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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湛羽與他相識甚久,觀他顏色,揣度出他話中一二,“你是說……臨淮?” 連豫親王府眼線都探不及的,當今天下,唯獨尚未攻下的臨淮城。 不過,蘇湛羽隨即又難以置信:“可他能明目張膽從北疆逃回來,實非易事。” 靜思片刻,池衍問道:“統兵攻打東陵王城的,是尉遲亓?” “嗯。”蘇湛羽確認,接著道了句:“東帝的頭顱,是他親手砍下的。” 池衍沉默,抱臂站在湖邊,神色靜若深淵。 思慮半晌,他終于淡啟薄唇:“東帝雖庸碌,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之人不在少數,但在他死后不惜涉險亂葬崗,也要銷毀尸體容貌,想來不會是出于泄憤。” 蘇湛羽想了想,道:“倘若無關仇恨,那便只有毀尸滅跡。” 停頓一瞬,他側目,“莫非……下手之人是想隱瞞什么?” 池衍面上清靜,不見多驚訝,“之前你與我說,攻城時,段衡莫名現身王城,又隨其太子一道被逐放北疆,死在半途,而段家莊竟無人知曉此事,眼下回想起來,倒有些意思。” 他回眸,迎上蘇湛羽滿含詢問的目光:“毀尸是為瞞天過海,后者怕是有人想永絕后患。” 因他犀利的心思,蘇湛羽垂眸忖度,亦有所察覺。 池衍突然道了句:“你認為,錦宸此人如何?” 看似題外話,細想之下又覺頗有深意。 蘇湛羽回答:“聞其錚錚鐵骨,寬宏磊落,雖為人子,卻和東帝并非一類人。” 池衍唇邊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是了。” 湖波折來的煦光在他眸底化為一片幽深。 池衍默然片刻,方道:“段衡既然跟隨在東陵太子身邊,必定是有所用處,利用完了,再殺了,就成了一出暗渡陳倉的逃脫戲碼。” 蘇湛羽聽他絲絲入扣的推斷,頓感寒毛聳立,“這一切,是錦宸早有預謀?” 修眸略瞇,池衍卻道:“不,真正的錦宸恐怕已經做了東帝的替死鬼。” 蘇湛羽一瞬顯而易見的震動。 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若還不明晰因果,未免太過愚鈍。 “這么說來,是段衡助東帝易容改貌,逃過一死,途中卻被殺害封口,而東帝或是改容成另一番模樣,才成了今日局面。” 從東陵王城到北疆,臨淮是必經之地,故而東帝不愿歸順,偏偏要被流放之后再費心逃走。 畢竟這樣,比他想辦法長途跋涉,要容易得多。 細枝末節聽上去都毫無破綻,但蘇湛羽眉間還是凝了惑:“不過單憑他一人,下這么一盤棋,當真這般輕易?景云,你確定如此?” 池衍淡然一笑:“猜的。” 他抬步朝書房方向走去,語氣邊漫不經心:“尉遲亓高居首輔之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和東帝倒是蛇鼠一窩。” 蘇湛羽跟上他的腳步,聞言側眸望去。 池衍對上身旁那人的眼睛,從容的聲色間流轉著深意:“你父親棄武從文,已有多年不曾領兵,但在朝中的聲望卻是如日中天,尉遲亓沒少設法對豫親王府施壓吧。” 兩人交換了下目光。 心照不宣。 * 初五,暮夜。 海棠雕花刺繡屏風后,紗帳靜垂,輕輕薄薄地鋪展落地。 一盞香燈暗光搖曳,模糊映著虛掩在輕帳下的背影。 水煙氤氳,錦虞輕倚浴桶,墨發松挽,整個身子連至脖頸,都浸沒在熱水里。 她想,希望如此,能讓吮吸的紅痕快些消退。 這兩日她每一照見銅鏡,雪膚上的胭色便讓她想起自己醉了酒,意外亂套的那夜。 姑娘家臉皮薄,于是在那之后,錦虞幾乎是將自己關在屋里。 偶爾閑不住出來庭園走走,巧遇到那人她也是避之不及。 不過,烏墨倒是頻繁跳窗進來她屋內。 打從一開始,錦虞便覺這只尺玉貓頗為熟悉,后又夢見自己將它養得圓圓滾滾,就更有好感了。 每回烏墨一來,錦虞便抱它到膝上,摸摸毛發,撓撓下巴,烏墨都會瞇起眼簾,舒服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浴桶旁的案幾,干凈的衣物疊擺在銀盤上。 錦虞沐浴時從來不喜伺候,她遣退了紅秀,但烏墨還趴伏在銀盤邊。 屏風后燭光靜暖,只有纖手掬水時的溫緩嘀嗒聲。 良久,在案上慵懶小憩的烏墨忽然沉悶低吼,兇狠含怒。 錦虞一驚,倏地轉過頭。 只見它一改往日溫順,剎那間弓起身體,齜牙露齒。 烏墨異瞳縮窄,緊盯地面,一副進攻的架勢。 …… 明日便是攻城之日,池衍安排好相關事宜后,從校場回到汀蘭苑。 經過錦虞臥房時,他略一頓足,目光向那兒投去。 屋子門窗緊閉,但有昏黃的燭光暈透。 想來她還沒睡,不知是在做什么。 這兩天,小姑娘都在有意無意躲著他,他怎么看不出來。 只不過他權當不知。 他不否認自己對人家起了掠奪的心思,但畢竟是自己決定的,要循序漸進,要慢慢來。 況且她小他這么些年歲,也算少不更事,再將人欺負過頭,嚇著了,怕是更難收場。 池衍修眸低垂,先是訝異自己會對一個小姑娘上心成這般,最后自嘲一笑,倒有幾分久旱逢甘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