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嗯,紋絲不動。 她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還是推不動,往下一看:“官家不要踩在地上呀!那我哪里推得動?” 官家瞇起眼睛,心說她還是不知道什么叫厲害,他抬起腿,溫離慢滿心以為這回自己能推起來,但很快地她便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哪怕官家腳不沾地,她照舊推不動! 官家從秋千上起身:“現在死心了?” 溫離慢抿著唇,發出一聲氣音,官家還非要氣她,彎腰湊近她耳邊,輕聲道:“小姑娘喜歡的東西,朕才不喜歡?!?/br> 溫離慢伸手打了他一下,輕輕的。 官家嘶了一聲:“你膽子怎么這么大?連朕也敢打?信不信朕收拾你?” 溫離慢仰起臉:“那你親我吧。” 官家那副嚴肅的表情便裝不下去了,他彈指給她一個腦瓜崩,牽起她的手往內殿走:“親你怎么是收拾你?” “親我我心跳就加快,那還不是收拾我?” 盡是歪理,官家拿她沒辦法,打不得罵不得威脅不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斷她的甜食,逼她喝藥。 帝后攜手步入內殿,說說笑笑,氣氛十分輕松,壽力夫瞧著也忍不住笑容滿面迎上來:“官家,大喜!大喜?。 ?/br> 瞧著這沒眼色的就來氣,“喜從何來?” “方才官家陪娘娘散步,兵部送來了塘報,塘報中說,鐘老將軍北上,于黔石關大敗東胡,活捉東胡名將史圍賽,已令隨行衛隊先一步押解史圍賽進京,值此端午佳節,豈不是大喜,好事成雙?” 溫離慢不認識史圍賽,也不知道黔石關在什么地方,但她聽明白了,鐘老將軍打了勝仗,這是件大大的好事,會讓官家開心。 果然,官家面上已有了笑容,這極為難得,要知道他素日里很少笑,即便笑了也都是對著溫離慢,旁人想得到這樣一個笑容,怕是只能在夢里,如今他大笑道:“甚好!鐘肅不墮我大魏鐵騎威名,不辱溫皇后,旗開得勝,當賞!” 又問溫離慢:“杳杳,你說,該賞鐘家些什么?” 溫離慢哪里知道?“我不知道,官家問他們便是?!?/br> 官家想了想,深以為然,鐘家什么也不缺,只缺正大光明站在溫皇后身邊的機會,如今鐘肅大勝,他暫且按住不發,只待鐘肅大軍回京再行封賞,卻已私下命人擬旨,封鐘肅為一等輔國公,賞食邑封地,黃金萬兩,其賞賜之豐富,連壽力夫都為之咋舌。 不過還要看鐘肅接下來表現如何,東胡人驍勇善戰,是馬背上的民族,活捉史圍賽確實可以令士氣大增,可見老驥伏櫪,仍舊丹心碧血,不知那趙帝泉下有知,是否肚腸都要悔恨發青,竟活生生將這樣的良將送到他手中。 因著鐘肅大破東胡,官家十分高興,晚間還許溫離慢多吃了兩顆蜜餞。 之后大軍也頻繁傳來捷報,說出來令人不敢置信,鐘肅率大軍出征北上,小半年來,大大小小數十場戰役,竟未嘗敗績,朝中大臣們這回也是徹底服了他,先前因著鐘肅年紀大還提出異議的人也再不敢言語――年紀大?年紀大又如何?便是年輕力壯的大將,也不敢說與東胡人交手,能無往不勝! 鐘肅寫回來的信里提到,此生在流放之地蹉跎二十年,原以為要了此殘生,不想得遇明主,雖面有刺字,然而那二十年的流放生涯,也并非全無用處。 流放之地在趙國邊境以外,雖苦寒貧困,離東胡卻很近,時常要與東胡人打交道,尤其是流放之地的官吏,私底下也做著販賣罪人至東胡做奴隸的勾當,在那生活二十年,鐘肅鐘達都會說一口流利的東胡話,鐘不破雖說不溜,卻全能聽懂,又因為官吏私販人口,他們對東胡知之甚深,此番出征,簡直就是天時地利人和! 官家看完鐘肅最新一封的家書,輕笑:“這老家伙,居然也會奉承朕了。” 可見猛虎困于囹圄,便與家貓無異,然而一旦出閘,便是大殺四方。 那個曾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鐘將軍,似乎在戰場上重新找回了壯志與歸宿,通篇家書盡顯蓬勃豪氣,整個人宛如回到壯年時期般雄心勃勃。 溫離慢巴著他的手臂也往家書上看,他撫了撫女郎長發:“朕念給你聽?!?/br> 聽家書上提到,東胡人雖茹毛飲血蠻化未開,但東胡的女郎卻常以獸牙獸爪為首飾,雖不及中原首飾金貴精致,卻別有一番趣味,因此隨家書寄回來的還有一個鐘肅閑暇時親手為外孫女雕的木匣,木匣子里裝的滿滿當當,都是他一路上看到的有趣的能買回來送給溫離慢的禮物。 家書末尾勉勉強強提了兩句鐘達與鐘不破,大致上是說這木匣子里的禮物那兩人也有份,一筆了了,溫離慢眼前仿佛浮現出鐘老將軍不耐煩提那倆人的敷衍模樣。 她扒拉著木匣子,從里面找出一對狼牙耳墜,打磨的十分光滑潔白,上面還刻著神秘的紋路,瞧著倒是挺好看。 官家皺眉,這東西腥氣重,怎地拿來給她把玩? 溫離慢把這狼牙耳墜拿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還比了比:“好看么?” “……好看。” 她也是愛美的,立時便要他幫忙戴上,官家捏著她的小耳垂給她戴好,她還跑去照了照鏡子,第一次見到如此新奇的東西,溫離慢興致很高。 她的身體太差了,注定不能去看高山大川,碧海平原,這世間的許多風景,她這輩子都難以見到,只能在書中讀到,再憑借官家的描述,于心中想象一番,這便是極限。 而鐘家人無論到哪里,都會為她買一些當地富有特色的禮物,每一樣都寫著介紹,她拿到手中,就好像自己也看見了一樣。 這是溫離慢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那不是陌生人,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 第65章 (哼哼。) * 溫儉是父親,鐘楚是母親,除此之外,溫離慢還有祖母、繼母,以及不知共有幾個的,同父異母的弟弟meimei,家人是什么?親情是什么? 是冰冷的冬日,房檐上凝結的冰凌,還是破舊窗紙襲來的冷風? 是炎炎的夏日,發餿變味的食物,還是背后生出的大片大片的痱子? 是那狹窄破舊的院落? 是陰暗潮濕的佛堂? 是祖母的厭惡,嬤嬤的看輕,父親的冷漠,還是母親的打罵? 又或者,是肥胖兇惡的趙帝摸在臉頰上油膩的雙手? 家人是沒有意義的名詞,不能吃不能穿,她連記住他們都懶。 討厭她也好喜歡她也罷,溫離慢并不在乎,她只是存在于這世間的一抹孤魂,因為無法決定自己是活著還是去死,所以隨波逐流任人安排,等待能決定她命運的人的到來。 都是親人,都是血脈相連,可鐘家人似乎有些不一樣,溫離慢說不上來究竟有哪里不一樣,她暗暗決定以后見到鐘家人,要主動跟他們打一次招呼,隨后將頭枕到官家肩膀,又從木匣子里取出一只手鐲,這手鐲亦是用獸牙串成,已經磨去了尖銳的棱角,說好看精致,自然比不得大魏的珍寶,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野性,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 官家握住她的手,將獸牙手鐲取走,又丟回木匣子里:“猛獸爪牙煞氣重,你身體不好,少碰為妙。” 溫離慢問他:“官家,他們對我這樣好,我應該對他們好嗎?” 官家把玩著她的小手,漫不經心道:“自然不用,你是皇后,是主子,他們本就該為你奉上性命赴湯蹈火,買點小玩意兒而已,用不得多少錢,你最應該對誰好,你心里難道不清楚?” 她長長的嗯了一聲,“我知道?!?/br> “哦?那你說說,是誰呀?” 溫離慢直起腰來,跟官家對視,食指點在下巴上,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我想想……是冬螢?她每日給我梳妝更衣,為我打點一切,幾乎是形影不離……再不然,是紅鸞?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食物相生相克,薛御醫不在,都是她盯著,也很是費心;夏蝶跟紫鵑平日同樣圍著我轉悠,還有徐微生,四處為我跑腿,壽力夫也是,我不開心,他還會哄我……” 想了半天,苦惱地對官家道:“怎么辦呀,我突然不知道最應該對誰好了?!?/br> 官家嘖了一聲,猛地把她摁倒在床榻上,磨著尖利的牙,深沉道:“再給你一次機會?!?/br> 她絲毫不怕他,眨著眼睛:“不知道不知道,就算再給我三次機會,我也不知道。” 雖然不能打不能罵,可官家多得是法子制她:“那好,明兒的乳酪,朕便給你斷了,未來三日內,不許你吃糖,喝完了藥蜜餞同樣扣下,一直到你知道為止?!?/br> 溫離慢立馬就不干了:“這太不講理了!” “是啊。”官家頷首,跟她潔白的額頭貼了貼,語氣戲弄,“那你能拿朕怎么辦呢?” 她還真拿他沒辦法,溫離慢xiele氣,主動雙手摟住官家脖子:“方才是說笑,我只對官家好,別人我都不看?!?/br> “真的?” “真的。” 怕官家不信,溫離慢還用力點點頭。 “哦……”官家學她之前的語氣拉長聲調,“那為了證明這一點,杳杳可得付出點代價,這樣吧,未來三日,喝完藥的蜜餞許你照舊吃,但糖不許吃了,若是三日內杳杳不找朕要糖,那朕便相信你,不然便是欺君之罪,朕要收拾你?!?/br> 溫離慢怎么也沒想到官家這般小肚雞腸,橫豎是半點虧吃不得,連她的糖都要扣,頓時十分悲傷:“……那我今天要全吃了!” 她的語氣太過天真,以至于官家都被她逗笑了,鏗鏘有力落下二字:“不行?!?/br> 最終溫離慢居然真的整整三天不曾問官家要糖吃,三日之期過后,她第一時間去找他邀功,以此證明自己真的做到了,那官家是不是該賞她點什么呢?比如讓御膳房給她做上一桌的糕點?加了很多很多蜜糖那種? 官家正在看折子,見她如此自信地前來邀賞,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杳杳,你真的做到了?” “嗯。” 點頭點的大言不慚,半點不心虛,不需要烏衣衛,官家都知道她這三日糖沒斷過,哪怕他不給,太和殿的宮女們還有徐微生也會絞盡腦汁給她弄糖,更別提他這邊還有個最大的二五仔――壽力夫那老家伙,怕不是給太和殿通風報信,這三日他才沒當場抓到過。 原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她竟還敢到他面前來要好處,真是膽子大的沒邊兒,也不知是誰給的。 “你說你這三天沒吃糖?” 溫離慢被官家拉到腿上坐著,她還是不大擅長撒謊,一說謊話就不敢直視官家,眼神顯得很是飄忽,躲躲閃閃,活似做了錯事被捉到的孩童。 小動物都有面臨危險的直覺,這一點溫娘娘也有,所以她沒敢直接點頭說是,而是委婉道:“……吃到一點甜的不算吧?我確實是沒有從官家這里吃到糖呀?!?/br> 他管得太嚴了,太和殿的宮人們哪里敢陽奉陰違,所以哪怕有人給她甜的吃,量也不多,理直氣壯的說自己沒吃怎么啦?溫離慢覺得完全沒問題。 見她如此,官家也舍不得訓斥,摸了摸她的頭:“下回吃完記得漱口,否則便別湊過來親朕,你嘴里的甜味藏都藏不住?!?/br> 溫離慢聞言,雙手下意識捂住嘴巴,她知道官家不好糊弄,但親他的時候,她的糖都吃完好一會啦,怎么可能還有味道?官家是不是在詐她?他太不好騙,她在想什么他一眼看穿,溫離慢覺得自己一點隱私都沒有。 “怎么,你還以為朕在騙你?”她那雙眼睛在他面前什么都藏不住,官家笑起來,隨手從桌上拿了一顆糖送入口中,溫離慢眼睜睜看著他把糖吃了,然后摟著她看了幾個折子,突然湊過來親她,霸道的要命,最后問:“現在知道朕沒騙你?” 她下意識舔了舔唇瓣,“甜的。” “那些奴才陽奉陰違,朕明明不許你吃糖,他們還敢私下給你糖吃,看樣子是活得不耐煩了――”官家故意停頓片刻,“杳杳,你說朕是要砍他們的頭呢,還是扒了他們身上的皮?” 一直低頭不敢說話的壽大伴突然渾身一哆嗦。 “我也沒聽你的話,你砍我的頭,扒我的皮吧?!?/br> 聽這語氣還挺倔,帝王威嚴怎能容許被挑釁?不給她一點顏色看看當真以為自己能上天,官家二話沒說,拿起毛筆蘸了墨,在溫離慢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在她兩邊臉頰分別畫了三撇貓胡子,又在鼻頭點了個圓,溫離慢做事慢吞吞,連被欺負都要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官家把筆一丟,單手握住她雙腕不許她捂臉,隨后道:“今天一天都不許你洗掉,不然朕就罰你七日不許吃甜的,不僅僅是糖,甜的也不給你吃?!?/br> 她生得極美,自跟了他以來又養得極好,面容上還微微長出一點rou,瞧著如玉石般豐潤貌美,畫上小貓胡子非但不滑稽,還透出一股天真的可愛,但溫離慢自己可不這么覺得,她掙脫不開官家的手,又不肯讓人看自己被畫得亂七八糟的臉,只好低頭藏進官家懷里,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官家說不讓她洗就是不讓她洗,于是這貓胡子跟圓鼻頭跟了皇后娘娘足足一天,太和殿跟御書房的宮人、侍衛全瞧見了,晚上回了寢宮總算是能洗掉,她立刻上床,整個人往最里面躺,恨不得貼在墻上,也不要再到官家懷里來睡。 壽力夫伺候著官家更衣,將官家換下的常服搭在臂上,隱約可見內殿的娘娘,他憂心道:“官家,娘娘似是不高興了?!?/br> 結果官家瞥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兒?” 壽力夫:…… 他還能咋辦?只能老老實實下去唄! 平時有宮人在,官家還是比較注重面子的,然而一旦四下無人,什么話他都說得出來,百依百順予取予求半點脾氣都沒有,把壽力夫一趕走,他便叫溫離慢:“杳杳,起來給朕擦頭發。” 她動都不動。 這還是頭一回鬧脾氣,可見今天著實是將她氣狠了,畢竟小皇后自打當上皇后,面子也是要的,在外人跟前,很注重自己的表現,他卻逼著她用那樣一張小花貓般的臉見了一整天的人,仔細想想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又不是泥巴捏的好性子,發發脾氣不是壞事。 溫離慢想起今天一天,她都不敢抬頭見人,官家卻到哪兒都要帶著她,分明就是故意的,真當她好欺負啦? “你若是不給朕擦,那便算了,只是不擦頭,朕怕弄濕枕頭,這樣吧,你先睡,朕等到頭發干了再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