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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詩撫了撫純茹有些凌亂的鬢角:“你族舅公去了, 今年正月初二的時候。我剛剛接到你外祖母讓人送來的消息。” “怎么會……老師他的身子一直硬朗……”純茹有些不敢相信。 她的啟蒙老師船山先生是阿婆的族兄, 王氏已經凋零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幾個族人關系很是緊密。因為這層緣故, 老師雖然一直不承認自己是清朝的子民,卻還是收下自己這個有著一半八旗血統的女孩子做弟子。 在江南的那段時間, 她不僅在做有關高產作物方面的研究,也在跟著老師學習各方面的知識。老師的觀念超越了這個時代,均天下、反專制、愛國理想、歷史主義,等等,甚至這些思想和現代的一些觀念也不謀而合。老師博文約禮, 是真正的獨立之君子。他那樣的人,怎么會……怎么可以去世…… 施詩嘆了口氣, 把女兒抱進懷里:“其實自從你離開湖南之后,族舅公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只是他一直要我們瞞著你,不讓你擔心。” 純茹回想起前些日子老師寄回給她的那些書信,筆力越來越弱, 但她以為是老師年紀逐漸大了的緣故, 原來那時老師就已經病重了嗎?老師又是怎樣艱難地拖著病體給她回信呢?若是……若是她能夠更細心一點就好了。 施詩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淚水濕潤了:“我在小佛堂設立了靈牌。你如今是未來的五福晉,身份特殊,不能隨意離京。去給族舅公上柱香吧,也算是你的一番心意。” “祖母她……”純茹有些猶豫, 畢竟老師的政治立場和他塔喇家可以算是截然相反的了。 “沒事, 你祖母知道的。去吧,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好好地哭一場吧, 小茹。 純茹走進小佛堂,淡淡的檀香在昏暗的屋子里飄蕩。她看著最里面的牌位,簡簡單單地刻著六個字:先生陽明之位。這大概就是祖母能夠做出的最大妥協了。 純茹虔誠地為先生上了一炷香,磕了三個頭,希望先生的來世可以安居樂業,幸福安康。想到這里,純茹又不免有些好笑,先生是標準的樸素唯物主義的代表人,不信神佛。而她呢,自小就在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教導下長大,雖然經歷了穿越這種奇事,但對鬼神之事卻一直認為是無稽之談。先生若是知道了她為他做的祈愿,只怕又會像她小時候一樣,拿著戒尺氣呼呼地假裝拍在她身邊的桌子上吧。 老師,愿您來世安好,一世平安。 淚水在青石地板上砸出了了一個個小坑。 小茹的心情有些不好,這是五阿哥最近隱隱約約才察覺到的。 正月初四的時候,汗阿瑪在乾清門召集了大學士九卿等人談論音樂和數學原理,還親自測算了一遍圓周率。汗阿瑪允許他們這些阿哥在一邊旁觀,看著一群人配合汗阿瑪傻傻地等著日晷上正午時分的日影與畫標合在一處,五阿哥覺得頗為有趣。這可能是歷史上級別最高的一群人的科學實驗了。 他正打算把這件趣事和小茹分享,卻發現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臉色也很糟糕。就跟前世的時候,她所喜愛的教授去世時一模一樣。五阿哥知道她此時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靜靜等著小茹開口。 “我很崇拜很崇敬的一個人去世了。” “你是知道我的。我的脾氣有點怪,如果我們沒有一起長大,你還會選擇我嗎?” 五阿哥回答:“沒有如果,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實。”事實就是兩人一起長大,相知相戀。他們不僅是愛人,更是親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我真的會因為書上的描述而崇拜一個人。來到這個時代,最讓我高興的事就是能親眼見到以前只能在書上看到的人。不管是阿公、舅舅還是老師、六jiejie。我由衷得因為他們的行為、他們的思想而崇敬他們。” “雖然我無法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平行的時空,畢竟根據休·埃弗雷特提出的理論,我們這些亂入的量子已經改變了這個時代的歷史進程。” “所以也許他們也不再是我之前在書上認識的他們了,我努力地說服自己,去世的不是我前世書上喜歡的那些人物,我為什么還是會這么難過呢?” 五阿哥把純茹抱進懷里:“因為生者付出了感情,盡管死者不知,但你依舊會悲傷。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態,小茹你哭一場吧。” “我明明一點也不想哭,為什么眼淚還是會流出來呢?真是討厭,淚腺為什么不可以受我的控制。” 過了好些日子,純茹才漸漸從悲傷中走了出來。 時間緩緩流逝,又到了一年七月,康熙帶著八阿哥及以上的諸位阿哥去了塞外。 整整一個月,這些阿哥們幾乎都在馬背上度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康熙對他們的要求越發得嚴格。他們每天都背著箭筒,拉弓搭箭,在草原上策馬奔騰。康熙除了會見來請安的蒙古的王公大臣,每日都會抽出時間來檢驗阿哥們的斬獲情況。 幾位年輕皇子矯健的身姿,成為了草原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小六,你還好吧。”五阿哥有些擔心。這孩子的身體大概也就比小十一稍微好上一些,每日這么大的運動量,他真的擔心這孩子會吃不消。 六阿哥笑了笑:“我沒事的,五哥。我如今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若是身體不適千萬不要硬撐。”五阿哥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