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訣意全在豬婆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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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日,各地府衙早早貼出告示,說龍虎山守邪高功李閻,奉太乙閣之命剿滅覆海大圣。以此安撫人心。并派官兵巡視各縣城村莊,凡有私自設立yin祠,乃至祭祀牲畜及童男女者,立即鎖拿問罪。 各縣城的百姓,聽說官府張貼了討伐妖物的告示,一大清早就來圍觀,有些住在鄉(xiāng)下的百姓,甚至為此專門進城一趟。 “天師道終于派人來了,這下我們有救了。” “過去官府貼了告示,十有八九都能治住洪水。” “誒,前頭的別擠啊!” 販夫走卒,漁夫書生,三教九流的老百姓統(tǒng)統(tǒng)擠在告示欄前頭,沖著上面的內(nèi)容。 “呔,老漢,你又不識字,你擠個啥。” 一個戴著青綸巾,書生模樣的人,擁擠間被踩了一腳,忍不住沖前頭個子矮小,五十多歲的農(nóng)漢說道。 那老漢白了書生一眼:“誰說俺不認字,俺認的字夠用了!” 說罷,老漢鉆到前頭,吃力地辨認著告示上的文字,直到看到最后一個,才茫然地眨了眨眼。 “怎地,我說你不認得吧。” 書生冷笑。 “別打岔。” 老漢漲紅著臉,又倒著從最后一個字開始,一直看到開頭,臉色刷地一聲白了。 “不認識就不認識,逞什么能啊?” 那書生說罷,老漢一把把后頭的書生扯到前頭,又惹起一片罵聲。 “你識字多,你跟俺看看,上頭有沒有個陳字?” 書生瞧了一會告示,搖頭道:“沒有。” 老漢更急了:“那,有沒有個柯字?” “也沒有。” 這務農(nóng)老漢聽了,失去力氣似的坐到在地上嚎啕大哭:“告示上沒有陳,也沒有柯。完了,這下全完了,俺的秧苗啊!” 書生有些奇怪:“沒個陳,沒個柯,你哭個啥?” 這老漢止不住地哭:“你這外鄉(xiāng)人懂個啥,懂個啥呦!” 這時候有的人已經(jīng)看完了告示,人群忍不住向衙役涌去:“這個高功是誰?天放先生為什么不領旨伐妖?” “龍虎山對付不了覆海大圣,各位大人,快叫天放先生出面吧!” 一時間群情激奮。 告示欄的兵丁匆忙架起鐵槍:“都退后,退后。” 衙門里,做的漕運總督朱昌運在偏衙仔細聽著,一旁有隨行的書吏奉了一杯茶水上來。 “大人,請。” 朱昌運拿起茶杯,隨口問道:“這是第幾撥來看告示的百姓了?” “十幾撥了,百姓都關心這事。” “我叫齊千戶幫忙,到各村去巡視,結(jié)果如何?” “光今天一天,齊千戶到各村搗毀的yin祠不下十幾個,巫婆神漢快有五十人,還有兩個村子的鄉(xiāng)老民壯,綁了村民的兒女要投海祭祀。犯案的都抓了,可被投海的童男女,已經(jīng)……” 朱昌運啪地一聲放下茶杯,氣憤難當:“愚民愚婦,都當明正典刑!” 書吏倒還算鎮(zhèn)靜,小心接話道:“以朝廷之威嚴,自然不可能受一只沿海妖物的威脅,當真奉上三百童男女,派人討伐妖物是意料中事。可是以往伐妖,勢必是加封給天放先生一個臨時的軍職,叫他領了旨意,去討伐豬婆龍。這次卻換了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高功。老百姓心里頭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州府的士紳商賈,也完全不看好朝廷這次舉措。早早清點財貨家人,要到江蘇去避難的,也不在少數(shù)。” “你去吧。” 這書吏如臨大赦:“下官告退。” 說罷,就退了出去。 朱昌運看了一眼桌上,那是一摞厚厚的紙包,里頭是漕運衙門前后數(shù)任堂官搜羅下來,關于二十幾年來,陳柯兩家草菅人命,誤國害民,勾結(jié)海盜,斑斑罪狀罄竹難書,遠比各縣衙呈給知府吳克洋的要齊全,這里頭隨便一件,都足夠陳家柯家抄家滅罪,可覆海大妖不滅,這些都是廢紙。 朱昌運至今還記得他為上一任漕運總督錢大人送行,從他手里接過這個紙包時,錢大人的眼神。 “李鎮(zhèn)撫啊李鎮(zhèn)撫,你可得爭口氣啊。” 陳府大宅。 錢貴跪在院子里,雙手托著藤鞭,頭埋得很低,他在這里已經(jīng)跪了四五個時辰了,屋里還沒人出來傳信叫他起來。 “咳咳~” 床榻上的陳天放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嘴唇上裂皮結(jié)痂,雙眼澀如灰燼,顯然病重。 吳克洋一直坐在床邊,見狀急忙吩咐侍奉丫鬟:“火爐再旺些。” 丫鬟大氣也不敢喘,急忙鞠躬。 “不必了,小風寒,挨挨就過去了。” 滿臉病容的陳天放叫住丫鬟。 吳克洋急道:“這樣重的病。怎好挨得過去?” 陳天放虛弱地看著他:“克洋啊,你上任也有七年,這七年,也不好挨得過去吧?” 吳克洋愣了愣,過了一會才道:“老師說的哪里話,弟子只是,盡一些應有之宜。” “你不要騙我,你也埋怨我,埋怨我放任子孫。我大兒子也埋怨我,埋怨我偏心小兒子,小兒子埋怨我不叫他理事,女兒女婿埋怨我,總歸他們姓柯不姓陳。你們都埋怨我。” 吳克洋張了張嘴,隨后站起來跪在床前,痛哭道:“我與老師不是父子,情同父子。父子之間怎么會有埋怨二字,老師這樣說,實在折煞弟子了。” 天放先生凝視著吳克洋:“起來。” 吳克洋不答。 “起來——” 天放先生拉著長音,拍打著床榻。 吳克洋連忙起身到天放先生身邊。 “桌上有封折子,我很早便寫了,你看看,沒有毛病,就帶回去抄下來。” 吳克洋走到書案邊,的確有一封書,他打開來,上面頭一行赫然寫著:“寧波知府臣吳克洋謹奏;為直言浙江陳柯二氏勾結(jié)妖物,養(yǎng)患自重……” 吳克洋手一哆嗦,奏書落地,驚怒交加:“這是何人造謠,其心可誅。” “這是我寫的。” 天放先生輕輕說。 “老師,您,您這是?” “你剛才說,你把我當成父親,我何嘗不把你當做我的兒子。只是有時候糊涂,老想著你年長,能讓著他們點,是我太寵他們了。” “老師。” “聽我說完。” 天放先生繼續(xù)道:“天底下沒有不漏水的船,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不是石破天驚的事。旁的不說,單說這次吧,我家里人瞞著我不叫你們進門,天師道就找了李鎮(zhèn)撫。克洋,你年紀輕輕就做到知府,眼光韜略都是一等一的,你說,這李鎮(zhèn)撫能降服覆海大妖么?” “……”吳克洋久久說不話,地上是那張?zhí)旆畔壬H手寫的奏疏。 半天,吳克洋才道:“太乙閣易羽,是個謀而后定的性格。天師張義初,更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龍虎山,不會無的放矢。” 沉默,良久的沉默,鶴嘴的香陡然而滅。 “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我寵著他們,也不能委屈了你,若是時候恰當,你上這封奏折,或可保住仕途性命。” “老師。” 天放先生在床上翻了個身:“你去吧。拿著這封奏疏。” 吳克洋低頭不語,好一會才撿起地上的奏疏,出門去了。 到了院子里,正巧陳寒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兩人見面卻目不斜視,彼此交錯。 “爹,您……” “是你叫錢貴不讓浙江的官員進門的?” 陳寒咽了口唾沫,才點頭:“是。” “……” 虛弱的天放先生一把抓起床邊的鼻壺扔了過去。 “你個不爭氣的畜生!”他大口喘氣,臉上是不正常的紅暈:“他們是官!是官!是官!” 陳寒也不敢躲,臉上被砸出一道血印子。 侍奉的丫鬟連忙給他順氣,半天,天放先生才閉眼道:“給春兒家里遞口信兒,我想他們倆了,回來吃飯。” 陳寒抿著嘴:“我是不爭氣,可說到底,我還是為了咱陳家。官府想拋下我們自己剿妖,您叫他們來,難道就能解決么?” “你們都不爭氣。”陳天放閉著眼:“我就是老了,想跟女兒姑爺說說話,我好高興高興。去吧,去叫。” 陳寒舔了舔嘴唇,這才走出去。 南渠三寶寺對面,是條寬敞的大街。里面茶點莊,胭脂鋪,車行,書局各色商鋪齊全,還有幾座幽深的大宅子,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是柯家的產(chǎn)業(yè)。 柯家大爺柯諾然,在浙江綠林道上頗有威名,綽號“混天蛟龍”,若是只論名號,比覆海大圣,豬婆龍王這些,也不太差。 前陣子陳冬橫死,夫妻兩個還去哭過,這些日子除了家里的產(chǎn)業(yè),也都盯著官衙的動靜。差人去問,只聽說覆海大妖又不安生,只是官府卻沒再請?zhí)旆畔壬钦襾砹艘晃皇匦案吖Γ致犝f這位守邪高功,正是殺了陳家二爺?shù)牟榈蹲拥纳纤荆@叫夫妻兩人又驚又怒。 砰! 上好的水藍瓷器被砸得粉碎,砸東西的是個四十幾歲的婦人,穿金戴銀,手上扣著扳指和玉鐲,盡管一身貴氣,去掩蓋不住婦人臉上明顯的狠厲之色。 “一幫喂不飽的白眼狼。” 她也知道再罵誰。 里屋,柯諾然端坐著,一個高瘦頭陀站在旁邊。 聽到罵聲,頭陀笑呵呵地:“嫂子又鬧脾氣呢?” “你說你的,家里的事少問。” 柯諾然板著一張臉。他生的極為壯碩,渾身上下的肌rou要把衣服撐破一樣,一道黑色的野獸紋身從脖子蔓延到耳根,看上去非常兇惡。 “啊,額,有批尖菊今晚就到,擋著口的。” “知道了,老規(guī)矩,一半從后門送進來,一半送到柴氏染坊去,另外,你再幫我做一樁事。” 頭陀低頭:“您吩咐。” 柯諾然勾了勾手指,那頭陀湊近,他耳語幾句。 “沒問題,這事好辦。” 柯諾然沉著臉:“我小舅子死的冤枉,這只是個開頭兒,剩下幾個人現(xiàn)在還動不得,你過陣子等我消息。” “明白。” 頭陀點頭。 “去吧。” 柯諾然說罷,沖外頭吼了一句:“差不多得了,天還沒塌呢!” 說著,門打開從外頭進來一人,柯諾然認得是陳府上的仆人。 “大爺。” “老爺子有吩咐,還是陳寒有話說。” 仆人搓著手:“老爺子這兩天清醒了點,想叫您和小姐回去住兩天。” “好,我明天大清早就出發(fā)。” 柯諾然滿口答應。 “對了。”他突然抬頭:“我早上派人和陳寒說的,釜底抽薪,把那勞什子守邪給做了,他有回復么?” 這仆人搖頭:“我家大爺沒答應,他的意思是,這姓李在山東遼東闖下的威名不小,怕得不了手,反而壞事。” 柯諾然冷笑:“官府的武將也就那么回事,否則怎么會連幾道龍虎旗牌也看不住,矬子里拔不出將軍。” 想了想,他又道:“罷了,說不通就算了。我倒要看看這位不知道那哪冒出來的守邪高功,后天怎么驅(qū)趕豬婆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