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第71章 (召見。) * 鐘肅雖退,鐘達與鐘不破及鐘曉卻更得帝王重用,甚至鐘肅做此斷人子孫之事,從頭到尾,官家連一聲責備也無,聰明人管中窺豹,已然明了官家的態度,又有誰會主動朝槍口上撞?畢竟這位可不是虛心聽諫的,除非嫌自己的頭跟脖子連在一起太久想要涼涼快,否則還是老老實實閉嘴為上。 此次大敗東胡,除卻鐘氏父子外,一眾副將也各有封賞,其中自然包括了齊朗。 齊朗僥幸在戰場上活了下來,雖然齊老爺齊夫人萬分擔心戰場刀劍無眼,鐘家人又很可能公報私仇――也許從前的鐘家人光明磊落不會這樣,可被流放后幾乎滅族,鐘家人心中怕不是恨毒了他們,然而齊朗一定要去,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 他走后,齊老爺齊夫人日夜難眠,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屢屢做噩夢,都夢見齊朗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鐘肅刀下,做了孤魂野鬼。 等大軍凱旋回朝,得知鐘肅得封輔國公,齊老爺當時便癱軟了雙腿倒在地上宛如死人,待到鐘肅對溫家人所為之事傳入耳中,齊老爺連輔國公的面都沒見著,已嚇得雙腿狂抖,險些將褲子尿濕! 齊夫人同樣嚇得魂不附體,她安慰齊老爺,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爺別怕,別怕,當初父親跟母親還在時,與輔國公交好,我們齊家雖說沒有雪中送炭,卻也不曾落井下石,至于那婚約,輔國公若找上門來,那也只能說是溫家的錯!若非溫儉夫妻暗示,我們怎會答應李代桃僵?” 齊老爺哆嗦著手被妻子扶起來,想了半天,咬牙道:“我看一切都是那個喪門星引起的!今兒個朗哥兒還沒回來,我這個阿父便替他做主,休了溫若瑾!她溫氏女哪里來的,便回哪里去,咱們齊家這座小廟,可容不下這樣一尊菩薩!” 鐘家得勢,為今只有立時撇清劃清界限,興許能落得一線生機。 溫若瑾自齊朗離京后在齊家過得并不好,公婆視她如仇人,有時她都懷疑曾經那見面便笑的公婆是否是真的,又或是自己在做夢,她雙眼不能視物,齊夫人磋磨她,連個下人都不給,什么都得溫若瑾自己來,溫若瑾哪里吃過這樣的苦,咬牙忍了,齊朗在府中時,她常常對他大吼大叫,咒罵他怨恨他,可齊朗一走,這齊家又有誰還把她當人看? 輔國公鐘肅乃是當今皇后的親外公,此番北伐有功,他卻沒有領賞,反倒去報了私仇,溫若瑾心中亦是無比恐懼,不管過去多久,不管怎樣,她都想要活著,不想死。 她性格自私,被驕縱長大,從不知體恤他人,哪怕娘家因此活不下去,溫若瑾滿腦子也只想著齊朗,事到如今她已不知自己對齊朗究竟是愛還是不甘,她只知道自己這一生算是完了,齊朗縱然有千般不好,卻是正人君子,只要她咬死不肯和離,他便會永遠照顧她! 誰知公婆竟擅自做主,要將她給休了! 得知此事的溫若瑾慌張萬分,齊夫人深知自己兒子秉性,要休溫若瑾,必須趁現在,若是等到齊朗回來,絕對不可能,因此她直接帶上休書叫上家丁,直奔溫若瑾的院子,把人給拉了出來,連衣服首飾都不給收拾,就要把人送回溫家去。 溫若瑾哭喊不依:“我是齊朗的妻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不走!我不走!” 齊夫人氣急敗壞道:“你還要害我們到什么時候?你心里要是真還有朗哥兒,就拿了休書走得遠遠的!我們齊家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才迎來你這么個媳婦,輔國公報復了溫家,我們哪里還敢要你!你要怨,你就怨你娘!” 齊老爺也道:“瑾娘啊,我們齊家待你不薄,朗哥兒是拿自己的命去賺的前程,還將你們溫家也接到蘭京,出錢安頓你們,可謂是已仁至義盡,你若是對他還有幾分情意,便不要再害他了。” 夫妻兩個軟硬兼施,為的就是要溫若瑾離開齊家,溫若瑾打死不從,漸漸地兩人也失去耐性。 齊夫人手一揮,便讓人將溫若瑾捆起來,溫若瑾拼了命的掙扎,她到底是齊家少夫人,沒人敢太粗魯,一時間院子里亂作一團,直到傳來齊朗的聲音:“阿父,阿娘,你這是在做什么?” “郎君!郎君!是郎君回來了!”溫若瑾聽到這聲音,頓時嚎啕大哭,“郎君救我!郎君救我啊!阿父阿娘要將我休棄,趕我回溫家,郎君救我!” 她倒在地上鬢發散亂滿是狼狽,齊朗快步上前將溫若瑾扶起來,她立刻雙手死死抓住他不肯放,宛如溺水之人捉住了浮木,齊老爺齊夫人則萬分驚喜:“朗哥兒!你回來了!” 喜悅過后,最顯眼的,是齊朗臉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從他的左邊額角一直到右邊下巴,看起來就像是整張臉被劈成了兩半,齊夫人倒抽了口氣:“朗哥兒,你受傷了!是不是鐘家人――” “阿娘慎言!”齊朗沉聲阻止,“戰場上刀劍無眼,若非鐘不破將軍搭救,兒子已死在東胡人刀下,做了亡魂。” “什么?”齊夫人不敢置信,“你是說,鐘家人救了你?” “正是。” 上過戰場,真正面對過了殺戮、鮮血與死亡,親眼所見昨日還談笑風生的同僚犧牲在自己面前,齊朗整個人都有了很大的變化,無論是氣質還是外貌,他再也不是那個愚孝的懦弱的郎君,他已經足夠果斷,也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應該做什么。 齊老爺道:“我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阿父。”齊朗回答,“當時情況萬分緊急,是鐘不破將軍從東胡人刀下救了我,只是面上這一刀終究沒能躲過。” 溫若瑾一聽齊朗說他面容毀了,連忙伸手來摸,齊朗立刻扣住她的雙腕,根本不讓她碰到自己,隨后松開手,讓下人扶住她,對父母道:“阿父,阿娘,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夫妻倆面對兒子的問話不免有些心虛:“我們是想著,鐘老將軍得封輔國公,鐘家起復,溫皇后又得天家寵愛,溫家都斷子絕孫了,萬一咱們家也被遷怒……所以想著把溫若瑾送回溫家,跟他們一刀兩斷……” 齊朗嘆道:“阿父阿娘多慮了,禍不及外嫁女,輔國公絕非這種人。” 齊夫人小聲嘀咕道:“那當初鐘楚也是外嫁女,溫國公府不還是……反正我不信輔國公不報復。” 齊朗頓了下才說:“這便是輔國公與溫家人的不同。” 在齊朗的堅持下,齊家夫妻終于打消了將溫若瑾趕回溫家的念頭,兩人離開后,溫若瑾循著齊朗聲音傳來的方向伸出雙手:“郎君,你在哪里?你、你心里是有我的,對嗎?” 齊朗:“……這種問題,你已經問過我許多次,這一次,我的答案也不會變。” 溫若瑾知道,現在齊朗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不敢再對齊朗大吼大叫,只哀哀哭泣:“我知道從前是我不好,可我對郎君的心意是真的,為何郎君眼里只看得到長姐,卻總是不將我當回事?” 齊朗卻不像從前會跟她細說,他只是告訴她:“從此以后你便住在院子里,別到處亂走,何時想要和離,派人同我說一聲便是。” 溫若瑾一聽,心底咯噔一聲:“郎君這是已有了愛慕的女郎?因此想要與我和離,為她騰位?”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們倆便總是說不到一起去,齊朗無數次試圖心平氣和地與溫若瑾溝通,結果都是無用功,他笑了笑:“這個你不必知曉,總之你若是愿意和離,只管派人找我,若是不愿,我便一輩子養著你。” 這絕不是什么甜蜜的承諾,他語氣平和,反倒聽得溫若瑾心頭巨石急速下墜,齊朗太冷靜了,他沒有去打仗前,還是個有些情緒化甚至有些天真的郎君,然而現在,他語氣堅定沉穩,顯然已不是溫若瑾哭喊吵鬧能夠打動,胡攪蠻纏更是不行。 齊朗的態度擺在這里,他沒有再跟溫若瑾多說,轉身便離開了院落,搬到了離這里最遠的院子,他不愿與溫若瑾做夫妻,一開始不愿意,如今也不愿意,他們之間注定只是一對沒有感情的怨偶,什么時候溫若瑾肯放手,什么時候是個頭。 鐘肅交還虎符后,千里迢迢,將死去的家人牌位請來了蘭京,被隨意安葬的鐘楚也是,當年鐘氏一族被流放,溫國公府生怕被牽連,鐘楚死后,竟連將她葬入溫家墓園都不敢,鐘肅將女兒的墳遷了過來,選了一塊山水秀麗之地重新下葬,待到來年開春,這里便是春暖花開,鳥語花香,楚娘定會喜歡。 而后又請來高僧為她超度,愿她來生能平安喜樂。 鐘楚重新下葬后,他求見過官家,請官家問問杳杳,是否愿意來為鐘楚上一炷香。 天兒越來越冷,溫離慢連太和殿都不想出,官家問她時,她搖頭:“不去。” 官家嗯了一聲,讓壽力夫去轉告鐘肅,溫離慢不去。 這也在鐘肅意料之中,杳杳根本不懂愛恨,她對阿娘的印象十分淡薄,說起來,比起刻薄她的溫老太君、溫儉等人,楚娘并沒有好到哪里去,也許年幼時,她還會渴望母親的擁抱,但隨著母親的瘋病越來越嚴重,她所得到的痛苦,遠遠大于愛。 官家是唯一一個疼她愛她的人,所以她眼里再看不見旁人了。 只有官家是獨一無二的,別人都不行,哪怕是阿娘,溫離慢也不在乎。 鐘肅在女兒墳前老淚縱橫。 他將女兒寵愛的無法無天,以至于她遭遇打擊便再也無法站起來,連累外孫女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回顧這一生,榮耀屈辱各自摻半,到頭來,只落了個空。 “早知便不幫他問。”官家把一串精致的粉色水晶腳鏈扣在溫離慢腳踝上,緩緩地說,“忒地煩人。” 溫離慢本來正在看閑書,聽到一陣清脆聲響,從書本后冒出半張臉,翹起一條細腿,看見系在腳踝上的鏈子,搖了搖,上頭除了水晶外還綴著銀色的小鈴鐺,叮當作響,很是可愛。 她晃了晃小腳,腳鏈便發出好聽的聲音,這些日子她喜歡聽鈴鐺聲,官家便命人在太和殿廊檐上掛了許多風鈴,寒風一吹,無比清脆悅耳。不僅如此,她還得了好多綴著鈴鐺的掛飾,現在只要聽到鈴鐺聲,基本就能確定溫娘娘來了。 她夸贊道:“這個很好看。” 官家又拿起一條一模一樣的,給她另一只腳踝也扣上,龍床的簾幔上同樣掛著小鈴鐺,漫不經心道:“不知這回你的興趣能持續多久。” 溫離慢放下書,撲到他背上,他坐在床沿,她半躺在床上,這下直接壓過來,官家伸手扶了她一把,斥道:“小心些。” 她半點不知畏懼,兩只手摟住他的脖子:“聽說東胡人生著藍眼睛,真的假的呀?” 官家問:“誰同你說的?” “真的假的呀?” 她不答反問,官家亦只好回答她:“東胡人大多高鼻深目,與中原人長相不盡相同,其中亦有瞳生異色之人,在東胡并不少見,只是大魏見得不多。” “藍色的眼睛會好看嗎?”溫離慢趴在他背上幻想,“我還是喜歡黑眼睛,聽說東胡人一個個長得好高好高,有一座小山這么高,說一句話,能把人耳朵給震聾,一拳就打壞一座房子,無比神勇。” 官家:“……你這說得是東胡人,還是怪物?” “難道不是嗎?” “自然不是。”他握住她的小手,“若是當真這般神勇,為何會輸給大魏?不過是茹毛飲血的蠻化之人,不足一提。” “等官家接見他們時,我能看看嗎?” 說了半天,原是在這等著呢,官家輕笑:“自然可以,不過,要等到年后了,年前朕可懶得見他們。” 東胡的部落王們帶來了馬匹毛皮及降書,可迄今為止都還住在驛館之中,根本沒見到官家的面。 原因很簡單,官家不想見。 他什么時候心情好了再說,因此這些部落王在蘭京待得越久便越害怕,一個個連驛館的門都不敢出,更不敢惹禍,生怕礙了大魏帝王的眼,直接將自己拉出去砍了頭。 既然沒心思見東胡人,官家自然也不會紆尊降貴去見混血奴,他根本就不將東胡人與混血奴當作人看,臨近年關,他只想陪著妻子讀書撫琴,哪里抽得出時間給旁人? 任由東胡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官家都置之不理,他們在大魏住得越久,回去東胡草原所面對的危機就更大,東胡可不是什么團結友善的天堂,死了父王,王子們立刻另起爐灶各自為營,那么他們不在,其他人便會趁虛而入。 聽溫離慢說想看看傳聞中靛臉藍眼力大無窮還吃人rou飲熱血的東胡人,官家總算是善心大發,原本他是想要等到春狩之時,那至少要再等個三四月,如今溫離慢好奇,他才在年關封筆前,于珍奇異獸園擺宴,召見了部落王們。 珍奇異獸園本是先帝在時所建,官家登基后這里便基本荒廢,與貓狗局的宮人一樣,負責看守打理珍奇異獸園的宮人每天閑得沒事做,算是宮中最清閑的局,聽聞官家要在這里擺宴,連皇后娘娘也要駕臨,負責珍奇異獸園的大太監連忙開始布置打理。 如今還養在里頭的異獸不多,官家的愛馬梟獍便是珍奇異獸園中的一霸。 它極通人性,又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寶馬,隨官家出征時給啥吃啥特別好養活,可一回蘭京,一進這珍奇異獸園,那便脾氣大得很,非最嫩最新鮮的草料不吃,非最甘甜最清澈的山泉水不喝,連給它刷毛的內監都得長得眉清目秀手法溫柔。 其他異獸都關在院子里,猛獸還在籠中,惟獨梟獍有特權,到哪兒都沒人敢攔,它自己也懂事,不敢朝不該去的地方去,于是便在珍奇異獸園中撒歡,常常鬧得人精疲力竭頭疼不已,看到愚蠢的人類被自己耍得團團轉,梟獍便咴兒咴兒的叫起來,十分得意。 有時候宮人們都覺得這馬祖宗比活人都聰明! 東胡人世代居于草原,受地理條件限制,所見所聞不過爾爾,先帝在時,他們還敢往大魏邊關跑,抓中原人回去做奴隸,燒殺搶奪jian|yin|擄掠無惡不作,先帝懦弱,每每割地賠款,甚至主動送上奴隸布匹食鹽鐵器,有中原國家供養,東胡人過得十分滋潤。 直到魏帝登基,他們還以為大魏是個軟柿子,結果卻叫打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別說是見世面,這二十多年過去,如今的東胡人連筷子都不會使! 他們眼饞大魏的絲綢、茶葉、大米、鹽巴,卻又苦于無處下手,暴君之名令人恐懼,他們才收留了惠安君,利誘了大魏鹽運使陳謙以私下交易物資,沒想到這好日子才沒過多久就到了頭,如今東胡草原分崩離析,想再與大魏抗衡? 絕無可能。 第72章 (美人。) * “啊……” 太和殿內傳出溫軟又懊惱的女郎聲音,“官家怎地不叫醒我?我、我又睡過頭啦。” 官家坐在案前看折子,聞言起身走到床邊,“漸覺相思意倦,壓繡衾、紅玉偎斜。乍墜來、釵鳳松卻鬢鴉。誰催覺……” 聲音愈發輕柔低沉,“枕痕印處,雙頰暈朝霞。” 溫離慢原本還要再怪他兩句,這下哪里還怪的出來?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好晚了。” 今日在珍奇異獸園擺宴,她怕自己起不來,睡前特意再三叮囑官家,到了時間定要叫她起來,結果一覺睡到現在,往外看早已日上三竿,怕不是別人都到齊了,她還沒起呢! “哪里晚?”官家把被子掀起來,拿過衣裙親自替她穿上,“便是讓他們在那等三天三夜,他們也等得,沒有為了他們反倒不讓你睡覺的道理。” 那群東胡人應當感恩,若非她想見,少說要等到年后,官家才有心思召見他們,如今等上這一時半會,已叫他們占足了便宜。 他向來都讓她睡足了再起身,對身體也好,睡飽了的溫離慢膚色會呈現出很好看的淡粉,東胡人便是天神下凡,該等也一樣要等。 官家不僅讓溫離慢睡到自然醒,在她梳洗后還要她用了點膳食,畢竟從太和殿到珍奇異獸園不算近,這一路過去又要花些時間,她在路上餓了怎么辦? 等到兩人真正開始出發,午膳時間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