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萬里，盛夏日光落在大廈的玻璃幕墻上，經過多扇窗格，反射出刺眼的耀光。

    池照影坐在車上，側頭望向車外，外頭烈陽炙烤，能看見路面上方漫漫裊裊的熱氣。

    池照影坐在車上，有些出神。

    一旁的青年遞過來奶酪色的塑料包裝，冷氣竄進指尖，池照影倏然回過神。

    她接過徐衡手里的奶茶，指尖稍緊，“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現在并不想接代言。”

    “這是Evelynn的代言，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在轎車開動時，徐衡不慌不忙地回應池照影。

    “是，人人知道Evelynn，也都把E家看作頂級代言。可這對我來說，沒什么兩樣。”池照影語氣未變，縱使車內開著空調，但她看著外頭盛烈的暑氣，  整個人多出幾分憊懶，尾音有些綿長。

    以至于這些帶有質問意味的話題，經由她口，也只剩叫人頸后發酥的慵懶。

    “我不需要任何代言。”池照影打開包裝，指節輕動間，把吸管嵌進開口里，低頭抿了一口。

    “現在這一趟，不過是浪費時間。”

    “……”徐衡沒有很快應話，轎車逐漸駛離商業圈，兩側的綠化帶飛速后撤，他靜靜看了一會，而后驀地出聲。

    “也就你會說出這樣的話了，池小姐。”

    “嗯哼。”池照影不置可否，她喝了幾口，似有所查地舉起包裝。

    就著陽光，車廂內光線很好。奶茶杯壁上印著卡通圖案，一只奶萌的小貓正舉著爪。

    “這家不錯，可以記下來。”

    “好。”徐衡順勢應下，他在平板上點畫兩下，而后舉起來亮給池照影看，“王姐剛剛通知，我們會有新行程。”

    池照影凝眸一看，眉頭隨之皺起。

    “王姐還是這么會折騰我啊。”她慨然道，“不過這個……我應該可以推掉？”

    池照影看著上頭經紀人的消息，看著行程箭頭指向的名字，不由得額角一緊。

    ——謝瓊枝。

    竟然讓她觀摩謝瓊枝的表演，順便給出指導意見。

    要知道接下這些叫旁人見了眼熱的代言已經讓池照影覺得折騰了，沒想到還會出現這樣一項安排。

    “或許可以。”徐衡不清不楚地應了一聲。

    池照影沒有搭理他，她放下奶茶點開手機。

    果不其然，王姐已經把這項工作發送過來。

    已經有快兩年沒有這樣高頻率的行程，池照影仍舊不習慣。起初她并不關心自己的經紀人是誰，畢竟無論是誰于她而言都沒有差別。

    可許久沒和王姐一起工作，如此密切的交流，讓池照影生出了幾分不真實的……

    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看著王姐的消息，池照影本來想著把有關《等風》話劇的行程取消，但看著王姐最后發過來的這句話。

    【行程已經由謝瓊枝方報上去了，如果需要推拒或是更改，得看郁總的意思，或許需要和她談。】

    回想起那位戴著銀框眼鏡，目光淬冰的郁總  ，池照影眉尾輕挑，隨即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轎車拐過一個直角彎，駛過一棟富麗堂皇的樓宇，池照影眉心一動，似是想起什么，她突然開口。

    “我忽然有些好奇，徐衡對這次的安排有什么看法嗎？”

    “我只是池小姐的助理，協助池小姐的每一項工作安排是我的分內之事。”徐衡說，“至于其他的，我沒有更多看法。”

    “那天和謝瓊枝的交流，徐助理也和以前一樣會在場，是嗎？”經過一條減速帶，轎車輕微地震動了一瞬，Omega額稍的發隨之輕顫，抖落的一縷堪堪遮住女人漂亮的眼尾。

    “當然，您不用擔心。”徐衡關閉平板上的頁面，回答道。

    劉海滑落更低，遮住池照影半只眼，也遮住她明滅閃爍的眸光。

    【聽王姐的安排。】池照影唇角一勾，回復道。

    沒想到兜兜轉轉，自己的經紀人還是老熟人，而這位老熟人，甚至比幾年前更懂得“拿捏”自己。

    封面、代言、紀錄片……

    工作、工作。

    看不到頭的工作。

    曾經自己無比期望的生活狀態實現、砸在頭頂肩頭時，她并沒有想象中的愉悅充實。

    她在想念郁離。

    當時間定下，被具象成沙漏時，她就對那一顆顆下落的流沙格外在意。

    最初她懷著明確目標，期盼約定之時的到來，并不會像現在這樣焦灼，那時的她甚至對最后時刻的來臨隱有期待。

    她想要離開郁離、不希望郁離在自己身上耗費太多心力。她自以為是地認為，喜歡自己這件事，是郁離最大的缺點。

    她千方百計地想要劃清二人之間的關系。

    現在池照影才知曉，當初的所謂期待，不過是出于私心，出于她的自以為是。

    她總以為，和郁離分開是兩人之間最好的結局。郁離會更好，會重新擁有健康的身體，也會有被長輩認可、不必再遮遮掩掩的愛人。

    當泡沫融化、當幻想破碎，池照影才看清，這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為是，什么郁離離開了自己會更好，什么自己和郁離不合適，都只是她自己

    ——不甘愿被情愛束縛的借口。

    她知道自己愛上了郁離，卻不愿意承認，自己才是……

    無法離開的那一個。

    所以你看，郁離分明放手了，叁年之前她就放手了。她用最溫柔、最決絕的姿態，用最體面的方式，為那一段關系畫上一顆句號。

    只留當時千方百計想離開的自己反復拉扯。

    直到如今。

    如今的郁離依舊決絕，像當初的自己一樣，心無旁騖，不管旁路，奔著那個早已定下的終點而去。

    奶茶里的冰漸漸融化，冷霧慢慢凝成水珠，附在杯壁上慢慢下淌，滲進女人緊握著的指縫里。

    池照影眉眼未動，不顧已經潤濕的手掌，指節愈緊。當初自己只想抽身，如今郁離只想離婚，不知不覺，她們之間已經掉入輪回的漩渦里。

    她知曉郁離此刻的心境，知曉小蛋糕可口的、甜美的外衣下，是堅定難移的決心。

    池照影喝下最后一口奶茶，奶味還未散去，她呼出一口氣。

    正是有著這些緣由，此時坐在轎車里的自己才會這般焦躁，繁多的工作也無法平復的焦躁。

    時間有限。

    她不免會害怕，約定的時間太短暫，甚至可能見不到郁離幾次。

    池照影指節一松，一直被握緊的包裝卸了力，由此發出細微的塑料形變聲。

    但沒關系。

    郁離會知曉自己的心意。

    至少……郁離應該知道，那幾年里她的付出她的情意，都一分不落地被接收到，不曾白費，也并非徒然。

    那個真誠溫柔的少女該知道，那些飄散著玫瑰花香的喜歡，都被好好珍藏著。

    玫瑰花瓣不會飄落在地，不會融進泥濘地里任人踩踏。

    那些年里溫潤的喜歡，都有所去處。

    和那些小心翼翼收進行李箱夾層里的門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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