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魚塘的水沿著出水口噴涌而下,但距離放完水至少要有幾個小時。薛純茶抬起頭來,周圍枝葉茂盛,要弄清楚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拖到哪里去實在有相當難度。“古怪啊古怪,就算星星寶貝發現了什么,就憑她對蘇釋小子的癡迷,要把她賣了還替他數錢是多容易的事,何必把她拖走?而且就憑寶貝兒那智商,能發現什么東西?” “她可能拿到了一個蘇釋絕對不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所以一看到她給我打電話,他馬上把她拖走。”姜天然揉了揉頭發,有點懊惱,“但要擊倒小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訓練她的時間雖然很短,但她本身的條件很好,耐力啊抗擊打能力反擊的能力都不錯的。”他的言下之意,蘇釋長得那么瘦小,要擊倒一個比他還高的女人,并且還是個矯健的女人,有這么容易嗎? “那就說明可能性兩點:第一,蘇釋太不簡單了;第二,星星寶貝裝昏臥底。”薛純茶遺憾的搖了搖頭,“但寶貝兒的智商絕對沒有那么高,只能說明蘇釋的來歷很可疑,非常可以,特別可疑。” “這么亂的山林,他能把小星帶到哪里去?”姜天然沉吟,“山頂?” “他很可能已經在這里待了三個多月了,對附近的地形肯定非常熟悉。”薛純茶說,“該死,這地方哪里合適藏人?你有在寶貝兒身上安裝跟蹤器嗎?” “出來得太緊,還來不及……”姜天然敏銳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是我的錯,我疏忽了。”薛純茶扭了扭腰,活動了下筋骨,“我記得你把那小子從問仙湖里撈起來的時候暈了,說不定是因為那小子身上沾著讓你過敏的東西,在這種鬼地方,你覺得最有可能的是什么?小狗?鳥?花?”他懶洋洋的目光驟然變得如鷹般銳利,“你到底抓到了什么?” “我抓到了什么?”姜天然的眼神有點迷糊,他是真真切切不記得自己究竟抓到了什么,“我抓到了什么?”薛純茶斜眼看著他,“老子很想用大木棍把你的腦子敲開……”姜天然啊的一聲,“絨毛……我抓到了絨毛……有一根羽毛。” “很好!你的腦袋暫時放在你脖子上,在這里好好的等警察上來,然后告訴我水底下有什么。”薛純茶已經扭動過了脖子和腳踝,對不遠處一棵掛著鳥窩的大樹竄了過去。 呃…… 霍星現在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她一直在想究竟應該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她的確被蘇釋那一記手刀劈昏了,但問題是經過姜天然的魔鬼訓練,昏也就昏了那么一會兒,幾乎在蘇釋拖了她兩三步,還沒有離開魚塘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 然后她就一直在想她應該怎么辦? 蘇釋顯然沒有意識到她已經清醒,看他那熟練的手刀動作,劈的肯定不止她一個人,但肯定沒有一個人像她這么快醒的。他下手并不重,也許是有意控制了力道,并且把她拖走之后也沒有傷害她。 他只是把她放在地上,拖開了十來米之后,灌木叢里竟然有一個早就挖好的大坑,上面蓋滿了雜草,他就把她放進坑底,自己默不作聲的趴在坑里,將一堆雜草戴在頭上,就躲在坑里偷窺薛純茶和姜天然的動靜。這里距離兩人說話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只能看得到人影,卻聽不到彼此的聲音。 她是應該立刻跳起來,還他一記手刀,然后把他拖出去丟給姜天然?還是繼續裝昏,看他究竟想干什么?聽著薛純茶向樹林深處去找,她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其實他們不算很熟,也不算交情很好是吧?但人家卻肯為她冒險呢……不論吵架的時候多么口不擇言,她能從薛純茶心里感覺到那種溫暖。 一種……很有包容性的,大海一樣廣闊的溫暖。 也許自己真的找了個不錯的工作?不知不覺,她竟然開心起來。 蘇釋目不轉睛的看著站在魚塘邊的姜天然,魚塘的水位漸漸降低,山下也漸漸傳來人聲,本地的警方和附近鄉村的村民一起上山來了。霍星偷窺著蘇釋,他究竟是什么人?他為什么要打昏她?因為那個裝香料的塑料盒子?難道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難道他其實是個說謊不打草稿的騙子?難道——是他弄得兩戶人家不翼而飛?或者——他根本就是——無理由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但看他那堅定的眼神,卻又實在不像。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從未受到影響,是她一直受到他的外表影響,陷入一個虛無縹緲的夢里……以為遇見了一個墜入人間的天使,以為……會有一段羅曼蒂克的艷遇。 她無聲無息的嘆了口氣,這樣盲目的“喜歡”,什么一見鐘情啊命中注定啊,大部分都是不受保佑的吧? 外面的魚塘邊漸漸聚集了不少人,又在塘邊挖開了幾個口子,水流的速度加快了很多,魚塘里的水將要流光,大家都聚集在魚塘邊,目不轉睛的看著即將出現的水底。 那下面……一定有什么東西吧?霍星苦笑,緩緩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為什么蘇釋只是把她打昏,如果蘇釋是失蹤事件的制造者,他為什么不將她殺死然后立刻逃走?是怕距離太近暴露行蹤?還是對她存有一絲善念,沒有想要她死? 而且,他躲在這里干什么?剛才他明明有足夠的時間逃到樹林深處去的。 難道他也想看見魚塘底下有什么? 我……到底要不要出手?我能打得過他嗎?還是我跳起來把他嚇跑就好?和姜天然距離這么近,他如果沒有槍和刀具的話,很難對我造成傷害…… 她閉著眼睛裝昏,心里盤算著各種各樣的可能。 蘇釋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魚塘的方向。 “啊!”魚塘邊圍觀的眾人突然發出一陣驚呼,幾個人跳進魚塘,其中就包括了姜天然。霍星聽著那驚呼,心里微微一沉——果然,那下面有不詳的東西。 蘇釋眼睛也不眨一下,仍舊是睜得滾圓從草縫間看著外面的人群,目光中有股說不出的清冷的味兒。 “幾個?”有人在大聲疾呼。 “一二三四五……五個……”有人以同樣歇斯底里的聲音回答。 有人的聲音還很柔和,“六個。” “六個?第六個在哪里?” “這個,還有這個,都是。”姜天然的聲音柔和平靜,聽在霍星耳里卻是晴天霹靂,六個?六個什么? 尸體?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這個打昏她的男子。 他年輕,漂亮得像個女孩,個子很矮,身體瘦弱,眼神清澈明亮,目光很冷,有時候很兇,但并不陰森可怕。 這個人真的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他絕對不是本地人,那又為什么千里迢迢的跑到圃元縣,去殺害六個與他完全不相關的村民? 為了“翡翠菩提”? 坑洞外的喧嘩越來越大,已經很明顯聽得出,魚塘底下的確發現了尸體,但詳情究竟如何卻聽不見。就在外面亂成一團的時候,樹林深處驟然傳來碰的一聲震響,就像特別響亮的鞭炮聲一樣。霍星全身一震,那是—— 槍聲。 外面突然間亂成了一團,有不少人又向著樹林深處跑去。 那個槍聲傳來的方向,正是薛純茶去尋找霍星的方向。 她再也無法沉默,她既沒有跳起來打昏蘇釋,也沒有轉身就逃,在這種時候她的心完全沉沒在一片沉痛和后悔中,那種近乎絕望和死寂的后悔,讓她的聲音顯得出奇的平靜,“蘇釋。” 蘇釋轉過頭來,他很顯然是吃了一驚,但并沒有說話。 她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也無意驚動外面的村民和警察,“我只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平靜的看著他,“我很喜歡你,不想懷疑奇怪出現的你,也不想你為什么不愛和我們說話,不去想你討厭我。我很愿意相信你是個癡情的男孩,為了沒有消息的女朋友來到這里,為了她住在荒山野嶺,為了她即使不會游泳也會跳問仙湖,不怕吃苦也不怕死。但是……”她抬起手摸了摸頸后被蘇釋打腫的地方,“你為什么打昏了我?” 蘇釋又咬住了嘴唇,光線晦暗的坑洞中,只看見他的眼珠光彩流離,煞是好看。 “說。”她平心靜氣地說,“外面的魚塘里有尸體,樹林里有槍聲,如果你一早沒有打算殺人滅口,那就給我解釋,讓我相信你有苦衷,讓我相信你不是壞人。”她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要再一次打昏我不容易,我只要在這里喊一聲,你就會被包圍,即使你殺了我,你也逃不出去。”她耳邊的長發因為蘇釋的拖動已經很凌亂,卷曲著垂了下來,在臉頰旁輕輕的飄,“我很想……相信你不是壞人。” 蘇釋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說,“我……” “你什么?” “我……” “啪啦”一聲,霍星的眼前多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蘇釋的目光絲毫沒有升溫,雖然他的語氣似乎有了某些猶豫,但目光堅定清冷依舊。 舉在她面前的東西,是槍。 她的心在一瞬間變得透心涼,甚至是瞬間結了萬年的冰霜又瞬間碎裂了一地。她以為他不會殺她,他卻驟然持槍對著她,他為什么會有槍?因為她說了這么多,所以他干脆想殺了她了事么? 冷、血、無、情! 世上怎么能有這樣冷酷可怕的人?即使是一只貓一只狗,不管它長得多丑多惹人討厭,相處了一天一夜之后也不忍心把它一腳踢開吧?何況是人呢?何況…… 何況她是做了什么對他不利的事,將要得到這樣的報應?她其實背叛了職責,她只是想要一個解釋,僅僅是一個解釋,根本沒有要把他怎么樣,有必要……殺人嗎? 眼淚在眼眶里轉,心里冰涼的絕望又增加了一層,她是因為什么喜歡上這個人?為了什么努力想要把他逗笑?為了什么將所謂的“工作”拋到一邊?她其實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但為了親近蘇釋,她把薛純茶和姜天然丟到一邊,而結果……就是死么? 突然間一股出奇強烈的怒氣爆炸開來,她看著指在額頭前的槍管,額頭一揚,“老娘的話都已經說到仁至義盡委曲求全連自己都要聽哭了,你不感動也就算了,要殺就殺,婆婆mama的不像個男人。老娘要是死了,告訴你,半夜三更月黑風高的時候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走著瞧!動手吧!” 蘇釋的眼神是一愣,霍星在他面前雖然古怪,但從來沒有這么野蠻過,他像是看到公主突然變成潑婦一樣,雖然這公主本來也是個野蠻公主,但公主和潑婦的形象也是有相當差別的。 霍星大吼大叫,而蘇釋一時并沒有扣動扳機,聲音馬上驚動了魚塘邊的人群,姜天然第一個沖了過來。蘇釋手里銀黑色的槍管筆直指著霍星的額頭,微微一頓,他提起霍星撿到的那個疑似裝著香料的塑料盒子,敏捷的從坑里竄了出去,一下子消失在坑外的密林中。 “誰?追!”外面有人喊叫著對著蘇釋的背影追去。而姜天然跳下坑洞,驚奇的看到霍星呆呆的坐在里頭,他蹲下來用濕紙巾輕輕擦了擦她的頭,“有受傷沒有?”她呆呆的看著姜天然那微笑得純潔無瑕的面孔,突然一把抱住他,趴在他肩頭放聲大哭起來。 他什么也沒說,輕輕摸了摸她被蘇釋重擊的后頸,她覺得就像被母親溫柔的撫慰著,手上越發緊緊地抱著這個溫暖柔軟的軀體,拼命的把自己的眼淚擦在這個軟綿綿的東西身上。 手里這個溫暖又柔軟的東西是無害的,是會保護她的,是好的。 7 真相01 蘇釋跑了。 霍星哭了。 半天之后,薛純茶和姜天然坐在圃元縣派出所的辦公室里,薛純茶手上還有一把銀黑色的手槍玩味的一接一拋、一接一拋。 霍星抱著一杯咖啡,呆呆的看著薛純茶,薛純茶手指一轉,把黑黝黝的槍口對著霍星的腦袋,吹了聲口哨,“碰”的叫了一聲,他似乎已經把霍星射死了。霍星蒼白的臉上有了少許紅暈,仍然是呆呆的看著他,眼神終于有了少許生動的色彩,過了好一會兒,“樹林里發生了什么事?”她問,“你沒有受傷吧?” “看來還不是很呆,竟然還會關心別人。”薛純茶把手槍重重扔到霍星懷里,她下意識的接住,入手很輕,那是支塑料的仿真玩具槍。薛純茶坐在辦公桌面上,翹起他那雙修長的腿,“先告訴我你和蘇釋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他為什么逃了?” “我不知道……”霍星喝了口咖啡,勉強地說,“我什么也沒有發現,走到那個魚塘旁邊的時候,他把我打昏,拖進了那個洞里。” “后來你醒了,為什么沒有及時呼救?”薛純茶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我……”她沉默了,薛純茶笑了笑,“你在庇護他什么?” 她呆了很久,終于又說,“我撿到了一個香味很濃的塑料盒子,蘇釋逃走的時候,把它帶走了。” “香味很濃的塑料盒子。”薛純茶伸出手指摸了摸下巴,“看起來像什么?” “蘇釋說那是香料。”霍星低聲說,然后她問,“樹林里有人襲擊你嗎?” “有。”薛純茶擺出笑臉,“一個年紀和你差不多的小女孩,槍法相當不錯,距離五十多米,手槍開槍能打中距離我不到十厘米的大樹。”霍星抬起手來拍拍臉,用力捏著自己的臉頰,“她為什么要襲擊你?” 薛純茶笑了起來,“因為蘇釋在魚塘邊把你拖走,等于告訴大家,距離真相已經不遠了。她要掩護蘇釋,又不想事情敗露得太快,所以故意在樹林里開槍,引走大家的注意力,可惜的是太遲了,魚塘里的東西已經見底了。” “魚塘里有什么?”她呆呆的問,“尸體?” 姜天然給薛純茶也端來一杯茶,“水里一共沉著六具尸體,捆綁在一起,其中有一具遭到利器砍殺,幾乎切成了兩半,其他五具都是槍擊致命。”他的聲音很溫柔,但霍星明白他的意思,幽幽嘆了口氣,“六個人,都是他殺的嗎?” “想知道我的判斷嗎?”薛純茶喝了口茶,“笑一個我就告訴你。” “呵呵——”霍星裂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告訴我。” “我的判斷是——”薛純茶閑閑地說,“也許是。” “一點也不好聽。”她垂頭喪氣的說,“我為什么會喜歡一個殺人犯……我為什么真的沒有覺得他可疑……啊啊啊啊!讓我死了算了!”她抓住自己的頭發用力的扯,“讓我死了算了!” “圃元縣問仙湖邊六個村民失蹤,目擊者說還看到兩個中學生上山。從身高樣貌上看,蘇釋和在樹林里襲擊我的小女孩,都符合‘中學生’的特征,很容易讓人誤會成上山游玩的學生。他們身上都攜帶槍械,在這里滯留三個多月之久,顯然不是本地人,衣著打扮也很入時,所以我認為這既不是仇殺,也不是情殺,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劫財,第二是雇兇殺人——也就是說你的王子很可能是一個殺手。”薛純茶雙手插進口袋,“但那小子演得太像了,一開始我也沒有看出來這么個瘦瘦小小像女人一樣的小男孩,有可能做出這樣的大案,以他的表現和冷靜,以及持槍和劫人的熟練程度,一定不是生手。” “也就是說,他可能是一個賞金殺手,只要有人出得起錢,他就會做任何事。”姜天然打開文件,文件里有法醫對魚塘底下六具尸體的簡單描述,“魚塘底下六具尸體都是男性,幾個人都是三年多前從外地搬來的,戶籍不在本地,雖然暫時查不到姓名,但其中并沒有人符合蘇釋對‘理佳’的描述,所以——”他合上文件夾,“關于理佳的所有事,都應該是他在騙你。” 霍星呆呆的看著姜天然,她幾乎不能相信長著那樣一雙漂亮眼睛,眼神那么誠摯堅定的男孩會騙她,被同學排斥的事、寫信三年的事、為了理佳去跳問仙湖的事,全部……都是假的?“既然沒有理佳,他為什么在水底?” “這是一個很大的疑點,像他們兩個人,如果是殺人劫財,已經得手很久了為什么還不離開殺人現場?如果是殺手,那就更奇怪了,從來沒聽說過殺人以后還住在現場住了幾個月的,除非——”薛純茶打了個響指,“他們在等誰回來,所以要隱藏尸體,把一切偽裝得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還放出水怪謠言,要引誰回家。” “等誰回來?”霍星想到“理佳”,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但問仙湖邊的村民怎么會引來這么大的殺機?就算是‘翡翠菩提’很名貴,也不值職業殺手上門殺人吧?有這種膽魄,怎么不去搶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