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通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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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閻面不改色,悄無聲息地把手指從男子的眼皮移到了人中上面,重重地嘆息了一聲,然后轉(zhuǎn)身。 “怎么了,鄧兄弟。” 鄧天雄鐵塔似的壯漢,雖然有傷在身,標(biāo)槍一樣的站姿依然帶著強(qiáng)烈的壓迫感。 “我們逮住了一個細(xì)作,可能是倭寇。” “既然是倭寇,砍了便是,何必跟我說。” 李閻淡淡一笑。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李閻把眼光一轉(zhuǎn),說話的是個穿著淡藍(lán)色布衫,頭戴圓底紗帽的男子,三十許歲,瘦弱得一陣風(fēng)就可以吹倒似的。 他被兩名明軍架著,跌跌撞撞地推搡過來。 李閻之前對六人使用了黃巾符咒,其中有三人和鄧天雄一樣,已經(jīng)恢復(fù)了行動能力,剩下兩人傷情也穩(wěn)定下來,養(yǎng)個幾日,不會再有大礙。 “這人躲在木桶里,我揭開蓋子,他張嘴就是倭話。” 鄧天雄指著男子。 “天兵明鑒,天兵明鑒。” 那人體弱篩糠,臉上冷汗直流:“小人是漢城府的通譯,是跟隨查副總兵一路來到平壤的啊。” 李閻打量了他一眼。 “你懂倭語?” 提到本行,男子似乎冷靜了許多,他看了一眼問話的年輕人。 身材削瘦,高顴骨,雙眼亮如大星,半身灰色箭袖,開裂的腿裙血污交錯。 他定了定神,白凈的臉上顯出幾分儒雅:“小人自幼隨父出海,莫說倭話,就是紅胡子的鬼語,我也略知一二。” 李閻的臉上綻放出笑容,揮手讓身后的明軍松開他的肩膀。 “不知道兄臺怎么稱呼?” “小人自幼深慕漢家文化,本家姓宋名基,因為家中排行老二,取昆仲叔季之意,故而取名宋仲基。” “好名字。” 李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宋通譯,敵腹之中,弟兄只想尋條生路,我等意欲南下歸營,這一路上,還要勞煩先生了。” “好說,好說。”宋仲基一躬到地,心中卻暗暗叫苦。 蓋子揭開那一刻,他本以為被倭寇發(fā)現(xiàn),這才用倭語大聲呼救,沒想到卻是明軍。 明國軍隊雖是友軍不假,但是大多對朝鮮國人態(tài)度傲慢,這幾個丘八更是膽大包天,竟然想在眼下倭寇已經(jīng)基本攻陷朝鮮全境的情況下還要強(qiáng)行歸營。簡直當(dāng)現(xiàn)在占據(jù)平壤城的小西行長是死人。 眼下落到這般田地,宋通譯對明軍不乏怨懟,一路上對朝鮮軍隊之脆弱冷嘲熱諷,到頭來還不是一觸即潰?現(xiàn)在還要拉著自己送死。 心中雖然跳著腳的罵街,可臉上這位通譯官可是絲毫不顯。 眼前這人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輩。現(xiàn)在面子上還算恭謹(jǐn),自己若是稍微不知趣,人家真翻臉宰了自己,還不是跟宰小雞子一樣容易? 李閻湊到鄧天雄的身邊,低聲說著:“天雄,你盯著他,我們?nèi)松夭皇欤胍蠲俨坏眠@人,他要是敢跑,格殺勿論。” 問題是他也沒讓宋通譯走開,說話的時候時不時瞟他一眼,像是“盯著他”“格殺勿論”這樣的字眼順著風(fēng)就傳到了宋通譯的耳朵里,聽得他渾身上下涼颼颼的,臉上還要保持微笑從容。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偌大戰(zhàn)場上,李閻幾人找到了二十多個活口,卻只歸攏了九個人,其他要么傷勢太重,要么行動不便,只能放棄。 這里頭有的人還算硬氣,有的人卻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李閻面上冷硬,鄧天雄卻牙關(guān)緊咬。 加上李閻自己,十人里面能走路的有七個,輪流攙扶三個傷員。這些人都是傷疲之身,萬萬經(jīng)不得搏殺,一旦遭遇倭寇,李閻就白費了功夫,可一旦養(yǎng)好傷勢,作戰(zhàn)能力絕不是一個人單打獨斗能與之匹敵的。 一行十人。趁著初生陽光融化積雪,往山腳去了。 …… ”砰砰砰……” 柴門露出一張臉來,四十出頭,滿臉風(fēng)霜。 宋通譯咽了一口唾沫,用帶著平壤口音的朝鮮話說道: “老丈,我們是大明的軍隊,是來打倭寇的,你……” 男人聽到大明兩個字的時候,已經(jīng)用力壓緊門板,語氣惶恐: ”去別家,你不要害我……” 李閻雖然聽不懂,但也不是白癡。胳膊肘往上一頂,臉上冷笑起來。 “怕是由不得你。” 一個村夫怎么可能跟老于搏殺,又經(jīng)過姑獲鳥強(qiáng)化的李閻角力,門板猛地被推開,村夫跌了一個跟頭。屋里頭傳來婦人的驚呼聲音。 一個個軍衣漢子魚貫而入,大多佩著兵刃,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氣,那村夫一開始還拿起了砧板上的菜刀,被模樣兇悍的鄧天雄眼睛一瞪,嚇得菜刀跌落。 里屋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應(yīng)該是這人的妻子女兒。 剛及豆蔻的女孩縮在炕角瑟瑟發(fā)抖,年長的婦人一個頭磕在地上,不住討?zhàn)垺?/br> “說給他聽,我們是官軍,不是倭寇,弟兄受了傷,想討一碗熱水而已。” 李閻冷著臉對宋通譯說道,“不耍花樣,不傷人命。” 宋仲基把婦人攙扶起來,嘰里咕嚕地說了半天。這戶人家才定了定神。 “幾位兄弟,誰身上帶著碎銀子?” 幾個軍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個子矮小的士卒忽然說道。 “俺娘給俺打了一個長生鎖,是足銀的。” 這人叫王生,雖然不似鄧天雄有高達(dá)70%的軍技,卻有一個名叫天視地聽術(shù)的技能,是一把偵查的好手。 “拿來。” 王生乖乖地把東西遞了過去,自從李閻顯示出一手神奇的氣愈術(shù)救了大伙性命,幾名軍漢便以這位總旗大人唯首是瞻了。 李閻掂量了掂量,分量不輕。 他把長生鎖放到婦人手里,回頭給鄧天雄說。 “四處找找,有什么吃的,或者用得著的東西,都拿出來。” 說著他讓鄧天雄俯身過來。 “要是有碎銀子,也拿一些,多少你自己算,王生這長命鎖值不少錢,咱別虧了。” 鄧天雄點點頭,一陣翻箱倒柜。 其他軍漢進(jìn)了屋子,圍坐成門板邊上,顯得有些拘謹(jǐn)。 老婦人看了看手里的銀鎖,用牙齒咬了咬。又看了一眼自從進(jìn)屋,就老老實實蹲在一邊的軍漢,眼神閃爍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李閻看著滿身傷疲的大伙,心中像是有一顆弦緊緊繃著。 這一行要突出重圍,大不易。 “宋通譯,你叫這老漢給我們找?guī)咨硪路阍谖覄偛沤o的銀鎖里面。” 宋仲基又嘰里咕嚕地說了半天,好一會兒才拿來兩身粗布衣服過來。 “人家家里也不富裕,就這兩身了。”宋通譯強(qiáng)笑著。 李閻剛要張嘴,一名扒著門縫的校尉忽然低聲喝道。 “大人,有倭賊!” 宋通譯嚇得手心一抖,手里的衣服就要落地,被李閻接住。 “王生,你扶著傷重的兄弟進(jìn)后廚,其他人下地窖,天雄,跟我把衣服換上。” 李閻語速極快,卻有條不紊,幾句話說完,九名士卒像是上足了潤滑油的發(fā)條迅速行動了起來。 不多時,里屋只剩下老漢父女,宋通譯,鄧天雄,和李閻五個人。 一陣放肆的談笑聲音逐漸逼近。 “砰!” 木板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 門口的人怒罵起來。 老漢臉上的汗水一層又一層。門板猛地被踹斷開來。 兩名浪人一前一后走了進(jìn)來。 “驚鴻一瞥,發(fā)動。” 倭寇(黑田長政軍團(tuán)) 專精:軍技70% 技能:陰流刀術(shù)! 倭寇(黑田長政軍團(tuán)) 專精:軍技70% 技能:火銃射擊 兩名普通倭寇,就有擁有高達(dá)70%的專精。 李閻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毛。 “喂,你!” 一名發(fā)際線往后,露出光潔額頭的持刀浪人指了指宋仲基。 宋通譯有些茫然。 “你,過來!” 浪人勾了勾手指,就算聽不懂,但意思也很明顯。 宋仲基咽了口唾沫,身旁的鄧天雄不著痕跡地杵了杵他的腰眼。 “你敢耍花樣,第一個死!” 宋通譯賠笑著走了過去,用倭話打了個招呼。 李閻背靠水缸,環(huán)龍劍就在水缸后面,握槍的手埋在一邊柴草里面,只要兩名倭寇的神色有一點不對勁,他就會立即暴起。 聽到宋通譯說日語,兩人意外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背著火銃的那名浪人拍了拍宋通譯的臉頰。 “怎么,你會說日語么。” “會一點,會一點。” 持槍浪人環(huán)視了一周。 “你們家里怎么這么多人?” “是人,人。” 宋通譯反應(yīng)很快。 持刀的那名浪人往前走了兩步:“人么?” 他抓起桌子上鄧天雄剛剛找到的地瓜干放到嘴里,大嚼特嚼。沒由來的走到李閻面前,黑色的牙齒快要碰到李閻的脖子。 “喂,你會說日語么?” 李閻一臉呆相,浪人似乎覺得自己太矮氣勢不夠,抓住李閻的脖領(lǐng)子使勁搖晃:“哦麻哈衣猴噶?(你是白癡么?)” 李閻沒有反應(yīng)。 浪人輕啐一聲:“八嘎(傻子。)” 他把桌子上的東西劃啦進(jìn)自己的衣服,翻開柜子,嘴里嘟囔:“知道本大爺要來,提前把東西拿出來了么?真是懂事啊。” 他禿鷲一樣的眼光四下掃視,忽然盯在了炕頭上縮成一團(tuán)的小姑娘身上。 鄧天雄拳眼一緊,宋通譯擋在倭寇目光之前,躬著身子笑道: “先生,我知道哪里有吃的。” 持刀浪人把刀抽了出來,刀身極長,黑色的刀刃頂在宋通譯的肚皮上。 “讓開。” 宋通譯臉皮抽動,猶豫了一會,緘默地退到一邊。 鄧天雄腳步剛抬,被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他身后的李閻踢了踢腳跟,接著耳邊傳來李閻的輕語:“他又不是你女兒,你急個屁?還是你覺得大伙死里逃生很容易,由得你行俠仗義?” …… 兩名浪人臉上帶著嬉笑,指了指炕上的女孩。嘀嘀咕咕說了半天,最后那名背槍浪人舔著嘴唇走了上來。而持刀浪人則抱著肩膀在一旁咽著口水。 李閻宛如不知,雙眼淡漠盯著老漢。 被一腳踹開的老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嘰里咕嚕著李閻聽不懂的話,鄧天雄看著磕頭如搗蒜的老漢,心里也是一冷。 宋通譯臉皮顫抖,一眼看向不動聲色,滿臉木訥的李閻,又一眼看向已經(jīng)壓在女孩身上的持刀浪人。手腳都在顫抖。 女孩的驚叫伴隨著衣帛被撕開的聲音,白花花的皮rou露在空氣當(dāng)中。 “當(dāng)啷~” 廚房忽然傳來一聲響動,婦人悲嘶一聲,手持菜刀沖了出來。 “我草你們祖宗!” 宋通譯吼了一句,雞爪子似的雙手撲向浪人。 黑色刀光像一張巨口,吞向宋通譯的脖子。海水的咸腥味頓時彌漫開來。浪人嘴角泛起冷笑。 “叮~” “嗤~” 劍光如同一匹秋水。順格!翻腕橫抹! 浪人的喉嚨血泉噴涌,他雙眼圓睜,仰著臉不可置信地盯著鼻尖那張消瘦的臉龐。 李閻嘴唇輕動:“おまえはあほうか?(你是白癡么?)” 撲通! 炕上的那名浪人一個激靈,翻身去摸火銃,手腕卻被鄧天雄握住。他啊了一聲,眼前的鄧天雄牙齒森森。 浪人抬腳踹向鄧天雄,耳邊一道錚錚劍鳴長吟不絕。 …… “砰!” 李閻把宋仲基的腦袋摁在桌子上。 “宋通譯,我是不是說過,別耍花樣,還是說宋通譯你仰慕漢家文化已經(jīng)到了骨子里,連拼老命之前的怒罵都是我們漢話?” 剛才宋仲基撲上去之前,說得是字正腔圓的大明漢話。如果他真是出離憤怒,處于本能,自然說得是母語。 宋通譯的腦袋被按住,卻全無初見時候的唯唯諾諾,他雙眼通紅,用漢話大聲罵道: “你們算什么天兵?狗屁天兵!朝廷年年朝貢換來什么?換來你們?nèi)说臐。∑綍r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看著我們妻女被人yin辱屁都不敢放,你們大明的百姓被人欺凌,你也是屁都不放么?大明國的人是人,我朝鮮國的人就不是人么?” 他唾沫橫飛,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李閻拉著男人的脖領(lǐng)子,將他整個人丟在凳子上,右腳踹在凳子邊緣,連人帶凳子踹翻在地。 宋通譯腰眼被凳子砸中,疼得倒抽冷氣,半天說不出話。 “明國人比朝鮮人金貴這種話,輪不到我這個命賤的丘八去說。” 李閻把茶碗端在手里。 “不過我倒要問問你,你朝鮮百姓的命是命,我大明將士的命就不是?” 他指了指一旁的老漢。 “我們把命豁出去廝殺,守得是你們朝鮮的國土百姓,他不讓我們進(jìn)門,村夫畏死愚昧,我不在意。” 李閻抓住不住呻吟的宋通譯的脖子,眼神逼視著他。 “可我倒要問問你,這個王八蛋對著我們大明將士都敢揚(yáng)起菜刀,怎么對著破他家門,辱他女兒的倭寇就只知道磕頭求饒?!” 他把手上的男人扔在地上,眼神陰狠。 “我他媽問你,他怎么就不敢對著倭寇舉刀?” 宋通譯唇角溢血,卻說不出話來,趴在地上的他掃視一周,一個個明軍士卒冷冷瞧著他。 “想讓別人看得起你,拿你的命當(dāng)命,那就讓人看看,你這條命,哪里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