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她緩緩閉上眼睛,躺在床上感受到了所謂的天旋地轉。 床在轉,屋子在轉。她人也在轉。 雖說在封印之下使用力量,對身體多多少少有些傷害,但居然累成這樣。 她這樣想著,隨手抹了一把臉,卻在鼻子下摸到了一手的滑膩濕潤。 抬起手一看,上面沾了鮮紅的血。 她連忙起身,幾步走到水盆邊上拿起帕子,還沒捂上鼻子,只聽得“滴答”一聲,一滴血落在盆子里,在水中散開。 血溶于水,頃刻間無影無蹤。 唐九寧睫毛輕顫,愣住不過一瞬,她立馬用帕子捂住鼻子,重新躺回了床上。 這一定是前陣子參湯補藥進食過多,體內虛火過剩。果然窮人的身體就是吃不消這些好東西。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便睡了過去。 一覺無夢。 唐九寧是被鐘星的驚呼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睛一看。 鐘星手里拿著帶血的帕子,抖著手問自己:“郡、郡主,這血?” “沒事,最近吃得太補了,有點上火。”唐九寧起身看了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奇怪,怎么睡了一覺天還沒亮? 鐘星這才放下心來,提議道:“那奴婢叫廚房做點冰糖燉雪梨,清清火。” 唐九寧擺擺手,說道:“不用麻煩,吃得糙一點就好了。” “糙一點?”鐘星有點迷惑,問道,“那,郡主晚膳想要吃什么?” “晚膳?”唐九寧又看了一眼窗戶,發現天色比剛才暗了一些。 難道我這一覺,睡了一個白天? 一個白天,足以錯過很多事。 譬如顧子言等人在這個白日里,被藥廬的陳長老翻來覆去折騰了百來遍。 顧子言看著自己扎滿了銀針的手,簡直是欲哭無淚。他眉頭深深皺著,對著陳長老認真問道:“陳長老,你可知這個世界上,什么是最珍貴的?” 陳長老正扎得起勁,聞言便回道:“你不要亂動,這一身靈力要是回不來,那就可惜咯。” “我要說的就是這一點。”顧子言坐起身子,“這一身靈力對我來說并不是最重要的。” 陳長老手一頓,終于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顧子言連忙道:“若是有一位女子,你思之如狂——” “啪。”顧子言被陳長老按著腦門一掌拍回床上,他作勢又要起來。 “你再不老實。”陳長老拿起一根長針,“我就得扎扎你的腦子了。” 顧子言:“……” 日升日落,顧子言還是沒能趕上他的“思之如狂”。他把自己收拾整齊匆匆趕到時,江珣剛好送走了太清山一眾人。 “何不跑去太清山找她?”江珣拿過茶匙,往微沸的水里加入碾好的茶末。炭火在茶爐里翻滾,滋滋作響,茶與水交融,香味很快便溢了出來。 顧子言聽罷,盤腿坐下,懨懨道:“算了吧,太清山門規嚴格,修煉又辛苦,我還是別去打擾了。” 都說情愛讓人盲目,顧子言倒是意外的冷靜。平日里做事有多隨心所欲,面對謝南蓁他就有多小心翼翼。他看了謝南蓁十年,說過的話卻沒有超過十句。他顧子言萬花叢中過,什么姑娘都能與之談笑風生,唯獨在謝南蓁面前變成了一個啞巴。 江珣看了眼顧子言,說道:“你在我這兒倒是住得開心。” 顧子言當然聽出了這話里的揶揄之意,他假咳了一聲,說道:“我跟你什么交情啊。小時候你住在皇宮,極少回仙門,跟這些仙家子弟都玩不到一塊去,還不是我不離不棄地跟著你。” 這顧二說話顛三倒四、扭轉乾坤的功力實在了得。明明是他無論陣法還是劍術,樣樣不行,被群嘲得厲害,只能哭唧唧地跟到江珣屁股后面。 江珣覺得好笑,但他懶得和顧二在這種事上浪費口舌,他話鋒一轉,說道:“以后不要帶寧兒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 顧子言腦子里自動忽略了“亂七八糟”這個詞,神情突然有些興奮:“我跟你說,你這位表妹可真不像位郡主,我跟她很處得來。” 江珣眉頭微皺。 “哎你別誤會,是把她看成兄弟的那種。”顧子言慌忙道。 江珣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顧子言撓撓下巴,繼續道:“不過她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居然這么能打。” 江珣拿過茶夾的手一頓,不動聲色地問道:“哦?有多能打?” “她在山賊窩里把以蓮meimei教訓了一頓,還憑一己之力壓制住了二當家。要不是她,我們一群人還不一定能四肢健全地回來。嘖嘖,話說她手腕上發紅光的是什么厲害的法器嗎?” 江珣半垂著眼沒說話,眼睫毛掩住了漆黑的瞳色。 他夾過茶碗放在顧子言跟前,緩緩回道:“那是給她護身用的符咒。她從小便體質特殊,靈力不穩,來玄天閣也是為了調養身體。” “原來如此。”顧子言點點頭,又問道,“對了,那把古怪的黑刀究竟是什么來頭?” 水已沸騰已久,江珣拿過茶壺。熱氣氤氳間,茶水入杯,清香四溢。 他回道:“那把刀,是魔刀青回。” “這把刀,是魔刀青回。”謝南靖入座,他奔波一夜,臉上卻不見倦色。 江珣腦中一思索,問道:“是一百年前安武大將軍的佩刀,青回?” “正是。”謝南靖回道,“安武大將軍十五歲上戰場,驅除四方蠻夷,為常帝打下江山。青回伴了將軍足足五十年,將軍馳騁戰場,每殺一人,它便沾染一人的怨氣。久而久之,進化成了一把魔刀。太清山也是下山出任務時,因緣際會得到了它。但是半路被那賀辛搶走,此乃魔刀,不可放而任之,這才追到北辰。” 江珣又問:“太清山打算怎么處置此刀?” “關于青回,家父與門中長老經過商議,認為它雖戾氣過重,但也是世間難見的神兵利器,若是能將其馴服,為我仙家所用,也算是好事一樁。”謝南靖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我們打算將它贈與這屆百門大會的奪冠者。” “贈與”這個詞用得有些微妙,青回說到底還是安武大將軍的遺物,只不過被太清山先拿到了。而太清山贈刀此舉,旁人一聽都會覺得這第一宗門慷慨大方,樂善好施。細細一想便知,這其中有多少彎彎繞繞和勾心斗角。 “此事……”江珣轉了轉玉扳指,提醒道,“太清山怎么沒通知我們?” 謝南靖一怔,他雖不知那些陰謀算計之事,但江珣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他倒是聽明白了。他解釋道:“當初還未來得及過問各大世家的意見,刀便被搶走。如今青回已經找回,不知道少閣主意下如何?” 江珣微微一笑,回道:“這舉甚好,玄天閣沒有意見。” 送走了太清山一眾人后,程非站在江珣身后,忍不住說道:“太清山這是什么意思?贈與第一名不就是給他們自己嗎?” 程非這話說得沒錯。 根據以往的成績來看,謝南靖拿下第一毋庸置疑。若是江珣還有參賽的資格,倒是可以與謝南靖一爭高下。但如今江珣已經接手玄天閣的大部分事務,算是新一任閣主,輩分等級不同,按照慣例,只能作為評審而不得參賽。 程非見公子沒說話,又憤憤說道:“太清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這刀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了他們手里,他們還能賺個第一宗門的好名聲。” 江珣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陳長老那邊怎么說?” 程非知他問得是顧子言等人失了靈力之事。 “陳長老說顧公子等人只是靈脈被某種藥物阻塞,施針排出便可。不過……”程非頓了頓,“陳長老說此藥古怪,他還未弄清是什么成分。” 江珣:“普通山賊不會有這種東西,去查一查賀辛離開混元宗后的去向。” 程非應聲,正要下去。 江珣又吩咐道:“關注一下他和萬魔窟的人有沒有聯系。” 程非一怔:“……自從接天崖仙魔一戰之后,萬魔窟已經十幾年沒有動靜了。” “十幾年,足以琢磨出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了。”江珣淡淡道。 唐九寧睡了一天,又吃飽了飯,整個人精神煥發。 她在屋子里轉了一圈,瞥見了書案上的那堆陣法書,放了半月有余,就差沒有積灰了。 算算日子,百門大會還有一個月。是該看看書了,萬一破不了棋布星羅陣,金子拿不到,我這兩個月就白混了。 她慢吞吞地挪至書案前,在軟墊上坐下,像個差生臨場溫習功課一樣,翻開了第一本的第一頁,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江珣是在唐九寧翻開書后的一個時辰后到的,他一踏進屋子,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唐九寧坐在案前,手里握著一支毛筆,臉朝下埋入攤開的書頁中,正呼呼大睡。 對于江珣來說,剛從山賊窩回來的唐九寧,能如此積極地研究陣法,實屬難能可貴。 他湊上去看了眼。 ——書攤開在第一本第一頁。 “……” “給我起來。” 江珣出聲。 唐九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一尊大佛立在跟前,連忙直起身子擦了擦嘴巴。 唉,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我睡著的時候來。這不就沒看見我認真努力的樣子了嗎? “你不用勉強自己看。”江珣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我拿這些書過來,也不過是想提醒你,不要忘記自己是來做什么的。” 唐九寧聽罷,看了眼江珣的臉色,見沒有異常,便回道:“你且放心,我這人講誠信,答應你的事情我會盡力完成。” “你也知道做生意要講誠信?”江珣放下書,俯下身子。他把兩手撐在書案邊上,與唐九寧隔著張案幾,兩兩相望。 距離驟然拉近,唐九寧感覺到一絲壓力。她眨了眨眼睛,問道:“你……什么意思?” 江珣突然伸出手,抓起唐九寧的右手手腕。唐九寧整個人被他拉得前傾,她抬頭一看,江珣眼神平靜,直直看著自己。 “這是什么?” 唐九寧聞言轉頭,江珣的手拽著她的手腕,連同那紅蓮印記,都被他緊緊地裹入了手心。 第19章 臥病在床 江珣的掌心溫熱,唐九寧卻覺得有些燙人,她嘗試著抽出手,發現紋絲不動,只得作罷。 她轉回頭看他。 江珣的神色淡淡,就連眼里也沒有一絲的波瀾。他看著那紅蓮印記,指腹重重地劃過她腕上細嫩的皮膚,碾得紅蓮都變了形狀。 唐九寧微微皺眉,那人虎口的薄繭磨得她生疼 “……只是一個護身的符咒。”唐九寧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