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無視了越來越響的警告聲，徑直來到她面前。

    樹上的女子終于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無比空虛的眼瞳，其中并沒有自我的意志亦或是情感的存在，如同無機質的寶石，她垂下眼注視著他，但也僅僅只是注視而已。

    “離開這里，中樞自我防衛機制還有3560秒觸發，屆時將對入侵者進行抹殺。再重復一遍，現在就離開這里，這是我最后的警告。”

    ……還沒有完全融合。

    從“我”字中判斷出了她的個人意志尚且存在，布魯斯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無視了她的警告，再度向前邁步。

    “……再重復一遍，如果繼續深入將觸發Mooncell自我防衛機制，屆時將直接抹殺，請聽從警告迅速離開這里，你還有3475秒的時間——”

    她沒能繼續說下去。

    因為布魯斯握住了她的手。用方才被莉普的利爪劃開的左手，緊緊握住了她的。

    他早就該這樣做了。

    他想。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應該這樣做了。

    不是指責，不是命令，不是漫長而痛苦的沉默……他早就應該握住她的手，而不是一直無言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用另一只手環抱住她，將她整個人扣在懷中，完全不在意只要她一抬手，就能夠洞穿他的心臟。

    像他這樣多疑又控制欲強烈的人，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付出了自己全部的信任。

    “和我回去吧。”他頓了頓，方才喚出了那個名字，“艾達。”

    如果那些名字都不是她真實的名字，那么她的名字是什么？

    布魯斯思考了很久，最后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和尤菲米婭一起出去吃甜甜圈的那一次，她堅持要自己付賬，在刷卡簽名的時候她下意識填了一個名字，然后又飛速劃去了。

    那時的布魯斯沒有留意，但很久很久以后，他忽然想起這一點，于是去書房翻找了很久，最后，在一本書的簽名那里找到了那個熟悉的筆跡所留下的名字。

    ——艾達。

    一個人終究不可能一直完美地扮演另一個人。

    總有一些契機，會觸動內心最深處的那個“自己”。

    不管是一開始并不熟練的扮演中所殘留的紕漏，還是后面漫長時間中一時傷感所引發的松懈……人終究會想要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跡。

    不是別人，而是真實的自己。

    所以她在書上留下了那個簽名。

    再沒有比那種簽名更好糊弄過去的東西了。只要說一句“我給自己起了個外國名字，寫著玩玩”，便是蝙蝠俠也不會胡亂猜疑自己的女友。

    而如今，這就是他所握有的，能夠通往她心門的鑰匙。

    在那扇門已經對著他死死關閉之后。

    “……為什么？”

    艾達細細的肩膀顫動起來，她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那種機械的聲音終于被不完美的波紋打破了。

    她在這一刻不再像個AI，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

    因為只有人類才會為感情所動搖。

    “為什么要來這？為什么一直要阻止我？”

    她咬緊牙關，不知道是在壓制Mooncell的反攻，還是在壓制內心涌起的憤怒。

    “如果早就知道是我的話……你知道是我的話，就沒有理由阻止我才對。”

    他應該相信她，如果是她的話，一定不會為了壞的目的去做這些事。因為就像她了解蝙蝠俠，蝙蝠俠也同樣了解她。

    “Mooncell是絕對公正也萬能的，如果是它的話，一定……”

    那是月之圣杯。

    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愿望，讓犯罪者都得到應有的制裁的愿望……在她和Mooncell融合之后，都可以得到實現。

    以切實可行的方式。

    ……所以，果然還是為了拯救世界嗎？

    為了將這個世界，從Mooncell，從她的統治中解救出來——

    “我不在乎你會不會去統治世界。”

    布魯斯終于坦承了自己阻止她的理由。

    “如果真的有一個這樣的人工智能，能夠絕對完美地裁決一切罪惡，創造一個沒有犯罪的世界……我或許會懷著觀望的心情，先試探看看吧。”

    可是，她并不是真正的AI。

    和她相處過那么多年的布魯斯可以斷言，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會疲憊，會厭倦，會感到痛苦，有正常人所應有的感性、共情與道德感。

    “但是——人類無法承受這種生活。”

    人類是絕對無法像AI那樣活著的。從根本的存在方式上就不可能。

    Mooncell只會削除她的知性與感情。所以為了保存那份感情，她才會將“愛憎”與“快樂”剝離出來，保存在以AlterEgo形式存在的備份機上。

    她根本就不想失去那份感情，到了最后也無法放棄自己的感情。

    所以……

    “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

    他說。

    不是因為懷疑她，不是為了人類，不是為了世界——而是為了他自己，為了她，他才來阻止她。

    因為對于人類來說，那種生活是真正的地獄。

    而他也不愿意讓自己的愛人，從此變成那樣悲慘的樣子——他明白，不會再有比那更徹底的失去了。

    死亡尚且有紀念與回憶的機會，但是變成那樣的話，就是徹徹底底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