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看來他傷得不輕,唐九寧蹙眉,動作愈發輕柔了下來,視線劃過他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心底驀然冒上異樣的心思。她手上的動作一頓,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同時又想起了江珣對戚明山說的話。她沉默地看著江珣英俊的臉龐,一時間思緒紛紛擾擾,心弦撥亂。 江珣忽然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正好與唐九寧的視線對上。 唐九寧:“……” 江珣微微皺眉:“你穿著誰的衣服?” 唐九寧:“隔壁牢房,王家弟子的。” 江珣眉頭擰緊:“袖子臟?!?/br> 唐九寧的手還停留在江珣的額頭上方,聞言抬手一看,袖子處果然一片臟污。其實不僅如此,整套衣服都破爛不堪,滿是污泥。 唐九寧訕訕地收回了手,心里卻嘀咕:“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意這些東西。何況剛才還不是抱得緊緊的,現在反倒嫌棄起來了……” 想到江珣將自己護入懷里的情形,唐九寧心下一動,忍不住問:“你方才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江珣側過頭抬眼看她:“什么話?” “……你說,我是你心愛之人。” 唐九寧端坐在他身側,低垂著腦袋,幾縷青絲垂下,拂過江珣的額頭。 江珣一愣,接著猛地咳嗽了幾聲。 唐九寧想支起他身子,給他拍拍背,江珣抬手示意不用,自己坐起身子,又咳嗽了半晌才止住。因咳嗽牽動內傷,一陣陣疼痛像在攪動著五臟六腑,他皺著眼閉了一下眼,再次睜眼時,他略微避開唐九寧的目光。 “我不那么說,你就沒命了?!?/br> 唐九寧“哦”了一聲,心道果然如此。她撇撇嘴,諷了一句:“我還以為,你騙他們是為了拿我做人質呢?!?/br> “你都聽到了?” “一點點而已?!碧凭艑幤查_目光,頗有埋怨的意味。 江珣的確有這個打算,他心知自己又做了一回壞人,但他不想在唐九寧面前遮掩什么,便承認道:“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眼下你成了人質,比來歷不明的身份要更安全?!?/br> 唐九寧一思索,江珣說的沒錯。在去見戚明山之前,蕭鷙是明顯對自己起了殺心的?,F在卻因江珣道明了自己的身份,萬魔窟反倒暫時留下了兩人的性命。 但是長遠看來,并非良策,唐九寧轉了轉眼珠,狐疑道:“你真的要和萬魔窟合作?” “怎么會?!苯懤湫σ宦?,“若是幫著萬魔窟滅了太清山,我不成了千古罪人。”他目光一轉,看向遠處瑟縮在牢里的王家弟子,目光沉了下來,“可是王元洲卻不這么想?!?/br> 唐九寧順著江珣的目光看去:“你是說王家的目標是太清山?” 江珣略一點頭:“他們不是被萬魔窟抓進來的,是被王元洲送進來的。王元洲和戚明山達成合作,萬魔窟給金紫門靈石,金紫門又將有靈脈的弟子送給萬魔窟,做試藥之用。” 唐九寧不禁皺眉,這群王家弟子顯然不知道王元洲的所作所為,還盼著自家掌門能來救他們。若是此事被公諸于世,王家頃刻之間便會顛覆,再無法在修真界立足。 唐九寧低頭想了片刻,說道:“我想帶他們逃出去?!?/br> 江珣看了唐九寧一眼,笑她又異想天開:“你該擔心一下你自己,我若是反水,屆時你這個人質就要和萬魔窟同生同滅了。” “八字還沒一撇呢,說不定戚明山壓根不信你?!?/br> 唐九寧不以為意,江珣卻但笑不語。她突然意識到,江珣恐怕有十足的把握,戚明山會與他合作。唐九寧斜眼看他:“我就不信,你沒有兩手準備?” 江珣瞧她篤定的樣子,無奈一笑,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瓷瓶,收斂起笑容。 “這是我出發前,向王之玉討的假死藥,只有一顆?!苯懓阉幤咳教凭艑幍氖掷?,“你看準時機再用?!?/br> 唐九寧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藥瓶,詫異道:“只、只有這個?”假死藥用了也不一定能脫身啊,萬一萬魔窟的人怒急攻心要將我碎尸萬段怎么辦?那我就假死成真了…… 唐九寧頓時愁眉苦臉,將小臉皺成了苦瓜。 江珣盯著她看,他深知此法有風險,將她留下來也是無奈之舉。換做他人被置于危險之中,定要哭鬧一番,但唐九寧面上苦笑,卻無一句抱怨之言。 江珣忽然希望她能無理取鬧一回,或許她示弱了,撒嬌了,他也就不會心疼了。 他暗暗壓下那些不合時宜的兒女情長,告誡自己做該做的事,但還是忍不住輕嘆,低聲喚道:“寧兒?!?/br> 唐九寧抬頭:“?” 一只手攏過自己的后腦,將距離拉近。兩人的額頭幾乎要相觸,唐九寧望進江珣深淵般的瞳孔里,近在咫尺,有種道不清的情愫在其中燃燒。 “千萬小心?!?/br> 江珣的額頭輕輕抵了上來。 第61章 萬魔窟篇(十) 唐逸元在地牢入口處擺放完最后一顆石子,站起身子拍掉手上的灰,說道:“好了?!?/br> “這就好了?”阿肆狐疑地看了眼地上隨意擺放的幾顆小石子。 “只要你不踢散這幾顆石子,沒人能逃得出來?!碧埔菰琢税⑺烈谎?,“別看這個陣法簡單,教了你也擺不出來。”說罷便拎著酒壺,轉身而走。 阿肆對著這個石陣東瞅西看了一番,還是不太放心,唐師傅畫陣手藝一流,做事卻不是很靠譜。他朝那個離去的背影喊道:“唐師傅,要不再進去畫一個?” 唐逸元揮揮手,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翌日辰時。 說是一早,但是西澤幽冥并沒有白日黑夜之分,辰時該有的日光不見絲毫,有的只是一片濃重的黑色。 詹鴻再次匆匆來到冥門,尋戚明山。 “外頭的確出了一些事,都在傳我們要重出江湖。”詹鴻一坐下便報上自己探回來的消息,“確實如姓江的那小子所說,王家的人指證我們萬魔窟的人,潛入百門大會殺人搶刀。 站在一旁的蕭鷙接過話:“那日我潛入金紫門,并未被人撞見,也未曾看見那把魔刀,顯然指證的人在說謊?!?/br> 詹鴻冷哼道:“什么魔刀青回,老子聽都沒聽說過,一盆臟水倒是潑得干凈?!?/br> 戚明山捋了捋胡子,陷入沉思,半晌才緩緩道:“王家應該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用我們萬魔窟做擋箭牌。” 詹鴻聞言一怒:“這等小人,不合作也罷?!?/br> 戚明山看了詹鴻一眼,輕笑道:“怎么,莫非詹護法對那位江公子的提議頗為心動?” 詹鴻“呸”道:“那姓江的小子看著也不是什么好鳥。” 詹鴻做事最不擅思考,他嫌戚明山磨嘰,恨不得現在便抄起槍沖到太清山去。 戚明山知道詹鴻的脾性,便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們不能和王家翻臉,至少表面上不能,畢竟要穿過薄川山脈,還需要王家的幫助?!?/br> “只是王家如今的所作所為,讓人不得不防。我徹夜思考,覺得還是要留一條后路?!逼菝魃降馈?/br> 蕭鷙聽出他話里有想跟江珣合作的意思,不禁皺眉:“江家鋪的,是一條死路。” “原本是一條死路?!逼菝魃捷p敲了兩下桌子,“但是那位姑娘在我們手里,便是一條后路了。即便不能成功殺了謝陽,至少可以利用她安全脫身。” 蕭鷙冷嗤道:“誰利用誰還說不準?!?/br> 戚明山聽著蕭鷙的語氣不善,便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也看到了,昨夜他的反應不假。我那一掌,他若是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那姑娘便會當場喪命。所以我們大可以賭一把?!?/br> 蕭鷙冷著一張臉,轉身便走。詹鴻叫了兩聲也沒把他喊住,只好罷休,念叨了句:“年紀越長,脾氣也越大了。小時候還會‘戚叔’、‘詹叔’的叫,現在整日臉跟凍上了似的?!?/br> “隨他罷。”戚明山低頭一嘆,“他對江珣有偏見,畢竟江銘風是他的殺父仇人,他能控制自己不去宰了江珣,算是識大體顧大局了。” 詹鴻轉回目光,看向戚明山,忽然間發現,短短幾十年,這老頭又老了許多,又或許是思慮過重,身形愈發清瘦,顯得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你真打算和姓江的合作?”詹鴻問。 “為何不呢?”戚明山笑了笑,臉上皺起道道溝壑,眼神里是堅定不移的光,“江家摻不摻和進來,這件事本就沒有把握,原本就是孤注一擲,又何必怕再賭一回呢?” 又過了一日,江珣被萬魔窟的人帶出了地牢。唐九寧估摸著是戚明山同意了合作,所以她真的成了萬魔窟的人質。 唐九寧百無聊賴,拿著稻草打結,數著時辰。算算時間,她已經在牢內呆了兩日了,餓得前胸貼后背。 “喂!有沒有人??!人質也不是這么當的啊!能不能給點吃的!”唐九寧扒拉著牢門喊。 “喲,你們修仙的還要吃東西???”阿肆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我還以為你們靠一口仙氣就可以吊著命呢?!?/br> “這位小兄弟,我要是餓死了,你可是全責,你就不怕蕭護法拿你是問?”唐九寧繼續喊道。 阿肆沒聲音了。 片刻后,阿肆“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到近,放了一碗飄著兩片白菜葉的清粥在唐九寧跟前。 “吃吧。”阿肆垂著眼,表情頗為鄙夷。 唐九寧端起粥細細看了看,復又抬頭:“你這是粥呢?還是水?這里面有幾顆米,我兩只手就數得過來?!?/br> “只有這個,你愛吃不吃?!卑⑺涟琢颂凭艑幰谎郏D身便要走。 唐九寧盯著這碗粥猶豫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繼而小心翼翼地抬頭問道:“原來你們萬魔窟,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 見阿肆一噎,唐九寧又頗為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嫌棄這碗粥的。也不該拿仙門飯食的標準來和你們比,你們藏在地下十幾年,日子過得辛苦,伙食上自然是比不上仙門的?!?/br> “你!”阿肆氣急敗壞,“你給我等著!” 唐九寧看著阿肆急沖沖跑出去的樣子,嘴角忍不住一勾。 不一會兒,唐九寧的面前擺了一小桌的菜,雞鴨魚rou,色香味俱全。 “如何?”阿肆一副得意的樣子。 唐九寧止不住地點頭,面上是浮夸的演技:“太好吃了,比我們玄天閣的好吃一萬倍。” 阿肆滿意地走了。唐九寧叼著筷子,忍不住偷笑。這個阿肆,還真是好騙。 幾日相處下來,她大概摸清了阿肆的脾性,阿肆這人,算得上隨和,沒事還可以開上幾句玩笑。她估摸著自己和他混得差不多熟了,便打算問問關于師父的消息。 “阿肆小兄弟。你們萬魔窟有擅長擺陣畫符的人嗎?”唐九寧突然問道。 阿肆吃飽了飯,正抱著面小鏡子剔牙,聞言回了句:“你問這個做什么?” “哦,是這樣的。”唐九寧從懷里拿出一張疊成三角的符紙,“我有張自己畫的符紙,但好像沒發揮出應有的功效,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找個人問一問?!?/br> 阿肆面上狐疑,接過了唐九寧手上的符紙拆開看了看。他怕唐九寧?;ㄕ?,擰著眉用目光將符紙戳出個窟窿,也沒看出什么,因為他也不懂這些。 不如去問問唐師傅……他心想,便將符紙塞回了衣襟內,回道:“我幫你問問?!?/br> “多謝多謝。”唐九寧說道,視線再次一瞥阿肆的前襟。 西澤幽冥有一處瀑布,喚作幻影潭。那里青山綠水,流水潺潺,在這地下本,本不該有這般生機勃勃的景象,是唐逸元擺了個陣法,將一泉枯潭變活,但細想這瀑布的名字,便知這一切只是虛妄。就如用已經逝世的人一樣,都是自欺欺人。 唐逸元頭戴斗笠,穿過“轟隆”作響的瀑布,將浸濕的衣袍甩干,繼續沿著小徑往內走去。 瀑布之后,藏了一座宮殿,裝飾并不華麗,沒有雕廊畫棟,只有層層紗幔隨風飄動,顯出一份如花凋零般的寂寥來。 宮殿的盡頭處,一個女人曼妙的身姿若隱若現。她斜躺在榻上,單手支著額頭,玲瓏的曲線像山巒一樣,在紗幔的遮掩下,美得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