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可惜魏帝牢牢勾著她的腰呢,根本跑不掉,不喝都不行,而且壽力夫也在,溫離慢還是要面子的,她覺得自己都做了他的皇后,自己無所謂,總不能害得他丟了份兒,他可是給她衣服穿,給她飯吃的人。 難得不用逼迫威脅,溫離慢自己捧著碗一飲而盡,苦出了眼淚,淚珠掛在卷翹的睫毛上,顯得格外楚楚可憐,連壽力夫這無根之人見了都覺著心軟,更何況是鋼鐵之心的帝王? 魏帝喂了她一顆蜜餞,又擦去她眼角的淚,聲音低沉:“哭什么?” 溫離慢吃掉了蜜餞才有力氣回話:“你喝了,你也哭。” 就完全是被苦得舌根發麻的那種,自己是控制不住的,眼淚刷的就出來了。 魏帝正想說話,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藥苦得確實離譜,要是他沒記錯,仿佛不久之前,他有意懲罰她,想看她痛苦的模樣,所以命令薛敏在藥方子里多加了幾倍的黃連? 因著時間久了,他也給忘記了。 視線不由得落到女郎面上,他的小皇后,吃了一顆蜜餞還不夠,還微微張著小嘴吐著舌頭,試圖散去回蕩不去的苦味。 堂堂官家,活了三十七年,生平頭一回體會了何為“心虛”。 第28章 (奉承。) * 壽大伴正恭恭敬敬等著收回藥碗走人,突然就瞧見官家背對著自己比了個手勢。 他立刻緊緊盯著,官家先是右手在背后虛虛一抓,然后又以拇指、食指、中指輕描淡寫一捏,作為打小跟官家一起長起來的內侍,壽大伴向來是不用官家說,一個眼神就能明白,他立時明了,端上托盤接過藥碗,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官家也十分信任壽力夫,認為自己的意思他定然看懂了。 溫離慢還被苦得舌根發麻,并沒有發現這兩人私底下的動作,本來她沐浴完有些困意,這會兒藥一喝,全然不困了,跪坐在床上,兩手撐在身前,魏帝松開手,改而握住她纖瘦的肩膀:“睡吧。” 按理說帝后新婚第一日,該有宮妃們前來拜見,但如今宮妃們都被禁了足,還不知道要到哪天哪月才能放出來,這自然是免了。而殿下帝姬們也要前來,但時間上自然由魏帝做主,讓他們等著便是。 除此之外,還有兩位幸存的先帝之女,見不見都無所謂。 魏帝將宮妃們一禁足,根本沒人敢給她們傳遞消息,哪怕是殿下帝姬,也無法向宮中遞信,魏帝厭惡有人違背自己的命令,因此帝后大婚,被禁足的張嬪方姬等人甚至都不知道,若非看見宮中升起的絢爛花火,也不敢朝這方面想。 雖然都傳言說官家將那趙女帶回蘭京是要立她做皇后,可宮妃們心中總有些不信,雖說入宮或是自愿,或是被家族送進來換取利益,可既然能被選中,年輕時自然也是水靈靈的美貌。 在宮中二十年,尚且不得官家歡心,許多人連位份都沒升過,入宮是什么樣,二十年后便還是什么樣,除卻剛入宮那年,官家對后宮略有興趣,此外她們一年到頭能見著官家一面便不錯了! 既是對宮妃們都如此,又為何要對趙女另眼相待? 實在是令人又妒又恨! 宮妃們不敢怨恨官家,只能去恨鳩占鵲巢的趙女。 這個夜晚,除卻溫離慢之外,無人能安然入睡。 她喝完藥后說是不困,在龍床上坐了會兒,卻又開始打盹,魏帝始終冷眼瞧著她,她先是坐著,隨后小雞啄米般點頭,最后居然就勢趴在了被子上,兩只小手疊在一起枕著臉,呼吸輕淺平穩,居然就這樣睡著了。 完全像個小孩子。 若是著了涼,少不得又要大病一場,說不定會香消玉殞,而他現在還不想讓她死,所以魏帝只得將她扶起來讓她躺下,再給她把被子蓋上,她睡得很沉,這樣的動靜都沒被弄醒,等魏帝也躺下,她便習慣性追隨著熱源靠了過來,依偎在他胸膛上,一只手還抓住他的衣襟。 魏帝緩緩合上眼。 因著大婚不必上朝,但到了五更天,無需壽力夫來叫,他還是醒了,懷里的溫離慢還在睡,睡姿都沒什么改變,臉蛋浸潤著淺淺的粉,像是雪地里沾染上的桃花色,淺淡又瀲滟。 這世上可憐的人有許多,溫離慢很可憐,但她并不是最可憐。 他殺過的人更多,搖尾乞憐的、下跪求饒的、堅貞不屈的――那些人里,似乎也有如溫離慢這樣懵懵懂懂,連自己的命都抓不住的人。沒有人不怕死,但有些人擁有堅定的信念所以寧愿慷慨赴死,難道就溫離慢特殊? 即便她是女人,可魏帝又不在意對方究竟是男是女,只要有趣就行,能讓他感受到樂趣就行。 溫離慢不怕死,卻會疼,那些脊梁骨停止不肯彎腰的人,會在他的恐怖之下生出畏懼,只是他對如何折磨女子的身體沒有興趣而已。 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萬,能被左右生死的更是數不清,當他決意留下她,不殺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不一樣的了。 “官家。” 直到壽力夫的聲音響起,魏帝才重新睜開眼睛。 “殿下們已經到了,正在殿外等候官家與娘娘召見。” 魏帝瞧了眼懷里熟睡的女郎,不咸不淡道:“讓他們候著。” “是。” 這一候,便是好幾個時辰,因為擔心來晚了會惹官家震怒,殿下們趕了早,而溫離慢昨天一天折騰,雖然已經刪繁就簡,但她仍舊累得不輕,只要前一天她覺得疲憊,次日便會睡很久,當她清醒時,已是快要日上三竿。 平時睡醒了魏帝早已不在,今天他卻還沒有起身,溫離慢一睜眼,先抬頭,發出一聲:“嗯?” “醒了就起來。” 她睡得有點懵,用手揉了揉眼,慢吞吞地撐著他的胸膛坐起身,還打了個呵欠,一副海棠睡未足的模樣。 得了吩咐,宮女們手捧物品進入內殿,壽力夫則為官家更衣,收拾好了后,他便坐在龍床上看溫離慢。 她做什么都慢吞吞的,不急不忙,為了使她氣色看起來更好,今日又用了些胭脂,點在瑩白的臉頰上,透出淡淡的粉,也使得她看起來更加嬌嫩,到底是年輕女郎,才顯得這樣好顏色。 隨后用了一碗小米粥,又吃了幾塊糕,略微填了下肚子,才跟在魏帝身后朝外殿去。 按照規矩,確實是應當皇后在后,帝王在前,魏帝走了兩步發覺不對,他身高腿長,從前在趙國時,還因這樣扯得溫離慢險些發病,于是他停了下來,他這一停,前后左右的宮人及壽力夫都要停,溫離慢緩緩跟上,他才朝她伸出手。 也沒說話,溫離慢卻明白他的意思,將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這樣的話,便不是帝王先行,而是帝后并肩。 壽力夫眼觀鼻鼻觀心,什么不合規矩,他通通都不懂,在官家這里,官家就是規矩。 終于能進入外殿的五位殿下、兩位帝姬,已經先帝所出的兩位帝姬,在帝后二人到達之前便已跪在了地上,魏帝帶著溫離慢在上首落座,松開她的小手,放在了桌上,指節輕輕敲擊桌面,面上仍舊是捉摸不透的神色,“起身吧。” 眾人紛紛謝恩,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溫離慢自己與阿父關系不好,卻見過弟弟meimei們如何跟阿父撒嬌,可魏帝的這些兒女在他面前簡直比臣子們還要拘謹,陸愷尚且敢在魏帝心情愉悅時大著膽子說兩句玩笑話,這些金枝玉葉卻始終低著頭大氣不敢喘,完全不像是父親與兒女。 幾位殿下也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見溫皇后,而帝姬們則是初見了,心中便是有不服,也不敢在面上表現出來,只是溫離慢實在是生得過分美麗,她這樣的容貌,本就不似人間所有,今日她也只是簡單梳了妝,頭上甚至只有幾根鳳簪,卻比盛裝打扮的帝姬們更加奪人眼球。 而殿下們的想法則更直接一些,這樣的絕色,也難怪父皇如此荒唐,換作誰能抵擋呢? 在先帝的兩位帝姬眼中,則又是另外一種想法。 這位兄長登基后,她們雖存活了下來,但日子并不好過。往日先帝還在,她們是帝姬,那時是何等的風光!如今卻連出個門都要看人眼色,毫無皇族高貴,連帶著家中兒女的婚事都難求。 畢竟是先帝之女,官家幾年都想不起來她們一回,連他自己的兒女都沒管過,何況是外甥外甥女? 這樣冷血至極的人,想從他手中求個恩典,真是比登天都難! 可這位溫皇后,瞧著脾氣似乎軟和多了,眉目如畫的模樣,美則美矣,卻掩不住稚氣。從趙國遠道而來,無親無故,想必很是惶恐不安吧?而且朝中對她這位亡國皇后風評也不是很好,按理說,這正是她彷徨局促的時候,倘若能趁此機會,與溫皇后打點好關系―― 以皇兄對她的寵愛,溫皇后吹吹枕頭風,她們的前程不就來了? 因此,兩位先帝所出的帝姬,還有封號的,分別叫安康與平寧的兩位,立刻對溫離慢展現出了極大的善意,“皇嫂當真是美貌動人,連同為女子,又是這個年歲的臣妹,都覺著心動呢!” 魏帝瞥過來一眼,立馬叫安康帝姬心內發慌,但她又感覺官家并未生氣,于是努力維持著笑容,又夸贊道:“美人配英雄,皇嫂與皇兄真是天生的一對。” 她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對著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郎喊皇嫂,又滿面真誠,也難怪,先帝在時,她日子過得好,先帝被魏帝誅殺,她也能活命。 平寧帝姬見官家沒有震怒,心里大罵安康雞賊,也連忙道:“不錯不錯,臣妹也是第一眼瞧見皇嫂便覺著親近,皇嫂合該是咱們大魏皇室中人,真真是美極了,方才臣妹連話都忘了說,還以為是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塵呢!” 溫離慢從未被人這樣夸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好看,因此下意識朝魏帝看過去,有點茫然。 蓋因在她十七年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熱情到殷切的同性,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但她自帶沉靜的氣質,這滿是疑問與茫然的眼神只魏帝看得出來,叫安康平寧兩位帝姬看,那便是這位溫皇后小小年紀,卻是難得的沉穩,怪不得為皇兄所青睞! 第29章 (黑白。) ☆ 面對溫離慢的疑問,魏帝只是面色如常地回望,卻不曾給她任何提示,也不告訴她在別人這樣夸贊自己的時候,怎樣的回應才是正確的。因此溫離慢只能嗯了一聲,她又不會去夸別人,也不會對別人笑,于是這輕輕一嗯,竟顯得威嚴十足,使得兩位帝姬心中打鼓。 這溫皇后,究竟是高興旁人奉承,還是反感?一時半會還真看不大出來……且官家在,也沒人敢一直盯著溫皇后的臉瞧,心里七上八下的,坐立難安,生怕馬屁拍到馬腿上。 官家不說話,溫皇后也不說話,場面頓時變得十分安靜,饒是安康平寧兩位帝姬舌燦蓮花,說得口干舌燥,也得不到帝后的肯定,甚至他們連個表情都沒有,完全瞧不出喜怒,以至于兩位帝姬訕訕閉嘴后,更是無人多言。 還是大殿下斟酌著言辭,小心翼翼地開口,因為他覺著父皇的心情似是不錯,換作往日,若是有人說了父皇不愛聽的,早人頭落地了,今兒個安康平寧兩位姑姑還在好話不停,得了溫皇后這樣的美人,誰會心情差呢? “父皇,值此大喜之日,兒臣想母妃她們定然已知錯了,還請父皇恩準,解了母妃她們的禁足吧。” 大殿下率先下跪請愿,既顯了自己的孝心,又展現了皇長子風范。 他這一跪,將其他四位殿下與兩位帝姬也都帶動跪下,從張嬪方姬等人被禁足到現在,他們始終無法與母親取得聯系,更不敢私自買通宮人,因著自十六歲起,殿下與帝姬們便已出宮自行開府,再也不能自由進出宮廷。 這一跪,有幾分真心,但更多的卻是私心。 不僅張嬪與方姬等人有危機感,這些已經十八歲的殿下們同樣危機感十足,原因無他,官家實在是太年輕了,這并不是說他的歲數,而是他的狀態,仍舊身強體壯不輸給二十歲的兒郎,更不提他的鐵血與強大,保守來說,官家至少也能再活個幾十年。 這幾十年來,誰能保證自己不犯錯?如今的天下可不是當初那偏安一隅的破落秦國,而是已經一統中原的大魏,他們這些兒子在官家眼里,似乎與路邊的花草石頭沒什么不同,連親生父母都能斬殺的官家,難道能期盼他做個慈父么? 這些年來官家不曾立后,大家誰都沒有便罷了,可溫皇后橫空出世,她今年才十七歲,誰能保證日后幾十年,她不會懷上龍種? 以官家對她的偏愛,是否又會愛屋及烏,連帶著對溫皇后所出之子另眼相待? 到時他們又該如何自處? 在見識過帝王滔天的權勢后,在享受了身為帝王之子的榮耀后,誰能不貪戀權勢,誰不期盼自己成為官家的繼承人? 而官家將前朝后宮隔得涇渭分明,已經開府的殿下們根本無法將手伸進來,他們唯一的希望便是還是宮妃的母親,眼下還可按兵不動,但只要母妃們行動自如,溫皇后就不一定能成功懷上龍種。 這是幾位殿下心照不宣的事。 在見過溫皇后的廬山真面目后,他們更是堅定了要攜手攔住她的決心! 殿下與帝姬們都跪了下來,挑今日請求恩典,也是因為有溫皇后在。 她若是想要個賢后之名,勢必不能無視他們的請求,便是父皇不肯,她也一定會主動開口,正常人絕對會這樣做的! 年紀小亦有年紀小的好處,心性不定、患得患失、容易胡思亂想,因此可以瞅準了機會鉆空子,甚至可以拿捏住她,左右她的想法與決策。 且她沒有母族,亦無助力,父皇還在時,尚且能為她遮風擋雨,可她總要為自己的日后考慮,人與人之間,利益是永遠的維系。 面對兒女們的請求,魏帝沒說許,也沒說不許,他始終緩緩地用指節敲擊著桌面,仿佛有些不耐,又有些百無聊賴,如霧里看花,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態度。 殿下與帝姬們跪了好一會兒,久到連安康平寧兩位帝姬都戰戰兢兢背后發汗不敢說話了,魏帝才緩緩道:“哦?這么說,你們很思念自己的母妃?” 這話叫人怎么回答呢? 帝姬們倒能說是,但殿下們已十八歲,這話說出來未免有些不妥,是以誰都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