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邱吉哈哈大笑,大刀指向大殿下:“殿下是自己下馬呢,還是讓臣幫你一把?” 此時此刻,大殿下還有什么不明白?他早已大勢已去,今日哪里是什么報仇雪恨揚眉吐氣,根本就是羊入虎口,被魏帝甕中捉鱉了! 大殿下雙手顫抖,幾乎握不穩韁繩,他自皇子府出發時是雄赳赳氣昂昂,豪氣萬丈地要成就一番大事業,不曾想根本便是跳梁小丑可笑至極! 安康帝姬不愧是出了名的能屈能伸,生死關頭什么女兒駙馬她都忘記了,只喊道:“皇兄!皇兄!臣妹也是受人蒙蔽,臣妹也是受人蒙蔽啊!是他!是他!他是趙國余孽!是他妖言惑眾蒙蔽了臣妹,皇兄明鑒!這一切都與臣妹無關!” 二十多年前大殿下還未出生,不曾見過那時的安康帝姬涕淚橫流乞求活命的卑微模樣,此時她被懸在半空,什么皇家風范帝姬儀態,哪里有活命重要?看得大殿下打了個哆嗦,也慌張翻身下馬跪在官家身前磕頭認罪:“兒臣、兒臣知錯!還求父皇饒命!兒臣與安康姑姑一樣,都是受此賊花言巧語,一時糊涂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求父皇開恩!” 突然間就失去了兩位盟友的惠安君手背青筋凸起,他心知安康帝姬與大殿下,一個是魏帝meimei,一個是魏帝親子,他們興許有活路,他卻是沒有的,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明知是死也要上前試一試,揮舞著長劍駕馬要往前行,結果馬蹄上突然甩來一只鷹爪鉤,伴隨一聲哀鳴,惠安君以極其狼狽的姿態摔倒在地,脖子上立時便架滿了刀! 呼來喝去的著實是吵鬧,官家手一抬,原本想要這幾人血濺當場,卻突然聽聞佛珠聲響。 他微微怔了一下,看向腕上佛珠。 正在此時,身后不遠處忽地傳來徐微生的聲音:“官家!官家!!” 他是溫皇后的貼身大太監,眾人連忙為他讓路,徐微生連滾帶爬狂奔過來,氣都喘不勻稱:“官家!娘娘!娘娘方才醒了!薛、薛御醫說!說是要發動了!” 官家二話沒說,用力夾了一下馬腹,梟獍會意,徒留徐微生跟在后頭狂追,偏偏兩只腿哪里趕得上梟獍四只腿? 邱吉與不知何時出現的陸愷面面相覷,這……官家走了,連句吩咐都沒有,這些人殺是不殺?尤其是安康帝姬與大殿下,這二人要如何處置? 安康帝姬還被懸在半空呢! 本來那鏈爪可以將她扯成碎片,只是不得官家命令,陸愷不敢命烏衣衛動手,這幾人還以為他們很厲害,其實不過是跳梁小丑,這一年來,大殿下與安康帝姬暗中是如何勾結的,安康帝姬如何要挾御膳房內監,又如何安插了人手在宮中,將自己的人并入蘭京守備軍――這些全在官家掌控之中,她的那些人早就被替換了個干凈,可笑她還不自知。 先帝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留給安康帝姬的軍隊如何跟真正上過戰場浴血廝殺的大魏將士相提并論?不過是螳臂當車,徒增笑料罷了。 “老陸啊,你說,咱這怎么處理?” 陸愷道:“還是等官家來決定吧,先將這些人捆綁關押,我會派烏衣衛日夜看守。” “成。”邱吉點頭,忍不住朝著太和殿的方向看去一眼,“但愿娘娘母子平安。” 聽說溫皇后即將生產,大殿下面部肌rou扭動的極其詭異,他想說點什么,可陸愷毫不客氣地將他的嘴給堵了,連同安康帝姬與惠安君一起,正在此時,一名烏衣衛鬼魅般出現在陸愷身邊,低聲道:“官家有令,不得取這三人性命,先將他們關押,日后再議。” 大殿下跟安康帝姬都聽得清楚,兩人眼中不由得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官家不殺他們!果然,即便他們做錯了事,可究竟是官家的兒子與meimei,官家終究是手下留情了! 陸愷與邱吉對視一眼,他們可沒這兩人樂觀,官家不讓動手,定然是因著溫娘娘生產不宜見血,這三人能否活命,要看溫娘娘是否能夠順利生下孩子。 女人生孩子有如自鬼門關走一遭,更何況是身體本就不好的溫娘娘? 溫離慢這幾日一直隱隱有下墜脹痛感,薛敏說隨時可能生產,因此太和殿的宮人們不敢松懈,也因為臨盆所帶來的不適,她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了會兒,官家剛剛離去不久,溫離慢若有所覺便醒了過來,于是一發不可收拾,起初只是微微刺痛,到了后來痛感已經難以忍受,薛敏確認是要生了,徐微生這才趕來通知。 官家下了馬大步奔進內殿,他內心擔憂恐慌無法用言語來表明,溫離慢真的難受時從不訴苦,可他剛進內殿,便聽到她無法自控的痛呼聲,窗前圍著幾名接生經驗豐富的尚宮,薛敏卻在外面站著。 官家問他:“你站在這里作甚?” 薛敏嚇了一跳,忙道:“娘娘生產,臣身為男子不得在場,否則于理不合――” 官家一腳把他踹了進去,顧及到還用得著薛敏,沒用什么力氣。 薛敏不敢再多說,溫離慢卻仿佛感覺到官家回來了,不由得朝外看,隔了那樣多的人,兩人的目光還是相遇了,她面色蒼白額頭冷汗涔涔,官家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朕在這里。” 她沒力氣說話,只勉強沖他笑了一笑,一個尚宮戰戰兢兢道:“官家,女子生產本是污穢之事,還請官家移駕――” 話沒說完便在官家冰冷的視線中瑟瑟發抖,再不敢多言。 溫皇后是在太和殿內殿生產的,真要說不合規矩,那從她一開始住進太和殿開始,便跟規矩不沾邊兒了。 溫離慢疼得想要大叫,可她不能叫,薛御醫說要養足體力,否則她會沒法把小孩順利生下來,但這劇烈的疼痛令她無法自控,只覺得除了肚子之外,還有心口處亦是難以呼吸的瀕死之感! 生產時,患有心疾者極容易發病,胎兒存活率極低,根本不存在保大保小的選擇。 官家對她的身體興許比她自己都要熟悉,見她臉色不對,連忙叫薛敏上前,薛敏一見,暗道不好:“娘娘發病了!” 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官家此時也冷靜全無,他能感覺到溫離慢的體溫在急速下降,而薛敏扎了針也沒有起到什么效果,想要讓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絕無可能,她承受不起落胎之痛,也經受不了生產之苦,命運早已在暗中寫好一切,只等著按部就班,時間流逝。 這半年多以來,薛敏為了溫皇后嘔心瀝血,他所想到的每一個方法都會原原本本稟告給皇帝,事已至此,官家什么都不想管,他只是留住她,哪怕只有一刻,哪怕是再看見她對自己笑,跟自己說說話。 他猛地轉頭盯著薛敏:“三月前你所說的法子,你可敢做?” 薛敏倒抽了口氣:“官家!” “敢不敢!” 薛敏看向合著眼睛奄奄一息的溫皇后,一咬牙:“臣愿一試!” 橫豎再這樣下去要一尸兩命,倒不如賭上這一把!溫皇后體弱,可胎兒生長情況極好,不僅如此,胎兒足月,成功生下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母體承受不住,若是那個法子當真可行,至少胎兒能夠保證存活! 尚宮們滿面驚恐,看見薛御醫打開了他的箱子,箱子里是他為了試驗,使用過數百乃至上千次的特殊刀具,這剖腹取子之法,醫術中從未記載過,僅在民間一些傳說中曾有聽聞,若非溫皇后身體狀況特殊,薛敏也不會走投無路想到這個方法。 他在動物身上做過實驗,成功率并不高,后來也在幾個瀕臨死亡眼看要一尸兩命的孕婦身上試過,雖然事先便和她們說清楚,并不能完全保證她們活命,可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拼命試一次,十五個案例中,共有三名孕婦存活,其中母子平安者僅有一人,胎兒的存活率遠遠高于母體,活下來的那三名孕婦都是農家出身,無病無痛,即便如此,剖腹取子之后,她們的身體狀態也大不如前。 尚宮們從未見過如此生產之法,根本沒有膽量打下手,官家面色冷凝,“你說要如何做,朕來,其他人全出去。” 殿內人多,難免出現臟污。 薛敏已備好了麻沸散,官家先喂了溫離慢服下,她疼得逐漸失去知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壽力夫等人在外頭走來走去,焦躁不已,不知里頭是個什么情況。 無聲無息,只有官家叫人換水的聲音,壽力夫借著換水的空當,瞧見溫娘娘躺著沒有聲息,而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簡直怵目驚心! 那樣瘦弱的溫娘娘,身體里怎地會有這樣多的血? 不知過去了多久,只知道天已大亮,壽力夫覺得自己人都要失去了意識,才突然聽到里頭傳來一聲微弱的嬰兒哭泣,他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沖進去! “來人!” 乳母與尚宮都是早已備好的,壽力夫領著人進去,一眼就看見薛敏雙手捧著的小小嬰兒――真的很小很小,紅撲撲皺巴巴的,像個丑丑的小猴子! 幾位尚宮都有著豐富的接生經驗,連忙將嬰兒接過,聽從薛敏的吩咐照料著,臍帶已經剪斷,官家伏在床邊不曾有動靜,壽力夫不由得心慌不已――娘娘不知如何了? 薛敏渾身大汗,整個人幾乎都站不穩,將嬰兒交給他人后,他才腿一軟,跪倒在地,壽力夫連忙扶住他:“薛御醫,娘娘情況如何?娘娘可還好?是小帝姬還是小殿下?” 薛敏嘴唇動了動,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戰戰兢兢地看向官家,仍是驚魂未定,“娘娘、娘娘生了位小帝姬……” “帝姬好,帝姬好!”壽力夫連連點頭。 至于是不是殿下,那又有什么緊要!只要孩子順利生下來比什么都強! “那娘娘呢?”他緊接著又問,看薛敏的表情,總有種極為不祥的預感。 “娘娘……”薛敏喃喃著,“娘娘還未醒,只是、只是……” 他只是個半天也說不出個囫圇,壽力夫見他神情恍惚雙手還沾滿了血,連忙叫徐微生進來將薛敏帶出去清理,徐微生聽聞是帝姬,面上雖不顯,心中卻難免失望幾分。 待到殿內沒有他人,壽力夫才試探著道:“官家……官家?” 他連著喊了好幾聲官家都沒有回應,宛如化身為了磐石,守在床邊,壽力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發覺娘娘雖面色慘白,但卻仍有氣息,心中不由得先松了口氣,想將官家勸起身,不知為何,又沒有再出聲。 他悄悄退了出去,第一時間趕去隔間看小帝姬,尚宮們十分精細小心,生怕碰壞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小帝姬,輕手輕腳,也不知怎么回事,壽力夫就覺得小帝姬長得像是官家和娘娘,一見便十分喜愛。 雖然是足月出生,但到底是剖腹所出,小帝姬顯得很是困倦,身形也略有些瘦小,專精兒科的御醫看過后,身體沒有大礙,好生將養便是,壽力夫聞言大喜,當初娘娘有孕,他聽說很有可能胎兒也會患有心疾,如今小帝姬無礙真是太好了! 薛敏足足在熱水中泡了一個多時辰,才將將冷靜下來,他換下了滿是血污的衣袍,雙手竟還在微微顫抖,真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真的將剖腹之術施展在了娘娘身上,即便是官家的命令,薛敏也驚魂未定,他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有多大的膽子! 壽力夫關心小帝姬,更關心溫娘娘,聽聞薛御醫打理好了,立馬過來:“薛御醫,娘娘身體可還好?” 薛敏欲言又止,壽力夫一顆心瞬間蕩到谷底,隨后又道:“沒事沒事,娘娘不是還好好的?我方才進去,她還在休息,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外界一切聲音都與官家無關,薛敏給溫離慢處理好傷口后,他連看都沒看那孩子一眼,更不關心是男是女,只在床邊守著她。 薛敏說待麻沸散藥效過去,她會慢慢醒來,他想親眼看著她醒來。 不知過去多久,溫離慢終于睜開了眼睛,她沒感覺到疼痛,大約是之前服用的湯藥所致,只是官家正看著她,面容憔悴,還生出了胡茬,從未見過他這般不體面,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可這一動才發覺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 “杳杳,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溫離慢發覺自己也沒什么力氣說話,便輕輕嗯了一聲,她下意識左右看去,想瞧瞧自己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小孩在哪里,但官家似乎完全不記得了,只貪婪地盯著她,半晌,突然顫著聲音語帶哀求:“杳杳,你別死。” 他并沒有哭,溫離慢想跟他說話,但一張嘴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而且慢慢地感覺到傷口刺痛,她皺了皺眉頭,勉強動了動手指,在他手心劃了一下。 第96章 (美好。) * 官家笑起來比哭都要難看,他握著她的小手,放在唇邊吻了又吻,感受到那細微的觸碰,一顆心宛如浸在冰雪中,又似在烈火里。 一回到她身邊,他的理智便全回來了,此時此刻,根本不想離開她,什么大殿下什么安康帝姬他通通忘得一干二凈,眼里只剩下她一個。 溫離慢只覺得疼痛難忍,她想看一看自己的肚子為何這樣疼,偏又沒有力氣,胸口處仍舊是熟悉的窒息感,她本想合上眼睛,可想起官家,又強打起精神。 薛敏得知溫娘娘已醒,進來為她診脈,見她果真睜著眼睛,而邊上壽力夫早已掛起滿臉笑容,他卻沒有那樣樂觀,說實話,連薛敏都不知道溫娘娘是如何活下來的,剖腹期間她幾次三番呼吸不可聞,且這次剖腹之術并不順利,她卻活到了小帝姬出生,這已經超出了薛敏的能力范圍。 “娘娘醒啦?方才奴婢去看了小帝姬,娘娘生了個十分可愛的小帝姬呢!”壽力夫放柔了聲音,依舊掩不住面上喜悅,“娘娘要好生將養,等身子好起來,日后便有小帝姬陪您一起玩耍啦!” 說著還推了發呆的薛敏一把:“薛御醫這是在做什么?還不快為娘娘診脈?” 他滿臉的高興,顯然對壽力夫而言,溫皇后平安生產后還活著,那便是母女均安,壽力夫是不懂什么醫術的,可薛敏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假象,無論發生了什么,溫娘娘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即便是大羅神仙下凡也難以救治。 他踉蹌了一下來到龍床邊,在溫離慢生產完昏迷不醒時,內殿已經打理的干干凈凈,她身上也換上了新的衣衫,官家將掌中細細的皓腕放開,薛敏伸指搭上時,壽力夫注意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登時,壽力夫便察覺了不對,先前他被喜悅沖昏頭腦,卻不曾看見官家有絲毫喜氣,甚至在娘娘生產后到現在,官家都一直守在娘娘身邊,薛敏的表現也很不對,渾渾噩噩失魂落魄,這絕非是母女均安的樣子! 難道說―― 壽力夫猛地看向床上微微合著眼睛的溫皇后,她的面色更加蒼白了些,已無限接近于透明,整個人宛如籠罩在云里霧中,似乎下一秒便要羽化而去,再不在這人間留戀片刻。 薛敏猛地跪在了地上! 他跪下時膝蓋直直砸向地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卻什么都沒有說。 壽力夫惶惑不安,視線在官家與薛敏還有溫皇后三人之間來回轉,這不是在打啞謎,只是他不愿接受這個事實。 “你跪著做什么。” 安靜的掉根針即可耳聞的內殿中,官家的聲音顯得格外輕柔平和,他像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又像是在說路邊的草木,問薛敏,你跪著做什么? 薛敏只覺得肩頭似是壓了一座大山,來自帝王恐怖的威壓令他喘不過氣,嘴巴張著,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口舌似乎不再屬于自己,最后回話時,甚至都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娘娘、娘娘她、她――” 薛敏的恐懼感染到了壽力夫,他不敢開口,只見薛敏幾乎是淚水汩汩而下,顫抖而泣:“娘娘她怕是不好了……” 官家出乎意料的沒有發怒,不知他是否是顧及溫皇后,只是語氣愈發輕柔:“你咒她?” 薛敏連連搖頭:“臣不敢、臣不敢――” “將薛敏拖出去,處凌遲之刑。” 輕描淡寫一句話便決定了薛敏生死,兩名烏衣衛不知自哪里鬼魅般現身,干脆利落堵了薛敏的嘴,眼看便要折斷薛敏雙臂以防他反抗,溫離慢急了,她用盡全身力氣抓了下官家,但其實只是像羽毛般輕輕碰了下,壽力夫砰的一聲跪下:“官家開恩啊!” 薛敏全程連呼救都不敢,他早已預料到自己會有今日,溫皇后出事,便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