸了摸大腿——那匹難馴的馬摔了前蹄。 “——那我們又何必在馴馬場見面?” “擁王黨肯定在謀劃什么,我敢保證絕不會是什么小事——也許是能一舉翻盤的動作?!背橹鵁煻返哪贻p貴族眼神奕奕。 “閔迪思廳真的是個好地方呢,丟了王室秘寶——但愿別是科爾文大師的畫作——想必那兒一定提高了警戒?!崩夏甑馁F族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但年輕的貴族卻意會地點點頭:“而且我有消息,基爾伯特受命查清失竊案的真相,最近會頻繁勘察閔迪思廳——有那個男人在,就算是那只白鷹也無法下手。” “我們可以試探,但不能過火——我們得用別的方法,打亂他們的陣腳?!?/br> 年輕貴族再吸入一口每年只產(chǎn)六百磅的頂級費索拉煙草,陶醉地感受片刻,然后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 “埃克斯特使節(jié)團下個月就會抵達國境內(nèi),”此時,老貴族臉上顯現(xiàn)出真誠的擔憂,“唉,星辰和??怂固氐暮推疆吘箒碇灰?。” “是啊,”相比他的前輩,年輕的貴族畢竟沉不住氣,鋒芒和意氣都在他身上顯現(xiàn)出來:“要是使節(jié)團在國境內(nèi)出了意外,面對國內(nèi)和國外的壓力,想必我們的陛下也會很被動?!?/br> “陛下若是處置不當?shù)脑?,”老貴族看著遠處的馬爬了起來,松了一口氣,喝下一口清茶,無奈地道:“唉,果然我們這種世襲王位的國家就是落后啊。”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 老年貴族挪了個身子,漫不經(jīng)心地問:“西環(huán)區(qū)是怎么回事?” “別問我啊,老大人,你知道我最討厭魔能師了。” “嗯,那就談?wù)労诮中值軙???/br> “那幫家伙依然不松口,”年輕貴族的臉色突然變得不悅,“才十年上下,就有這么大的口氣。想必,他們對自己背后靠山的信心,比對我們‘新星’的信心還要足吧。” “別小看年輕人啊?!?/br> 老年人無奈地咧咧嘴,眼里冒出精明和銳利: “小孩子嚇起人來——那才叫可怕啊?!?/br> —————————————————— 相比起昨夜到黎明的匆匆一瞥,泰爾斯在下午時分所見的的閔迪思廳,顯得更大、更華美,當然,也更空曠。 一樓是大會廳、大宴會廳和露天花園,配備著規(guī)模不小的后廚與地下室?guī)齑?,甚至還有軍備儲藏。 除了能將室外花園盡收眼底的露天陽臺(“出于您的安全考量,我不建議您在一個月內(nèi)的時間里出現(xiàn)在陽臺或室外?!薄鶢柌兀即蟮亩怯兄齻€不同功能的大型房間,貴族宴會廳、議事廳、游戲室以及大大小小的房間。 雖然一樓到二樓的走廊和各個出入口,按照十步一哨的規(guī)律,站滿了威嚴的甲胄守衛(wèi),面孔藏在覆面頭盔后,每個人都如雕塑般嚇人(“盡管他們是璨星家族私有的終結(jié)劍士,但我依然不建議您去捅他們的腹部,小先生?!薄鶢柌兀?,但遠遠看去,閔迪思廳還是清冷空曠得嚇人。 但泰爾斯的起居室和臥室,包括用餐室和上課的書房,卻在三樓。從二樓到三樓僅有一條狹窄的樓梯可以通行,而八個終結(jié)劍士全副武裝、全神貫注地二十四小時守衛(wèi)著這里,每六小時輪班。至于窗外和廳頂,聽說也有露天站哨的守衛(wèi)(“有約德爾在,請您不必擔心來自窗外的威脅。”——基爾伯特)。 每一道菜,從椰菜、面包到牛rou、清水,都是從同樣把守嚴密的后廚和早就配備好的地下儲藏庫里取出的(“請原諒,我沒法保證它們的新鮮度?!薄鶢柌兀瑥呐腼兊剿筒停冀?jīng)過嚴密的祛毒、試毒和驗毒程序。 這還真是,超乎想象的安保措施啊。 看來我比我想象中要重要許多呢。 該說不愧是掌握權(quán)力的統(tǒng)治階級么。 不知道以婭拉的身手,能否溜進來?如果是魔能師呢? 說起這個…… “不,不行,恕我拒絕,小先生。” 泰爾斯抬起頭看向基爾伯特,露出疑惑的神情。 “您的一切,到目前為止都是絕密,”基爾伯特堅決地搖頭:“恕我直言,我們封鎖了閔迪思廳,與外界的聯(lián)絡(luò)僅限幾個可信任的保密人——這種情況下,王室派人前往x區(qū)尋找三個躲藏的乞兒……無論是查探也好,幫助也罷,對你們雙方都極其不利?!?/br> “不要小看那些有心人的能力。”他沉聲道:“至少也要等到……合適的時機?!?/br>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皺起眉頭,把最后一口又甜又膩的黃油面包咬緊嘴里,趕緊端起杯子喝一口紅茶。 至少伙食好了許多。 “如果您對下午茶還算滿意的話,”基爾伯特用無可挑剔的禮儀,從手忙腳亂的泰爾斯手里接過他的茶杯,微微鞠了一躬道:“我們就要開始下午的課程了?!?/br> 事實上,基爾伯特維持著不變的笑容,在心里默念道:也許我們該從餐桌禮儀開始? “約德爾呢?他在哪?” “他是稱職的護衛(wèi),自然時刻守在附近。” 泰爾斯忍住下意識地往四周張望的念頭。 知道約德爾在附近之后,他莫名地覺得安心許多。 于是泰爾斯扯了扯胸前緊得他不舒服的領(lǐng)結(jié),在基爾伯特微蹙的眉頭下,跟著后者進入了書房。 “首先,泰爾斯,我昨晚跟約德爾談過?!?/br> 基爾伯特看著泰爾斯把自己塞進一張皮椅,好奇地張望著書房四周的裝潢,特別是三面書架上滿滿的藏書。 “你是個特別的孩子,從約德爾的判斷,和我遇到你以來,這短短幾個小時內(nèi)的相處,我都能看出來?!?/br> 來了。 泰爾斯臉上還是一副好奇的樣子,但心里提起了警惕。 “但這理所應(yīng)當,星辰的繼承人自然是特別的?!被鶢柌乇尺^雙手,緩步向雕刻著九芒星標志的書桌走去。 他灰白色的兩鬢此刻顯得肅穆。 “我相信,既然命運把你送回星辰,她就必然有所安排。” 泰爾斯看著這位中年貴族,一言不發(fā)。 “我大概了解你的過去。在街頭的日子必然不好受。“ “但請你忘記這段曾經(jīng)的過去?!?/br> 基爾伯特從黑色沉香木制的書桌上拿起一本早就準備好的書,轉(zhuǎn)過身正色道: “你會有新的身份,新的人生,甚至新的名字,但真正重要的,是你將要面對和擔負的未來。” 基爾伯特炯炯有神的目光射向泰爾斯那雙灰色的瞳孔。 忘記過去。 泰爾斯默念道。 他看著基爾伯特銳利的雙眼,神色鄭重點點頭。 怎么可能。 泰爾斯心中哂道。 “我明白了。所以,”泰爾斯斟酌著自己的用字,慢慢開口道: “現(xiàn)在的我,需要對我自己,對我的過去,知道些什么?” 基爾伯特表情不變,心里卻微微地頷首:慌張、恐懼、無助,這些七歲孩子在當下該有的情緒,在這個孩子身上都沒有出現(xiàn)。 有的只是冷靜和慎重,連興奮都很少。 他果然不一般。 是在兄弟會的歷練嗎?約德爾不肯細說,可那個刺很推崇這孩子的表現(xiàn),但在x區(qū)的黑幫真的能有這種經(jīng)歷? 還是說,自遠古帝國傳承而下,近三千年的星辰王脈,果然有不凡之處? 又或者,是他身上的另一半…… 想到這里,基爾伯特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但這位稱職的貴族還是微微一躬。 “泰爾斯,尊敬的小先生,請允許我暫且如此稱呼你。” “你今年7歲,665年7月25日晚,你生于星辰王國王都永星城郊外的曼恩莊園?!被鶢柌夭患膊恍斓氐溃?/br> “您的生母是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貴族小姐,生產(chǎn)時因大出血去世。在去世前,她以至明星之名,為你取名泰爾斯。” 泰爾斯眉頭微彎。 “你在璨星家族的秘密看護下,在曼恩莊園長大,我和另一位宮廷女官會時不時地去探望你?!?/br> “在這期間,你一直以曼恩勛爵在外狩獵時,所收養(yǎng)孩子的身份長大,并不知曉自己的身份?!?/br> “去年12月,曼恩勛爵戰(zhàn)死在西部荒漠邊境,因為沒有繼承人,他的財產(chǎn)和領(lǐng)地被王室收回。與此同時,我將你帶回暮星區(qū)的閔迪思廳?!?/br> 泰爾斯沉默著,聽完了這一段敘述。 “而在下個月,”基爾伯特捏緊手中的,“你將作為國王凱瑟爾五世的私生子,星辰王室正統(tǒng)、璨星家族僅存的唯一血脈后裔,宣稱自己生來即有的權(quán)利,被王室、落日神殿、星辰高等議會共同承認為——” 基爾伯特眼中的神色凝重又嚴肅,還有微微的擔憂與哀傷。 “——星辰至高國王的繼承人?!?/br> 良久,泰爾斯才微微地呼出一口氣。 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復雜許多呢。 “我知道了,有些地方還不清楚,但我會牢牢記住的,我以前是曼恩莊園的泰爾斯,也是曼恩勛爵的養(yǎng)子?!碧査寡凵耖W動,搭起雙手。 他的思維在迅速排布,結(jié)合已有的情報,從基爾伯特的說辭里,組合出一個個元素,化成有效的情報。 基爾伯特點點頭,在泰爾斯對面的一張皮椅上坐下來。 “剩余的部分,我會總結(jié)出細節(jié)讓您背誦熟悉。” “目前您的任務(wù)就是這個,您也只需要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果然,盡管他很尊重我。 但骨子里還是覺得,對一個七歲小孩沒必要講太多么。 泰爾斯眼神閃動。 “下面我需要了解您的相關(guān)基礎(chǔ)——” 正當基爾伯特思考著下一步要為泰爾斯提供什么課程,是基礎(chǔ)禮儀還是文字語言時,星辰未來的繼承人突兀地開口,打斷了他。 “所以,我們定好了對外的統(tǒng)一說辭,”蜷縮在皮椅里的泰爾斯把下巴從雙手上抬起,眼神里閃爍著精光:“那就應(yīng)是時候,告訴我真相了吧?” 基爾伯特微微一愣。 “比如我生母的身份,以及她的身份為何如此——不可告人?!?/br> “還有星辰王國的艱難現(xiàn)狀,特別是王室繼承引發(fā)的一系列問題?!?/br> “加上國王所處的困境,以及那些明里和暗中的,我們共同的敵人與盟友?” “以上這些,也許你該詳細地告訴我,這樣我在接下來的課程里便不再有疑惑,也更能選擇和偏重所要學習的知識。我想這是對星辰,對你的國王而言最好的選擇?!?/br> 話音落下。 中年貴族下巴微張,驚訝地回望著泰爾斯。 約德爾有跟他說過這些么。 不,不可能。 泰爾斯收起雙手,表情平靜,淡然但堅定地等待著基爾伯特的回答。 在那一瞬間,基爾伯特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凱瑟爾·艾迪·璨星。 那時,凱瑟爾王子眼里的星辰依舊,溫暖的光芒尚未化為刺骨的北風。 基爾伯特只是略略失神了一瞬,便馬上回過神來,微嘆一口。 不凡的孩子么。 下一刻起,中年貴族開始真真正正,恭敬而尊重地回答他這位小主人: “我明白了。” “我馬上為您解答?!?/br> “為了節(jié)省不多的時間,您還有什么問題,可以一并提出?!?/br> 泰爾斯輕輕皺眉。 “很好,”他從舒服但總是不習慣的皮椅上支起身子:“那我就直接點?!?/br> 穿越者放開大腦里超凡的思維,拉出所有情報和資訊,像過去整理文獻一樣,將重點歸納出來。 “你說過,那盞血脈燈是十二年前所下的神術(shù),但我明明只有7歲,你們?yōu)楹螐氖昵熬烷_始準備尋找血脈后裔的手段?我想這大概跟我那位不可告人的生母有關(guān),她到底是誰?七年前生下我之后,為何將我留在黑幫的手中?這些問題,可以歸結(jié)為‘我自何處來’?!?/br> “還有,凱瑟爾——我的父親明明還在壯年,那星辰王國十二年沒有繼承人的原因是什么?為何繼承人的所有希望,都落在一個來歷不明的私生子身上?我父親對我的態(tài)度不對勁,如果不是個人性格問題,那我就必須問:他和我母親的關(guān)系到底是什么?我的身份為何要如此保密?這些問題,大概就是‘我是誰’?” “最后,我的存在與否,對星辰王國到底意味著什么?沒有繼承人的星辰會面臨怎樣的問題?哪些人是我們的敵人,哪些人是盟友?聽你們的說法,落日神殿在我的事情里有重要的作用,他們是什么情況?如果我的身份被承認,或者僅僅是在王國亮相,將面對什么境況?作為私生子,我的權(quán)利為何?作為繼承人,我到底要繼承什么?這些問題,總結(jié)起來就是‘我要往何處去’。” “我自何處來,我是誰,我要往何處去。” “基爾伯特先生,請你為我解答,這三個問題?!?/br> 時間好像靜止在了這一刻。 基爾伯特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孩。 無來由地,他的心里冒出詭異和恐懼。 上古的先君,星辰的先王啊。 他在心底里感嘆道。 這個男孩,就是你們的后裔嗎? 你們的血脈,到底蘊藏著什么樣的力量啊! 好半晌,中年貴族才從嘴里冒出來一句話。 “泰爾斯先生,”他有些艱難地吐著氣,組織自己的語言: “您可真不像一個七歲的孩子?!?/br> 泰爾斯頓時意識到自己剛剛表現(xiàn)的不妥。 但他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 也罷,一個通曉世事的神童,怎樣也比一個懵懵懂懂的傀儡好吧? “這話不止一個人說過,要討好我的話,您可得換個有創(chuàng)意的說法,基爾伯特先生?!睘榱司徍突鶢柌氐谋砬?,泰爾斯難得幽默一回,臉上綻出笑容。 基爾伯特沒有回話,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久久不移。 就在泰爾斯懷疑時間是不是停下來的時候,雕塑般中年的貴族才突然開口,開始解答他的疑惑。 “尊敬的泰爾斯先生,首先,你從哪里來呢?!?/br> “一切從十二年前開始。” “660年的3月,那時先王艾迪二世雖然年老,但依舊在位,他的統(tǒng)治悠久而穩(wěn)固,人稱‘常治之王’?!?/br> “但突然之間,整個星辰王國,因為一場愈演愈烈的叛變,陷入前所未有的動蕩中,甚至將整個西大陸都牽連進來?!?/br> “戰(zhàn)爭,災(zāi)變,饑荒,這就是那一年的主題。” “許多人將那一年稱為‘血色之年’?!?/br> “在這樣的混亂和血腥中,艾迪王被弒,整個璨星王室?guī)缀醣煌缆疽豢铡!?/br> “所有正統(tǒng)的王室成員里,唯有他的第五個兒子,35歲的凱瑟爾·璨星王子幸存下來,最終加冕為王?!?/br> “那便是你的父親,凱瑟爾五世,人稱‘鐵腕之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