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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花錦在線閱讀 - 第36節

第36節

    兩顆豆大的淚珠滾下來,花蕎放下了手里撐著的車窗簾,內心滿是苦澀:

    反正我是多余的,能讓你們一家人活著,幸福的在一起,我也算報答了你們多年的養育之恩。只是,沒想到那天師兄上京,他在門口馬上那一回頭,竟是我們最后一面……

    已經過了淮安府的呼延錦,快馬加鞭進了揚州府地界。有那么一個瞬間,他沒來由的一陣心痛:花蕎……為什么突然那樣想她?既怕她會不回應自己,又恨不得一息之間,出現在她面前。

    難道,是近情情怯?

    第77章 傻花蕎幻境露真情

    馬車走得很快,車上三個人都不說話。許縣令在閉目養神,許茉妍悄悄看一眼坐在對面花蕎,她的臉上卻出奇的平靜。不禁讓許茉妍平添了幾分惱怒,狠狠的攥著手里的帕子,恨不得給她兩巴掌,只有看她掉下淚來,自己才能痛快。

    馬車先是顛簸了一陣,后又慢慢停下來。許縣令睜開眼,只聽車夫說:“到了。”

    花蕎跳了車,原來,他們已經離開縣城,到了一片荒地。錢訓術、神婆和四個露著膀子的大漢,正等在一口棺材前。她忽然有些害怕,盯著那口漆成黑色的棺材,這才真正意識到,那就是自己的歸宿。

    神婆看見花蕎過來,不由分說的走上前去,把她早準備好的一件紅色紗衣,迅速的套在花蕎的身上。饒是給死人的衣服,沒那么多講究,可就這件簡單的紅紗穿在花蕎身上,竟然有一種艷麗的美。

    這,就是花蕎的嫁衣。

    “大人,都準備好了。吉時一到,貧道便施法讓花蕎與許姑娘互換靈魂,這樣,那個……林裁縫就會認為,嫁給他的就是許姑娘。林裁縫得償所愿,定會偃旗息鼓,再不出來找麻煩。”錢訓術湊在許縣令耳邊小聲道:

    “貧道還會讓花蕎喝下一杯黃泉酒,她迷迷糊糊的躺在棺材里,不但沒什么痛苦,還會有些興奮,在自己的幻覺中,不知不覺就上了路。成這種親最重要的是,成親之時必須是活人,死了就沒效果了。”

    許縣令滿意的點點頭道:“好,本官是積善之人,走得不痛苦,那本官就放心了。錢訓術,你可要確保萬無一失,那個冤魂再找來,可就再難找人頂替了。”

    錢訓術連忙點頭稱是。

    那邊神婆已經將一條紅紗喜帕蓋在花蕎的頭上,花蕎還沉浸在自己突如其來的身世當中,像個木頭人偶一樣,任她擺布。

    神婆整理停當,只聽她喊道:“吉時到!”

    錢訓術從一個小酒葫蘆里倒出一小杯酒來,笑著遞給花蕎道:“花大姑娘,飲了這杯喜酒,就進洞房吧。”

    花蕎愣愣的,想起這應該就牢房里,死刑犯的“斷頭酒”了,不禁一陣心酸:

    阿娘,我的親爹是誰?為什么阿爹他不是我親爹?今日女兒沒能向你們辭行,你們請多保重。花榮、師兄,你們也多保重……師兄,花蕎說過要跟你去逛京城的,花蕎食言了……

    她接過錢訓術手里那杯酒,轉向許縣令說:“許大人,我希望您說話算話,我替許茉妍嫁可以,但您一定要放了我阿爹,假若您食言,我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了你們全家!”

    在場的人都聽得心驚rou跳:穿著紅紗死的,不是厲鬼是什么?許茉妍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抓住許縣令的袖子不放。

    許縣令急忙保證到:“你放心,你這一嫁,那個冤鬼的怨氣就平息了,本官立刻放了花有財,保證他一根汗毛也不少……還……還給他月俸多加一兩銀子……這樣行了吧?”

    “你們在場的都做個證,若是您出爾反爾,我定會回來問候您全家!”

    事到如今,花蕎也豁出去了,一口飲盡那杯斷頭酒,酒杯一扔,走到那口黑漆木棺材前,抬腳跨了進去,緩緩躺下,閉上了眼睛。

    錢訓術趕緊拿出兩張符紙,一張貼在花蕎胸前,一張貼在許茉妍胸前,右手持劍,左手掐了個法印,絮絮叨叨念了起來。

    過了一會收了勢,對許縣令說:“大人,成了,這是換魂符,可以騙過那個冤魂,他會把里面的花蕎當成新娘,許大姑娘,回去之后用柚子葉洗澡,從此萬事大吉。”

    許茉妍看了一眼躺在棺材里的花蕎,最后一點內疚也消失了。

    閉上眼的花蕎,此時眼前卻奇怪的出現了師兄呼延錦……

    他說:“銀子花完了再回來。”

    他說:“你別跟著跑,今天走的路夠遠了,你再拼命,明天腿就打顫了。”

    他說:“抱都抱了,也不在乎多抱一下。”

    他說:“等我學會了,我保護你。”

    他說:“你喜歡?那我們再飛一次,你可以飛著看星星。”

    花蕎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兩顆淚滾了出來,嘴角卻帶著笑。隨著“隆”的一聲,棺材蓋被蓋上,她感受到自己已經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這一次天黑,再也不會天亮了……

    錢術士那一杯酒,其實是酒泡過洋金花,有一種致幻成分,藥效也就只能維持一個時辰左右,可那時,人已經埋在地下,棺材里的氧氣耗盡,人就活活在里面悶死。

    花蕎的呼吸變慢了,可腦子里卻像走馬燈一樣,一幀幀、一幅幅,全是阿爹、阿娘笑盈盈的樣子,還有呼延錦……

    “嘩!”“嘩!”“嘩!”

    這是填土的聲音。

    “來世再見了,呼延錦。”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漸漸的,花蕎進入到那個都是親人和笑臉的世界,最后,連填土聲也聽不見了。

    看著自己認識的人被活埋,許茉妍胃有些不舒服,她拉著許縣令的袖子說:“爹,我們走吧,這里怪可怕的。”

    許縣令看了一眼已經覆蓋了一層薄土的棺材,點了點頭,和女兒一起坐上馬車一起回城。這件事了了,希望那個冤魂不要再來出來鬧事了。

    馬車走沒多遠,就聽到迎面擦車而過一匹快馬,馬跑得太快,把他們套車的馬也驚了,父女倆在車廂里晃了好幾下才坐穩下來,車夫罵罵咧咧的趕著車走了。

    他們不知道,那匹快馬正是憤怒的烏云,它這輩子也沒挨過狠鞭子,剛才主人竟然用鞭子打它!簡直是氣死馬:

    都怪那個賣豆粉饃的老頭!說花蕎上了縣令的馬車,看冤魂成親去了。縣令府里昨晚鬧騰,還死了個姨娘,大家都說,那是枯井案冤死的林裁縫,他媳婦一直活著,上來找縣令女兒做媳婦呢。成親的地都選好了,就在亂墳崗……然后,然后他就打我!

    馬背上的呼延錦顧不得它滿腹辛酸,他的心收得緊緊的,仿佛正攥在花蕎握得緊緊的手心里。千萬不能出事,花蕎,求你!

    到了亂墳崗,很快就看到那幾個還在填土的大漢,旁邊還站著個眼熟的:縣衙的錢訓術。一定是這里沒錯了。

    呼延錦跳下馬來,顧不得腳還有點打飄,便一個箭步沖過去,順手抽出靴筒里的短劍,架在錢術士脖子上,對著那幾個大漢怒喝道:

    “都給我住手!”

    第78章 經生死花錦換真心

    “里面是不是花蕎?”

    呼延錦用劍抵著錢訓術的脖子,惡狠狠的說。

    “是……是……”

    呼延錦提著他的衣領走到墓坑邊,土蓋著的棺材,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他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不!不會!花蕎不會死!

    “你把她怎樣了?”

    “她……她喝了迷魂酒……”

    “怎么解?”

    “一兩個時辰自己就解了,或者,噴水在臉上,也能解……”

    呼延錦手肘一振,便把錢術士錘倒在地。那幾個大漢一看來了個閻王,還不扔了鏟子就跑?呼延錦不再管他們,拿起一把鏟子就跳進墓坑,用盡全力去鏟棺材上的土。

    “花蕎!等等我!”

    呼延錦飛快的揮動著手臂,好在那幾個大漢填土時間不長,鏟了一會,便露出了棺材蓋板。萬幸,錢訓術想多賺點銀子,臨時找來的是口雜木薄棺材。

    棺材蓋子是幾塊小板拼起來的,呼延錦鐵鏟順著一塊板子的縫隙插進去,腳踩住一撬,“咔”的一聲,棺材蓋子開了一個口子。

    “花蕎!花蕎醒醒!”呼延錦撬爛了蓋板,又用手狠命將木板掀開,露出了還在昏迷中的花蕎,臉上泛著迷幻和缺氧造成的紅暈。

    呼延錦急忙伸手探了一下,還有呼吸,緊張的神經終于松開了,用力過猛的手,微微顫抖著,從腰間拿過水袋,輕輕將水灑在那張還帶著淚痕的臉上。

    “花蕎,是我不好,若我早點回來,你何至于如此……”呼延錦坐在棺材里,將花蕎抱在自己懷中。

    花蕎先是聽到呼延錦的聲音,便微微笑了,睜眼再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她抬起手來摸了摸,輕輕笑道:“呼延錦,早知死了會看見你,我還何必怕死?”

    呼延錦聽她說的這句話,如同天籟之音,驚喜到窒息。

    他將花蕎的手握住,停在自己的臉上,微笑著說:“人間如此美好,我們活著好好相愛,不許你獨自赴死。”

    花蕎眨眨眼睛,又扭頭看看四周,發現自己在呼延錦的懷里,而呼延錦坐在墓坑的棺材里!

    “師兄?”

    “你剛才叫我呼延錦。”

    “師兄?我還活著?”

    “是不是剛才說的話,都不算數了?”

    “師兄?你怎么會在這里?”

    呼延錦嘆了口氣:“我們可不可以從第一句開始,重新說?”

    “第一句?什么第一句?”花蕎終于反應過來,呼延錦撬開棺材救了自己,可自己喝的毒酒呢?毒也解了嗎?

    她抓起呼延錦的手,他立刻要往回縮,花蕎卻沒有放開,手上有剛剛掀木板時擦傷的血痕,還有用力過猛后留下的顫抖。

    花蕎的淚落了下來,滴在這只傻乎乎不顧一切救自己的手上,她仰起臉,含淚微笑著:“呼延錦,這只手是我的,放在你那里保管,以后不許傷害它。”

    呼延錦也笑了,有什么不能答應的?自己從十年前開始,看著她慢慢長大,心里早就全都答應了。

    花蕎站起來,呼延錦也跟著起來,替她解開外面罩著的紅紗衣,笑著說:“以后我會為你準備更美的嫁衣,這一件,就留在這里。”

    “我中的毒……”花蕎還有點不放心那杯毒酒。

    “沒事了,那是迷魂酒,讓你出現幻覺,一兩個時辰就會解除。”呼延錦安慰她。

    “難怪!剛才我的眼前總是看見你,原來是幻覺……”

    呼延錦更高興了,花蕎心里有他:“你出現幻覺的時候,看見的都是我嗎?”

    “嗯,還有我爹娘。”花蕎也覺得有些好笑,不是“死”這一回,自己還沒發現,師兄不知從什么時候,就已經住在自己心里了。

    兩人上了地面,地面上早沒了人影了,只有烏云在悠閑的吃草。掛在一側的籠子里,那對信鴿一直在互相埋怨:叫你不要貪便宜,不坐飛的坐跑的,連個旅行餐都沒有……

    呼延錦牽起花蕎的手往烏云身邊走:“走吧,我們回去。”

    花蕎卻突然站住了,滿臉甜蜜換成滿臉悲凄:“呼延錦,阿爹不是我親爹!我沒有家,我回不去了……”

    呼延錦愣了愣,將花蕎拉到自己懷里,低頭問到:“就是這個原因,讓你舍得放棄一切?師傅不是你親爹,妨礙他愛你了嗎?還是因為不是你親爹,對你付出的不夠多?”

    花蕎搖搖頭。

    “我在襁褓中就失去了母親,在師傅家里,我感受到的,就是天底下最叫人安穩的親情。那是就算天塌下來,父母也會給你頂著的安全感。倘若是這樣,你又何必介意他是不是你的生身父親?”呼延錦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花蕎突然抬頭,緊張道:“不好了,我沒死成,許縣令一定不會放了我爹,我爹會被砍頭的!”于是她把許縣令去花家找她,說的那些話,一句不漏的告訴了呼延錦。

    呼延錦冷笑道:“放心,許縣令那都是編出來唬你的話。翻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更不可能拿一個仵作來頂罪。有我在,定不會讓師傅有事。”

    “那我是不是變傻了?才會相信他……”花蕎還有些不敢相信。

    呼延錦揉揉她的腦袋笑道:“你不是變傻,是突然沒了來處,被嚇懵了,別人說什么都判斷不出來對錯。他選這個時候告訴你身世,就是存心讓你犯錯。”

    烏云吃了一頓也不氣了,高高興興的馱著十指相扣的兩個人,回了寶應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