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醒啦?喝杯水吧,嘴唇都干得起皮了。”顧子言端著水杯,笑得一臉燦爛。 江珣抬眼一看,又老老實實趴了回去,背上疼得厲害,他懶得說話。 “你昏迷的這幾日,外面發生了很多事。”顧子言倒是很有興致,“想不想聽?” 江珣干脆把眼睛閉上了,畢竟聒噪精上門了,耳朵不能清靜,那就眼不見為凈。 “我把我爹搞下臺了。” 顧子言說罷,江珣倏地睜開了眼。 第87章 殺人立威 顧子言此人,做不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說是把他爹搞下臺,無非是那日和顧澤堂大吵一架之后,連夜上太清山告狀去了。 顧澤堂毫無防備,還在屋子里摸著那塊來自西澤幽冥的靈石,被當場抓個正著。 先有金紫門王元洲謀反,后有玄天閣藏匿魔尊之女,這時候再來個長樂山莊,仙盟怕是要倒。考慮到對修真界的影響,仙盟對外宣稱顧澤堂只是“告老還鄉”,回深山老林清修去了。 此事雖然蹊蹺,但外界也無處可查,只道一聲仙門沒落,魔門崛起之日不遠矣。 顧子言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也沒說到重點上。 “所以你們長樂山莊的掌門之位落到誰手里了?”江珣皺著眉坐起身,背上是一抽一抽地疼,他一手扶腰一手撐榻,勉強坐直。 “我。” “什么?” 面對江珣臉上的不可思議,顧子言挺了挺胸,重復道:“沒錯,就是我。” “……”江珣盯著顧子言看,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旁系分支的數量要屬你們顧家最多,內門長老怎么就同意把掌門之位交到你手上。” “自然是我毛遂自薦……”顧子言撇撇嘴,揚低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其實是此次告發我爹之舉,算是大義滅親,有太清山支持,他們只能勉強同意把位子交我手里。只是不當掌門不知道,這位置真是如坐針氈,背后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等著揪我辮子。” 江珣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痛得如此還是對顧子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行為感到無語。 顧子言上下掃了江珣一眼,嘖嘖道:“我這都當掌門了,阿珣你倒是越混越回去了,聽說江叔收回了你所有的職權,這是什么意思,不讓你當少閣主了?” “查不多。”背上的疼痛難忍,江珣皺了皺眉,“就差一句逐出家門了。” “唉,你這次也是犯糊涂,藏匿之罪還可以圓回去,打死不承認就行。你居然還跑去獵妖會放跑——”顧子言一頓,將一個名字在舌尖壓下,“讓孫長老封門此舉,不是挖坑給自己跳嗎?” 江珣沉默,蒼白的臉上滑落一滴冷汗。 顧子言雖罵罵咧咧,見狀到底還是有些心疼,畢竟這雷刑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想必是疼得狠了,于是嘟囔了句:“江叔也真下的去手……” “我爹不先出手,難道要等其他門派口誅筆伐,上玄天閣興師問罪?”江珣手指一抬,指向桌面。 顧子言自覺地給他端過茶來,嘴里附和道:“那倒也是,挨一頓打,又撤了你少閣主之位,倒也堵了眾人的口,這樣處理對玄天閣的損失最小。” 江珣一口飲盡,將杯子遞回去,看著顧子言揶揄道:“不愧是當掌門的人,居然開始長腦子了。” “什么叫長腦子?”顧子言接過杯子放下,站起身點了點腦袋,“看見沒?我腦子一直長著呢,只是疏于思考罷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顧子言話多,將話題從仙家門派聊到哪哪的酒鋪酒最香,江珣隨意應和,像是如多年前一樣,舊友相聚,飲酒喝茶,只是時過境遷,總有些不能明說的變化。 兩人不約而同地避開了一人,顧子言想提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漫無目的地東拉西扯,最后聊到無話可說。 江珣見他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想說什么。但顧子言不說,他只好自己開了個頭。 “顧二,你大哥的事——” “我其實不怪她。”顧子言打斷江珣,仿佛是早就準備好的一樣,他一口氣將心里壓著的話講完。 “阿珣,這幾日我想了很久,其實小表妹她也是受害者,一報還一報罷了。我若是怨她恨她,這仇恨又不知道要延續到哪一代去……”顧子言說著說著,頭就垂了下去。“我就是覺得有點突然,大哥他不算個好人,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我隱約覺得他會不得善終,但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江珣聽著,眼睛瞥向屋外,陽光澄澈,鳥鳴花香。他一時有些恍惚:“如果有機會,你應該當面和她說,而不是對著我嗟嘆。” 顧子言一怔,問:“還、還有機會嗎?” 江珣回頭看他,顧子言此刻的表情很奇特,像是渺小的期待被點燃,不確定中摻雜了一絲喜悅。 浪子為什么會回頭,是因為他意識到那些不喜歡的東西握在手里,才有機會爭取到自己想要的。 江珣在顧子言期盼的目光下直了下腰。背上的傷口在滲血,火辣辣地發熱,但血浸染了繃帶后又冰涼無比,“有沒有機會我也不知道。”難耐的折磨推著他開口,聲音在疼痛中低啞,“我原本以為,她只想借著獵妖會救詹鴻,沒想到她早就盯上了顧子翌。” 他斂下眼眸嘆了一聲:“所以,她下一步會做什么,我已猜不到了。” 阿肆掃了一眼平日里空曠無比,眼下卻有些熱鬧的石窟,緊張地搓了搓手。 那位聽說身體不怎么好,一回來便靜養了數日的新尊主,今日在萬魔窟第一次公開露面。原本是只召見四大護法與九位門主,但萬魔窟眾人對新尊主十分好奇,都貼著洞門擠作一團,踮著腳尖想一睹尊主容顏。 阿肆作為蕭鷙的小跟班,自然占得了一個好位子。蕭鷙坐著,他就立在蕭鷙身后,視線毫無遮擋,一覽無遺。 護法和門主的桌案自兩排擺開,中間隔了一條長道,道路的盡頭是一把青石寶座,上無雕紋,只覆了一塊厚厚的毯子,海浪擊石的花紋堪堪垂到地面。 “哎,老周,你不是見過尊主嗎?如何?”有人拿手肘擊了下老周。 好奇者的視線“唰唰唰”地聚集在老周身上,等著他開口。 老周摸了摸下巴,想了片刻:“我是個粗人,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怎么說呢,反正第一眼看去不會覺得她是魔門尊主,尊主拔刀前后完全是兩個人……” 老周這一番話說得眾人更是云里霧里,一旁的李大山笑了一聲:“老周倒把人說糊涂了。聽說尊主負傷而回,也不知道恢復了沒有,今兒拔個刀給大伙兒瞧瞧,就知道是不是兩個人了。哈哈哈——” 李大山的一個玩笑讓眾人哄笑了一番。 蕭鷙冷冷地瞥了李大山一眼,手在桌下亮出小刀。戚明山輕咳了一聲,搖了搖頭制止了他。 此時,一只手撩開門簾。石窟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唐九寧從后室走出,兩三步走上石椅,躍入眾人視野。 一身黑色勁裝,窄肩細腰;一根綢帶束發,垂落腰尾。一張素白的臉干干凈凈,無甚點綴。 阿肆乍一看,覺得很普通,再細一看,一絲驚恐蔓延至全身。別人可能認不出,但唐九寧關在毒門地牢時,阿肆可是日夜看守,能不記住這張臉嗎!他當即有些腿軟,往后躲去,想避開這位祖宗的視線。 可唐九寧好像并沒有看見他,或者說并不在意他,視線輕輕巧巧地掃過石窟內眾人,便開口道:“今日并不是什么接風宴,召集大家在此,是為了商討一二事。” 的確,案上空空如也,既無美酒也無佳肴,一看就是要直奔主題說正事。 有人聽罷便坐直了身子,也有人暗自嗤笑。比如那五門主李大山,正沖邊上兩桌的門主偷偷使眼色,眼里盡是不屑。 “五門主有意見?”唐九寧看向李大山。 李大山一怔,他意見多得去了,這陣子沒少在私下議論,但要讓他當面說出來,他又沒那個膽子,于是只好換個方向挑刺:“這桌子上連壺酒都沒有,怪沒勁的。” 唐九寧:“我說今日是為商議正事。” “商議正事不得說話?話說多了不得口干舌燥?”李大山反駁道,“萬魔窟規矩少,來這的人向來圖一個自由,尊主可別把仙家那一套規矩搬過來,干巴巴的沒意思,對吧,各位?” 李大山話畢,氣氛沉了一些。畢竟他們都知道唐九寧在仙盟待過一段時間,這時提到“仙家”二字,分明是想借題發揮,給唐九寧難堪。 蕭鷙的眉頭皺了起來,剛要開口,唐九寧一個眼神制止了他。她轉回目光,面上帶笑:“五門主說的有道理,來人,上酒。” 李大山看著侍女陸續給每桌端上酒壺,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容,心想這新尊主也是個脾氣軟的。他端起酒杯,心情舒暢地抿了一口。 唐九寧嘴角的笑意不減:“今日要商議的事,這第一件,便是‘規矩’。” 眾人聽罷,視線試探著交錯,端著酒杯一時迷茫。 唐九寧朝外喊道:“把人帶上來。” 張妍被押進洞窟內,除了面色憔悴了些,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凈,先前在幻海秘境受的傷都經過了處理,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她被押送的人狠狠一推,跪倒在地,抬頭一看坐在最上端的唐九寧,便明白了那位的身份,立刻低下頭不敢一語。 唐九寧看了眼跪伏在地上的張妍,轉而問宣年兒:“宣護法,你給大伙兒說說,她所犯何事。” 宣年兒看向張妍,目光有些冷淡:“幻門弟子張妍,與仙家勾結,置尊主于險境。” “那按照門規,應該作何處置?” “根據所造成后果的嚴重程度,廢除修為逐出萬魔窟,或者……”宣年兒轉回目光,面色平靜而冷酷,“處以死刑。” 張妍渾身一抖,向唐九寧不住磕頭:“尊、尊主饒命!我愿被廢除修為,在萬魔窟做牛做馬一輩子,但求尊主饒我一命!求尊主饒命!尊主饒命!” 她喊得聲嘶力竭,磕得額頭都是血,可唐九寧毫無反應,支著下巴歪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張妍見求唐九寧無果,便轉了個方向,又向宣年兒顫聲道:“師父!師父救救我,是我心生嫉妒,鬼迷心竅,妍兒知錯了,妍兒再也不敢了!”張妍跪著爬過去,拉住宣年兒的衣角:“師父,我無父無母,從小便跟著您……” 一個美麗的女子愴然淚下,楚楚可憐,不免讓人動容。 宣年兒不為所動,倒是一旁的李大山開了口:“如今萬魔窟與仙家局勢緊張,正是用人之際,我看她認錯態度誠懇,不如就饒了她這一回。” 李大山幾杯酒下肚,便覺得什么都不是大事,只要仙盟沒打上門,每天還能喝酒混日子。 他以為唐九寧好說話,三言兩語能便勸下來,眼睛一瞥,唐九寧卻從石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踏下臺階。 “五門主,你覺得該放過她?”唐九寧問。 李大山端著酒杯,聞言隨意回了句:“雖說她有加害尊主之心,但尊主不也好好站在這里嗎?小姑娘不過是一時走了歪路,廢除修為就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唐九寧站定在張妍面前,目光掃過坐著的眾人:“其他人有什么意見?” 窟內陷入沉默,沒人附和也沒人反駁。其他人沒有李大山這般心大,皆有些緊張地揣測這位新尊主的心思,不敢輕易發言。 “我說過今日要商議門內規矩,便是覺得萬魔窟在管理上有些松散。”唐九寧垂下眼眸,居高臨下地看著張妍,開口間寒氣森森,“像這種勾結敵人的反叛之徒,居然還在考慮要不要留人一命。” 張妍聽出話里的意思,當即睜大眼睛,面對唐九寧閃過一抹紅光的雙眸,恐懼漫上張妍心頭,她慌忙起身逃走。 一陣風原地卷起,唐九寧伸手向外一張一握,青回從遠處飛來,穩穩落入掌心。她的唇角勾起一個輕蔑的笑,黑霧一閃,手起刀落。 李大山忽然覺得面上一熱,像是濺上了什么,他的視線茫然向下,發現自己端著的酒杯里一片紅色。 意識到什么,他猛地抬頭一看,張妍的腦袋在半空中旋了幾個圈,“砰”的一聲落在了自己的桌案上。 像是砸爛了的柿子,血漿四濺在李大山跟前,張妍死不瞑目,掛著兩道淚痕與他四目相對。李大山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咽了咽口水,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沖動。 饒是見過不少血腥場面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之事嚇了一跳,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出。 與李大山被濺得滿臉鮮血對比,唐九寧干干凈凈地立在原地,面色沒有絲毫波動,她甩掉刀上的血珠,轉身走上臺階。 戚明山掃了一圈被驚嚇到的眾人,無奈地向外招了下手。 立馬有三四人上前拖下張妍的尸體,手腳麻利地將地上的血跡清理干凈。 “給五門主一塊帕子擦擦臉。”唐九寧坐回石椅,對著李大山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五門主,我沒控制好力度。” “啊,沒事沒事,不、不用帕子了。”李大山回過神,拿自己的袖子抹臉,回想起剛才那一幕仍心有戚戚。唐九寧的刀快得他都沒看清,那一刀若是砍向他處,在場沒幾人能躲過。 眾人總算是明白了,老周說的“新尊主拔刀前后是兩個人”這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