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的不是過去，是現(xiàn)在。”

    一擊斃命的言語。

    謝家父女向來最擅此道。

    這一次，謝遠(yuǎn)剛恢復(fù)的冷靜又顫抖了三分。

    然后他看著明謹(jǐn)手腕一松，抵著他的劍脫離胸口，劍刃往她那邊，劍柄于她手遞了過來。

    哪怕自小浸孺的是世家禮教朝堂政論，窈窕羸弱，不善武道，但她的母親到底是第二劍心，此前拔劍刺劍，此時收劍遞劍，都干脆利落，毫無保留。

    連說的話都不留余地。

    “父親，殺不殺我？”

    第139章 天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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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父女相殺，人間慘劇，但為人子女逼迫父母殺自己，那更是慘絕人寰。

    謝遠(yuǎn)見明謹(jǐn)此舉，似風(fēng)暴凝聚，似暴怒至極，驟然扣住了腰上的劍，鏗！

    劍拔出。

    褚蘭艾等人變了臉色，蘇太宰等人也呼喊了，“謝國公，不可！”

    “主君！！！”

    畢二等人惶然，齊齊跪了一地，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忍不住想沖破院落封鎖想到這邊來。

    但他們過不來，只能看著主院中的父女以劍相對。

    然后，謝遠(yuǎn)手腕一轉(zhuǎn)，將劍對著隔壁院中的人。

    “你若敢像你母親一樣自尋死路，我便將那幾個你最喜歡的弟弟meimei活埋了。”

    “阿謹(jǐn)，你知我做得到。”

    他倒也從不否認(rèn)自己的狠辣無情，謝家人基本都有自知之明，可真正見到了，還是挺嚇人的。

    剛剛才沖破丫鬟嬤嬤阻攔的明月眼前一花就見一個暗衛(wèi)扣住了自己的脖子。

    明月：“！！！”

    而明黛跟明容眼前也抵了劍鋒，遑論另一個院子拐角被攔住的謝之檁，已然被按在了柱子上。

    為人父母，許氏等人驚恐無比，不知所措，亦不敢動彈。

    因?yàn)樗麄冎乐x遠(yuǎn)真做得到。

    而明謹(jǐn)見到這一幕，愣了下，后笑了下，微仰面，看著漫天飛雪，那雪花冰涼落在她面頰。

    天底遼闊，千里雪封。

    目光再悠遠(yuǎn)也度不過這無邊雪夜，看不到遠(yuǎn)方之境，就好比她的一生。

    她的神色似苦，又非苦，只喃喃道：“百年世家，無非積德行善……行善，再行善，克己復(fù)禮，明惑守心。這是祖父當(dāng)年教我的。”

    她低頭看了下手里的草雞帽，沉吟片刻，手腕松了，將劍輕輕放下。

    可邊上的畢十一不敢松一口氣，只小心翼翼看著明謹(jǐn)。

    他看到了明謹(jǐn)眉眼微垂，對主君說：“父親，你自認(rèn)了解我，卻也未必知道我并不會尋死。”

    “可還記得四年前我說過的話？”

    謝遠(yuǎn)皺眉，似想起了什么，面色突變，還未開口就見明謹(jǐn)顧自淡道。

    “世家百年，過猶不及，若有翻覆，為你謝遠(yuǎn)之女，我必為娼妓。”

    “住口！”

    謝遠(yuǎn)厲喝，面目猙獰，似動怒到了極致。

    林氏忽然想起自家夫君夜里偷偷跟她的交談，提及明謹(jǐn)四年前曾激怒大哥，她恍然，所以是這句話？

    明謹(jǐn)無所懼，神色淡薄，眼中之無情，之冷意，于眉眼低垂處百般惆悵。

    “我太像你，自小也不甘人之下，只要我想，沒人能贏過我，倒也不枉你跟祖父如此費(fèi)心教養(yǎng)一場。”

    “若我不死……我不會像阿珠一樣懸梁自盡，即便是娼妓，我也會是籠中花魁。”

    她伸手，撫過眼角，讓淡淡將出的淚意在指腹下碾磨成痕，在眼角留下淡淡的胭脂媚色，唇角微勾，無怯意，盡魅惑。

    事到如今，她連哭都不愿意。

    輕撫過放下的劍，低頭將它輕輕插在了雪中，然后她抬頭，對謝遠(yuǎn)輕輕道。

    “若不死，娼妓無子。”

    既為娼妓，自永無子嗣。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帽子，眼底有了無邊的澀意。

    心中默念：百年世家，無非積德行善……行善，再行善，克己復(fù)禮，明惑守心。若是不端，終為詛咒。

    卻又無淚可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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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遠(yuǎn)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面色潮紅了些，嘴唇卻褪去血色，而明謹(jǐn)不再看他，松開劍柄，彎腰撿起地上的披風(fēng)，輕輕抖去上面的雪花，然后將它小心包裹了帽子，搭在了手腕處，回眸朝主屋這邊一群人看來。

    那一眼，沒幾個人看得透，只見她微曲膝翩翩行禮，然后側(cè)身往邊上的拱門走去，形單只影，風(fēng)雪相隨。

    但在過拱門時，明謹(jǐn)似想到了什么，頓足，問：“你將她葬在了哪里？”

    “血rou無存，我只找到她的頭顱。”

    “那你將她的頭顱葬在哪里？”

    謝遠(yuǎn)閉上眼，道：“帝王權(quán)術(shù)，不從者皆為謀逆，卻不能為人所知，只一并火油燒飛灰。”

    明月等人驚恐，齊齊沉痛看向明謹(jǐn)，但明謹(jǐn)也只是失神了下，背對著謝遠(yuǎn)，最后淡淡一笑。

    “也好，這人間本也留不住他們。”

    然后就走了。

    而謝遠(yuǎn)只一低頭，吐出了一口濃血。

    雪上紅痕，跟不遠(yuǎn)處明謹(jǐn)留下的血跡相互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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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謹(jǐn)過走廊的時候，見到明月幾人站在那，她愣了下，與之對視，半響，明月忍不住竄了過來，沖到跟前，想抱明謹(jǐn)，又不敢，滿臉的淚水跟鼻涕，抽抽嗒嗒的，老一會都說不出話來，最后才顛三倒四憋出一句話。

    “我……我還沒表演……我……胸口碎大石，你還看嗎？”

    她不知道說什么好，她也不懂為什么忽然之間就發(fā)生這么多事。

    一夜還沒過去，天就變了。

    明明之前好好的。

    明謹(jǐn)沒說話，目光幽涼如水，既不肯崩潰決裂，也不肯修繕無礙，她只是伸出手，輕輕抱了下明月，腦袋輕輕放在后者肩頭，似乎呼吸了一下，那漫長微弱的呼吸，可能更是一種嘆息，疲憊，茫然，還有說不出的感傷。

    明月倏然不敢再說什么以后還能不能有下次一起泡溫泉了。

    怎么敢問，怎么能問。

    過了一會，明黛才沙啞說：“先包扎手吧，不然要廢了。”

    明月回神，這才急匆匆喊人，而芍藥跟擅醫(yī)的女暗衛(wèi)已經(jīng)在邊上等著了。

    內(nèi)屋，暖爐生火，明黛跟明月坐在一邊有些焦躁不安，但竭力安靜，而明容則是在泡茶，動心忍性，直到一壺好茶水出爐，這時候傷口也包扎好了，明謹(jǐn)眼前多了一杯茶。

    她看著明容，后者站在跟前，融在屋內(nèi)暖洋洋的光暈中，對她說了話。

    “說是家國天下，但其實(shí)很多處于家國天下之爭的人，其實(shí)根本沒見過真正的天下。”

    “我已成婚，是沒機(jī)會了，你還有，出去走走吧。”

    明容拉了明謹(jǐn)完好的右手，將溫暖的茶杯遞到她手中，將她手指合握收攏。

    “江川流歲月，山海逝光陰，把一生寄于天地也很好。”

    她的話太深，明黛都不是很懂，何況明月，但明謹(jǐn)能懂，她跟明容對視，后者身手摸了下她腦袋。

    明黛跟明月倏然明白為什么明謹(jǐn)往日會有類似的小動作。

    長幼陪伴，年少扶持，在一生之中，每個人的身上都會留下別人的影子。

    或是痛苦，或是迷茫，或是成長，但都是不朽的時光。

    而在她們走后，芍藥才露出驚痛之色，半跪在躺臥在軟榻上的明謹(jǐn)跟前，“姑娘，姑娘……”

    纖白的手指撫過眼瞼，她輕輕一嘆，“替我拿紙筆。”

    芍藥一驚，但瞧著明謹(jǐn)情緒尚算穩(wěn)定，便乖乖轉(zhuǎn)身去書房拿紙筆，她一走，明謹(jǐn)便掏出手帕覆在嘴上，過了一會，手帕一片猩紅，她看了一眼，眉宇淡漠，只將它團(tuán)起，扔擲簍中。

    第140章 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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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女出了院門，走遠(yuǎn)了些，明月才壯著膽子質(zhì)問明容。

    “你作甚要叫她走啊，萬一，萬一她以后不回來了呢？”

    明容站在廊下，系上丫鬟遞上的披風(fēng)，聞言回眸瞧她，“等你長大了，就會覺得如果她不回來，可能會更好一些。”

    然后她就走了。

    明月懵懂，看向明黛，明黛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些想法了，但看著明月單純無邪的眼睛，她轉(zhuǎn)過臉，輕哼道：“這都城里的男人十有八九是要娶妻納妾的，還不如去外面找找。”

    這個理由很突兀，但前所未有說服了明月，她恍然，好像一下子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那……她真的會走？什么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