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生無疑交出了最糟糕的答案。

    難辦了……

    如今他已經(jīng)離開了原處，此刻再回去反而更加奇怪，沈云也不會再信他……

    難辦了……

    陳生咬著下唇，思緒在此刻亂作一團(tuán)。

    狐皮在陽光下顯得更加柔亮。

    白鞋踩在青瓦之上，雖是走了許久的路，但鞋面鞋底都并未出現(xiàn)臟污的痕跡。

    沈云坐在房頂，歪著頭面上情緒不顯，正在瞧著街道上的陳生。

    陳生抬起手，無視身后人的目光，緩緩拿下一件東西。

    見此沈云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

    “看來……你真是不喜歡龍。”沈云從房頂上站起，望著腳下來到花燈攤前的陳生，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陳生艱難地拿下自己心心念念的蓮花燈，之后將手中的黃龍燈一摔，蹲在攤子前，既不給錢，也不離去。

    小販知道面前這人穿戴不俗，方才還帶著侍從過來，并未擔(dān)心他不給錢銀一事，心知等下必然會有人來尋他，故而沒有催他。

    而陳生握著木桿的手在此刻布滿了冷汗。

    他在等身后沈云的反應(yīng)，可沈云一直站在不遠(yuǎn)處的房頂上，既不靠近，也不說話，倒是讓他很難辦。

    陳生無法，呆頭呆腦的人等著等著還真的看起了花燈。他們?nèi)绱私┏至嗽S久，忽見陳生的身邊突然來了一個人。

    來人腳步輕盈，披著黑袍，帶著簡潔的白色貓化面具，來到花燈攤子時，先是拿了一條龍，轉(zhuǎn)而又見陳生手中的蓮花燈，問著小販：“這個沒有了嗎？”

    蕭疏聽見來人的聲音，忽地瞇起眼睛。

    商販為難地說：“這是最后一個了。”

    那人也是個任性的主兒，聽商販如此說態(tài)度自然地伸出手，“給我。”竟是直接朝陳生討要。

    陳生不喜歡他的態(tài)度，因此握緊了燈桿，低下頭不理來人。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五指微微彎曲。

    戴著面具的那人挑了挑眉，也不覺得尷尬，反而直接邁步來到陳生面前，拉著他的頭發(fā)，逼他抬起頭，笑嘻嘻地說：“我與你說話，你沒聽見是嗎？”

    陳生眉頭一皺。

    商販見狀緊張的在一旁喊著：“這位郎君似乎與常人不同！而足下英姿不凡，何必與他一個癡兒計(jì)較！”

    商販倒是好心，可這話惹得戴著面具的人笑了笑，輕慢地說：“什么呀，是個傻子？”

    他的聲音輕快，是男性中少見的柔和。語氣雖是輕柔，但并不娘氣，反而聽上去有種危險(xiǎn)古怪的冷意。

    陳生從來人身上隱隱感受到了危險(xiǎn)，這時那人將臉湊了過來，露出口中明顯的虎牙，語帶惡意地說：“我還真沒見過傻子，你說句話我聽聽。”他說完這句話，用大拇指按了按陳生的頭皮，像是逗弄貓狗一般，從懷中掏出一只小鳥，與陳生說：“這鳥是我剛剛搶到的，你若把我逗樂了，我就把這只鳥送給你。”

    陳生盯著他手中的鳥，見到那只小小的燕雀還真的挺喜歡，只是陳生不知應(yīng)該如何逗樂對方，只會順從本心，慢慢放下了手中花燈，去碰他手中的小鳥。

    而這一舉動惹到了對方。

    沒有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見臉側(cè)暗影閃動。還沒碰到小鳥，陳生臉上先是挨了一下。

    啪的一聲響起，疼痛令陳生下意識地往后躲去，卻不小心地跌坐在地。

    第一次挨打的陳生錯愕地看著對方，隨后對方半彎著腰，一只腳踩在他的膝蓋上，說：“你既沒逗笑我，又怎好厚著臉皮來拿鳥？”

    戴著面具的人說到這里嘴角一勾，譏諷道：“傻子就是傻子，竟想著不勞而獲的好事。”他故意點(diǎn)了點(diǎn)陳生的膝蓋，傲慢地仰起臉：“看到了嗎？”他將鳥放在陳生的眼前，“這個，我的。”然后他指著陳生腳下的花燈，“這個，也是我的。”

    然而戴著面具的人話還沒說完，忽聽一句：“那可未必。”

    這聲未必從陳生的身后響起。

    一只白皙的手突然出現(xiàn)，指著燕雀說：“我看到的，都是我的。不管是那只鳥，還是你的命。”身后人語氣溫柔，語速與戴著面具的人相同，話語中的狠意更是相似。

    陳生聽到沈云的聲音，就像是被打的孩童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委屈的皺著一張臉，發(fā)出了一個并不愉快的單音。

    而沈云則是抬手，手心向下又翻上。一上一下之后，他的掌心出現(xiàn)了一只呆頭呆腦的燕雀。

    見拿著燕雀的手來到面前，陳生茫然的抓過沈云手中的鳥，不知他是怎么拿到的。

    面具人低頭瞧著掌中突然消失的鳥兒，危險(xiǎn)地瞇起眼睛，“你是誰？你倒是有兩下子。”

    沈云拉起陳生，拍了拍陳生身上衣裳臟的地方，漫不經(jīng)心地說：“還行。總比別人養(yǎng)的家畜強(qiáng)上一些。”

    戴著面具的人聽到這里忽地瞇起眼睛，語氣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沈云盯著自己指尖的灰塵，“嘖”了一聲，雖是做出了和善的表情，但身上并無一絲溫柔暖意，反而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他語氣輕柔卻很怪異，一字一頓道：“不過是長夜養(yǎng)的家貓。別太囂張了。”

    第126章 起因

    沈云和那人一同消失,沒用多久，沈云獨(dú)自回來，那人不見蹤影,不知是死是活。

    沒有在意那個打了自己的人，陳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鳥身上。

    沈云回來后瞧著陳生抓著小鳥不放，盯著陳生被打腫的臉,不疾不徐地說：“你也有今日。”

    “？”陳生不明所以，只拿起地上燈籠往后藏了藏,一副擔(dān)心沈云來搶的模樣。

    沈云并未計(jì)較陳生小氣的舉動,他撿起陳生扔在腳下的黃龍燈籠，瞧著扁了的龍頭，轉(zhuǎn)身將錢銀交給攤主，之后帶著陳生往前走去。

    街道上熱鬧非凡，可沈云的身影卻與四周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他雖是走在這條街上，可總像是與凡塵融不到一起。

    陳生凝視片刻，忽然摸了摸牙。

    而那腦后像是長了眼睛的男人一頓,側(cè)目而視，未動步子,只伸長手臂掐住陳生的下巴。

    “怎么了？”沈云的大拇指撥開陳生的下唇rou,指腹按住柔軟的唇rou，指尖輕觸到陳生的牙齒。

    陳生慌了。

    他的牙松動了！

    而牙掉了似乎與某種尊嚴(yán)連在一起，他隱隱懂得,被人打掉了牙,是極為恥辱的印記。因此他臉色變了又變，十分難看。

    沈云見此明白了他為何驚慌，男人薄涼的勾起嘴角，笑意不減地說：“掉了就掉了,長個記性也好。下次在亂走，不止是牙，腿也別要了。”

    聽出他并未開玩笑，陳生縮起脖子，不在關(guān)注他可憐的牙齒。

    沈云沒有帶陳生去找侍從與沈寒，他帶著他來到最熱鬧的朱雀街，瞧著暫時沒有回府的意思。不知不覺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雖是冬夜寒冷，但因年底，街道上的人依舊不少。人們心中的熱情也并未因?yàn)楹苟ⅰ?/br>
    燈火通明，晶石高掛。

    京城里最大的花樓架起臺子，讓樓中出名的女子上臺獻(xiàn)舞。這些平日里需要花費(fèi)不少錢財(cái)?shù)呐樱仓挥性诠?jié)時才會出現(xiàn)在人前獻(xiàn)藝，不收取分文錢財(cái)。

    舞臺四周圍著發(fā)熱的晶石，女子舞姿曼妙，穿著單薄的水袖長裙，身姿宛如一朵盛開的芍藥。

    陳生沒見過女人跳舞，他一時好奇，行走的步子一停，與沈云留在了青樓對面的燈籠攤前，享受著暖意融融的人間景色。

    一旁畫糖畫的老人身旁圍著一群嘰嘰咋咋的孩童，父母則在一旁含笑的注視著他們的身影。

    老人畫好一條龍，將龍送遞給對面的男童，男童舉著龍，眼睛亮晶晶的，當(dāng)下與周圍的孩子鬧起。

    幾個孩童要扮家家酒，自是爭搶最好的身份，拿著龍的男童朗聲喊著：“我當(dāng)龍！我要當(dāng)虛澤！”

    原本眉眼帶笑的父母聽到這里臉色驟變，連忙捂住他的嘴，訓(xùn)斥一聲怎敢胡說八道。隨后孩子有些委屈的吸了吸鼻子，眼眶立刻紅了起來。

    見狀，一旁畫糖畫的老人哎呦呦地叫了一聲。許是心有不忍，又或者是想要靠此賺上點(diǎn)錢，他柔聲哄著男童：“不哭不哭，來，喜歡天主是吧？阿伯給你講講天主的故事。”

    陳生和沈云都是聽力極佳的人，他們聽到這里，兩人心思各異，在此刻都沒了欣賞舞姿的心情。

    而對面的老人則繪聲繪色的講著那些廣為流傳的神話。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尚未分立之時，天主虛澤與諸位天尊從混沌中出現(xiàn)。天主分天地，造萬物，有了當(dāng)今的人族和人間的山河美景。”老人講著那些人盡皆知的事情，講了很久又提：“然后還有在海域出蘇河天尊，在極地出生的妄念天尊，以及從曦中走出的金羽天尊。”

    老人將天尊的故事說給孩童聽，每個神話都提了一嘴。說著說著，拿著龍?zhí)钱嫷男『⒑鋈弧斑住绷艘宦暋?/br>
    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解的謎題，那孩子歪過頭，問了一句：“你說虛澤天主分天地造萬物……那海域山峰在不在萬物之中？我記得，天主造物是在天尊戰(zhàn)之后，可其他天尊與虛澤天主同代，為什么在天主造物之前，他們會從山海中走出來？難不成山海在天主造物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

    男童說到這里歪著頭：“那天主造世，又是以什么來定的山海之分？這世上的生物萬千，難道每一個都是天主隨意捏出的嗎？”

    這話一出，周圍的大人和陳生都愣了。

    神話之所以是神話，來自本身的奇幻和夸大的成分。也因有夸張的表現(xiàn)方式，所以這些點(diǎn)不是沒有人想到，只是沒有人深究。

    凡人聽到此事，只是隨便想想，并不能去問天上的虛澤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因此老人和孩子父母都只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唯有陳生很在意，在意的一直在想——虛澤造的萬物，是根據(jù)什么來造的？如今世上的萬物是他腦內(nèi)的幻想，還是前人已經(jīng)留下了底子？

    世人都說，虛澤之前天地未分，沒有萬物。那與虛澤同年出現(xiàn)的天尊又如何解說？

    金羽是從太陽中走來。

    而在傳說里，太陽是虛澤的倒影。

    蘇河是從海中出現(xiàn)。

    而在傳說里，海是虛澤的血水所化。

    其他的也是相同。

    世人都在說是虛澤造世，可虛澤造世是在天尊戰(zhàn)之后，天尊的誕生是在天尊戰(zhàn)之前。而這是不是在說——在虛澤造世之前，世間就已經(jīng)有了生命？

    或者說……是不是在虛澤造世之前，山川河流早已經(jīng)存在。虛澤一劍分開了天地，天地初分，是否是已經(jīng)呈現(xiàn)了一處完美的景象？還是虛澤并未分開天地，他只是降生在這里？之后在天尊戰(zhàn)中勝利的他，不過是依照著自己的心意，造出符合自己心意的東西？

    越想越糊涂，陳生的大腦在這一刻亂作一團(tuán)。他隱隱意識到，如果他能在今日解開了男童所問的話，似乎就能觸碰到這世間最高的秘密。

    而像是知道陳生心底的渴望，沈云收回盯著糖畫的眼睛，慢聲說：“看著他們我方才想起，我好像沒有給你講過什么故事。”

    陳生眨了眨眼睛，嘴角向下，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云想了一下，像是在想怎么開口，很久之后才說：“從前有一位富戶，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片凈土。凈土堪稱仙境，仙境里什么都有，而富戶作為來到仙境的第一個人，自是成為了仙境的主人，擁有了仙境里的一切。”

    “他在仙境里坐擁數(shù)不盡的金山，遼闊的土地，令人艷羨的力量。他用著常人不及的力氣，很快在仙境中蓋起屬于自己宅院。隨著日積月累，宅院里的東西越來越多，可支撐著家宅的門柱卻因老舊有了倒塌的前兆。

    為了護(hù)住家宅，富戶在屋內(nèi)立起六根中柱，雖是尋得了延續(xù)之法，但因宅院實(shí)在太大，其余隱患仍是令人擔(dān)憂。”

    “富戶為此思量許久，在死前以rou身造出七個子女，將看護(hù)家宅一事交給了自己的子女，并在死前與他們說——你可以改變家中之物的擺放，可以扔掉舊物換新，卻不能碰觸房屋的外貌。子女應(yīng)下，然后子女再生子女，一代養(yǎng)一代，一直看護(hù)先人之物，直到最近一代，故事開始出現(xiàn)了變化。”

    “先輩教養(yǎng)下代，后來出生的長子奉行先人之志，遵行過去之法。而次子卻盯著家中的門柱，有意想要換新，也想知道換取后會發(fā)生何事。因此家中分成了兩派，一方支持長子，一方支持次子。他們很快就打了起來。”

    沈云說到這里頓了頓：“其實(shí)起初并沒想拼個你死我活，比起上代，這代的子女關(guān)系和睦，只可惜后來……”

    “虛澤殺了蘇河。”

    硬邦邦的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