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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無情應似我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據說鐘氏很快便發了瘋,沒幾年便死了,溫儉與心愛的妻子終于得以長相廝守,又生下愛的結晶,也就是他的次女溫若瑾。他將溫若瑾視為掌上明珠,自然要為愛女尋一門好的親事,因此在得知溫若瑾愛慕齊國公世子后,半推半就,便將原本屬于溫娘娘的婚約,嫁接到了溫若瑾身上。

    鐘氏敗落,溫娘娘又不得溫儉及溫老太君喜愛,齊國公府那邊,也順水推舟,成就了這樁好事。

    只是萬萬沒想到啊!這偌大的趙國說亡就亡,曾經的權貴都被打落云端踩進泥里,大魏吞并了趙國,一統天下,誰管你家祖上出過什么元勛,那與大魏有何關系?難不成要留這群蛀蟲吃干飯?

    誰能想到呢?那被生父與祖母無視,又被繼母meimei打壓的溫娘娘,竟有這般造化!

    覺得自家凄慘無比的人,只要一想到溫家現狀,立時便覺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們雖也不招魏帝待見,可魏帝并沒有把他們全都摁死,反倒是每吞并一國,魏帝便會開一次恩科,只要家中有上進的少年郎,家族便不會敗落,溫家就不一樣了,他家就是全家才子,怕也沒用!

    據說那溫老太君被天家命人一刀砍了腦袋,溫夫人與溫若瑾也都沒落得好,一個沒了舌頭一個瞎了招子,報應、都是報應啊!

    僥幸撿回性命的溫儉,聽聞溫離慢要做大魏皇后,簡直不敢置信!

    若是、若是當初他善待這個女兒,如今他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全家人擠在這樣一個小宅子里,連溫飽都是問題,抄家時,他們溫家最慘,那來抄家的將士似是受了什么囑托,其他人家被抄,身上還會藏些金銀首飾,將士們大多輕輕放過,可到了溫家,那是有一個算一個,上上下下都搜刮的一干二凈!

    第12章 (混亂。)

    *

    這倒也不能怪魏帝,他并不會怎么在意如溫儉這樣的小人物,又怎會特意去叫人抄溫國公府時仔細小心?他若是看誰不順眼,那是二話不說拖出去便砍頭的。

    是邱吉,這人雖看著五大三粗,活似一副有勇無謀沒長腦子的模樣,可真若是只有力氣沒有腦子,又如何能在魏帝身邊留用,做魏帝心腹?此人最是膽大心細,也敢拼敢干,人又豪爽,鬼點子不少,抄家時他眼珠一轉,跟陸愷多說了兩句,那陸愷也是個妙人兒,因此才有了溫國公府連個銅板都沒能帶出去的慘事。

    可溫儉不知道呀!

    他往日里風花雪月,那是建立在身為國公的基礎上,現在溫國公府已沒了,府中上上下下幾十口的人要張嘴吃飯,既然是抄家,自然也不會將奴仆給他留著,還有被割了舌頭的溫夫人,柴米油鹽一旦浸潤進詩詞歌賦里,浪漫的人生瞬間便沾上了油腥氣,粗俗難聞。

    溫儉一開始也不大敢露頭,覺著自己剛撿了條命,免得又惹魏帝厭煩,過了幾日,見無風無浪,這才悄悄舒了口氣。

    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溫若瑾那邊還好些,她畢竟已經嫁入齊國公府——哦不,現在齊國公府也不再是齊國公府,應當叫做齊府。雖然國公的爵位沒了,齊朗卻憑借自己的能力入了魏帝的眼,被授予了一個武官職位,不說大富大貴,養活一家老小是綽綽有余。

    齊老爺與齊夫人死里逃生,回來就要休了溫若瑾,以保全自家,卻被齊朗攔住。

    見兒子冥頑不靈,齊夫人恨恨地瞪了眼兒媳:“早知今日,當初便不該納這喪門星過門!”

    這話說得委實誅心,要知道當初齊夫人可是瞧不上母家敗落,在溫國公府毫無存在感的溫離慢,而是對溫若瑾喜愛有加,后來更換婚約也是順水推舟,齊國公府若是不樂意,難不成溫國公夫人還能逼著他們這樣做?那是結親還是結仇?

    可眼下,這叫她千般萬般滿意的兒媳婦,不過轉瞬,便成了喪門星。

    溫若瑾是瞎了眼,又不是聾了耳,自然將婆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若她有幾分骨氣,旁人這樣瞧不上自己,又是如此捧高踩低的嘴臉,轉身也轉身了,可如今溫家破敗,溫飽都難,她瞎了眼,沒人照看怎么能行?齊家雖沒了往日富貴,卻有宅子住有熱乎的飯菜吃,還有仆人伺候,溫若瑾不肯走。

    齊老爺也不懂兒子為何還要留著這溫若瑾,他不客氣道:“我兒,你那日也見到了,天家對溫娘娘是何等態度,若是不想家中遭逢大禍,還是快快與溫若瑾休了,將她送回溫家去,從此后齊溫兩家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溫若瑾不敢出聲,她心中恨極,一雙被白布包裹的眼睛幾乎要瞪出血!

    只她又不敢指責公婆勢利,齊朗是個孝子,否則當初也不會在齊夫人的逼迫下娶她過門,如今看來,竟是一直不喜自己,不愿與自己圓房的郎君,最不會拋棄她。

    齊朗雖被爹娘指責,態度卻很堅決:“當初是阿父阿娘逼我娶她,如今她未曾犯什么大錯,卻因身為溫氏女要被休棄,兒子做不出這種事。”

    齊夫人怒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那暴君——”

    這個詞一出來,齊朗瞬間冷斥:“阿娘,當心禍從口出!”

    齊夫人也是一時情急,她現在巴不得兒子聽自己的立馬休了溫若瑾這喪門星,脫口而出一句暴君,嚇得她立刻雙手捂嘴,左右看看,見屋子里只有自家人,這才略微松了口氣,“天家,是天家……天家給了你恩典,咱們一家才能活命,何苦還要與溫氏女有糾葛?溫,溫娘娘過去在溫家受過多少罪,焉知天家不會哪一日又要算起舊賬?”

    現在跟溫家沾親帶故,那就跟找死沒什么分別!

    齊朗道:“溫氏已嫁入齊家,便是齊家婦,與溫家沒什么干系,阿娘不用擔心。天家若真是要我的命,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我。”

    齊夫人只知自己兒子性格正直,卻不曾想正直到幾近迂腐了!這溫若瑾難不成給他下了蠱,他竟一條道走到底,不愿休了她!

    齊老爺悔不當初:“早知如此,便不該順了溫儉的意,若是不曾換人,也沒有今日這禍端!”

    溫若瑾聽到這句話,心頭大慟!想當初她作為溫國公愛女,無論容貌才情都在貴女中獨一無二,可那樣多的郎君她都看不上,惟獨對與嫡姐有婚約的齊國公世子一見傾心,愛慕不已。

    她費盡心思與手段,終于將嫡姐送入宮中,自己則占了這婚約的名義嫁入齊國公府,齊國公夫人很喜歡她,齊國公對她態度也極好,誰知不過一朝變天,他們便變了臉!這好日子只過了兩年,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齊朗道:“阿父也無需惱恨,若非你利欲熏心,也不會如此。”

    他是不愿娶溫若瑾的,哪怕溫離慢入了宮,他也不愿娶溫若瑾,雖然只見過那女郎一面,可齊朗心中已有了她。只是母親以死相逼,兩家結親之事又宣揚的人盡皆知,除非他要做個不孝子,否則便必須娶溫若瑾為妻。

    他聽話的娶了,卻做不到與溫若瑾生兒育女,直到現在他都還在書房里睡,也是被抄家,搬到了這小宅子后,夫妻倆才睡在一間屋子,但也是分榻而眠,從未有越雷池半步。

    齊老爺:……

    齊朗說完,起身道:“我今日還要去當差,先出門了。”

    齊夫人當真是悔不當初,跟溫家將婚約人選換人時,她還頗為得意,鐘氏一族敗落,溫離慢又不得溫國公與溫老太君喜愛,在府中舉步維艱,這樣的兒媳婦娶回家來又有什么用?更別提溫離慢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她的朗哥兒是百里挑一的好郎君,溫離慢怎么配得上?

    誰知造化弄人,溫離慢搖身一變,從被趙帝厭棄的王后,變成了大魏皇后,雖說還未正式冊封,可即便不做皇后,做個嬪妃,想要摁死他們一家也是綽綽有余!

    那日大殿上,溫老太君的腦袋骨碌碌滾了一圈,溫離慢都不曾絲毫動容,要知道那可是她嫡親的祖母!溫儉是她的親生阿父!

    連親祖母與親阿父,溫離慢都不在意,他們這些得罪過她,與她又毫無血緣的人呢?

    她現在只想趕緊跟溫家撇開關系,最好是把溫若瑾休了,朗哥兒受魏帝賞識,雖然官位小了些,可朗哥兒有本事,早晚能成器,到時候想要什么樣的女郎沒有?

    溫若瑾也知道婆母在想什么,因此愈發要抓住齊朗,她死都不會放手!

    齊朗在家中,齊夫人對溫若瑾還好一些,齊朗一走,便是惡言相向,她曾貴為國公夫人,齊國公那樣多的小妾,卻除了齊朗外再無庶子,可見齊夫人手段了得,然當這份手段使在溫若瑾身上時,便不那么美妙,叫她不得安寧。

    她眼睛瞧不見,齊夫人想拿捏她易如反掌,溫若瑾心中恨極,當初明明是兩家說好,如今齊夫人這做派,卻像是她一人所為!若不是齊夫人自己嫌貧愛富,看不上溫離慢,又怎會有她跟齊朗這一樁姻緣?想將她從齊家趕出去?絕無可能!

    溫若瑾在齊家受罪,溫儉這邊日子也極不好過,從前他是國公爺,便是坐吃山空,也有偌大的家業夠他揮霍,可被抄了家,沒了人伺候,連衣食住行都是問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小宅子租賃,住進去后幾十口人擠得要命,尤其是溫國公府的二房三房,如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早早的分家,也不必吃這樣的苦!

    一群養尊處優的貴族,一夕之間跌落云端,雖說不到吃糠咽菜的地步,可那粗糙的飯食,發硬的棉被以及晚上睡覺時隔著墻壁傳來的鄰里家鼾聲、小孩哭聲、吵架聲打鬧聲……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溫老太君還在世,府中中饋由她老人家管了大半,溫夫人手中只有小半的實權,溫老太君死得突然,連一句叮囑都沒來得及留下,這一大家子都各顧各的,溫夫人簡直焦頭爛額。

    溫儉還有兩個弟弟,都是老溫國公的妾侍所出,分別便是溫家的二房與三房,這兩房又有各自的子女,溫二爺與溫三爺還都有妾侍,加上溫儉的兩個妾,全家加起來幾十口人,樣樣都要銀子,可溫夫人上哪兒去給他們生銀子出來?!

    往日見著她還要溜須拍馬的二夫人三夫人,如今是連大嫂都不樂意叫,溫夫人氣得腦仁都疼,想還嘴又沒了舌頭,抄家時她仗著自己是女眷,偷塞了不少金銀首飾在身上,誰想到那群天殺的魏軍,在質問了兩次后,竟挨個搜身!

    這一切都要怪溫離慢!身為溫氏女卻不知為家中考慮,當真是不仁不義不孝!

    第13章 (苦藥。)

    *

    溫儉平日里只知風花雪月,端的是高雅有情調,無論他做出什么事,都有母親為他兜著,眼下一朝變天,立時便不知要如何生活,一大家子擠在小宅子里,為了幾枚銅板的事兒都要吵鬧不休,心愛的妻子沒了舌頭不說,也因這些瑣事焦頭爛額,無比憔悴,溫儉過慣了富貴日子,又從不用自己做惡人,因此只想逃避,不懂面對。

    他思來想去,認定根由還是在長女慢娘身上。

    她得了魏帝喜愛,被留在魏帝身邊,據說還要做大魏的皇后,那、那他豈不是皇后生父,便是不做國公,也能撈個新朝的國丈當當,不管怎么說,他都是慢娘的親生父親,他不信慢娘當真可以不在乎。

    于是,溫儉便想與趙國王宮中的溫離慢取得聯系,他認為那日溫離慢之所以那樣絕情,并非是真心,而是由于魏帝在側,若是表現的溫情脈脈,難免惹來殺身之禍,也許私底下見了面,才有話說。

    只可惜溫離慢深居簡出,如今這王宮守衛可不比趙帝在位時那樣散漫,還沒靠近王宮,溫儉便心有戚戚,他無門無路,怎么去見溫離慢?誰愿意替他傳這個話?

    但說來也巧,還真叫溫儉走了個方便。

    卻說魏帝雖將趙國王室盡數屠殺殆盡,不留活口,宮中伺候的宮人卻大多留了下來,他得了美人,心情極好,宮人們也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如今的習以為常——真要說起來,暴君可比昏君要好多了!魏帝雖殘暴嗜殺,但只要足夠謙卑恭敬,不惹他犯怒,基本上都能活命,趙帝比他不知荒唐多少倍!

    就因為一個妃子說想看看人沒了四肢還能不能活,他便命人捉來一些無辜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將他們四肢砍斷;

    有時候他突發奇想,想知道人會不會撐死,便隨手抓來一個宮女,掰開她的嘴,拼命往她口腔中塞入食物;

    他不知道自己的嬪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便故意將胎兒養大一些,再剖開嬪妃腹部,去驗證性別……

    諸如此類荒|yin無道之事,趙帝幾乎做了個遍!

    魏帝雖有暴君之名,比之趙帝,卻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僥幸活命的宮人中,有個負責采買的內監,曾與溫儉有過一面之緣,他并不知曉溫離慢與溫國公府關系不睦,只是從溫離慢被送入王宮兩年,溫國公府不聞不問來看,想必其中是有些恩怨的。

    但恩怨歸恩怨,父女血緣大過天,倘若他真的能為溫國公——哦不,是溫老爺,為溫老爺與溫娘娘牽線見面,那自己豈不是也要迎來一場滔天富貴?

    在以忠孝為先的趙國,從未出現過父女斷絕親緣之事,這內監如此想倒也無可厚非。

    他雖然權力不大,但在宮中頗有幾個交好的宮人,其中恰巧有個宮女,因為生得清秀,人也伶俐,如今正在金鳳宮伺候,于是這內監在與溫儉見了面之后,決意鋌而走險,幫溫儉一把,只求溫儉日后能記著他的好,手指縫里漏點兒,就足夠他吃了。

    溫儉也是滿心希望,他聽這內監說,慢娘很得魏帝喜愛,魏帝到哪兒都要帶著她,兩人晚上還同榻而眠!

    他喜不自勝,靜等內監傳遞消息。

    溫離慢這幾日的確都與魏帝在一張床上睡覺,甚至蓋同一床被子,但二人之間并沒有逾矩,她身體不好,根本承受不住,薛敏為她診過脈,發覺她內里虧損嚴重,便開了藥,日日都要喝,這讓溫離慢很是頭疼。

    她還在溫國公府時,無人關心,入宮后,一開始趙帝對她倒是殷勤,只是很快又失了興致,別說是藥,就連一日三餐都不準時,如今每日都有飯吃,溫離慢已很是滿足,結果又多出一份藥,苦味極重,她喝了一口,便舌根發麻。

    魏帝與人議事,眼角余光瞥見溫離慢悄悄把藥碗往邊上推,那桌邊正是一盆綠植,他瞇起眼睛,發出一聲輕咳,警告意味濃厚。

    溫離慢的動作瞬間慢下來,這藥熱了苦,冷了更苦,她實在是不愛喝,總之她又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是生是死全看天命,為何還要喝藥呢?

    她又不得不雙手捧住藥碗,在魏帝如炬的目光中,小心地用唇瓣沾了下藥汁,隨后被苦的皺起眉頭。

    她愛吃甜的,不愛吃苦的。

    有人在,魏帝沒收拾她,待到人走了,她那碗藥還是沒有減少,魏帝喚了人進來,將藥碗從溫離慢手中拿走,女郎還以為不用喝了,尚未來得及松口氣,便聽魏帝道:“將這藥熱了重新端來。”

    溫離慢:……

    魏帝比她高出許多,低頭瞧她:“喝個藥就這么難?”

    溫離慢慢吞吞道:“太苦了。”

    可惜這藥她不得不喝,不知是不是溫離慢的錯覺,她總覺得熱過的藥,似是比剛端來時還要苦。

    與藥一起呈上的還有一盤蜜餞,魏帝拈了一顆嘗,只覺甜到倒牙,他最不愛這些甜膩的吃食,劍眉微蹙,對溫離慢道:“自己將藥喝了,這些全給你。”

    竟是難得的耐心,天底下只溫離慢一人得到,她看了眼蜜餞,又看了眼手中藥碗,以壯士斷腕之決心,喝了一口,瞬間口舌麻木,苦的說不出話,眼角也沁出淡淡淚花,活似在受什么極刑。

    因為太苦了,明知道該咽下去,卻怎么也咽不下,雪腮鼓起,又因人生得小,顯得愈發天真可愛,連身上那股清冷冷的氣息都變得柔軟起來。

    魏帝眼疾手快,伸出兩指抵在溫離慢紅唇上,讓她無法將藥吐出,只能強迫自己咽下去,隨后拈起一顆蜜餞喂入她口中。

    溫離慢苦的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從未喝過這樣苦的藥!

    一氣吃了半盤子蜜餞,才覺著好了過來,卻又聽魏帝漫不經心道:“這藥你每日都要喝,薛承望說,至少要喝一個月,看看藥效,才另做打算。”

    一個月……

    溫離慢不愛說話,平時也沒什么表情,但此時此刻,魏帝卻從她臉上瞧出了生無可戀四個大字。

    他莫名便覺得心情愉悅,想來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了女郎的痛苦之上,沒什么能讓溫離慢動容的人事物,這碗藥倒是陰差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