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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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裕帝此時態度雖然還算溫和,但他方才處死王旭的前一刻,也還在高聲大笑。 隆裕帝向曲長負問道:“朕記得你久病纏身,應是不怎么參加宮宴罷?” 曲長負道:“是。” 隆裕帝眼睛微微瞇著,問他:“頭回來就遇上刺客之事,卿……覺得如何?”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 曲長負卻泰然自若,毫不猶豫地答道: “回陛下的話,有刺客,卻并非為行刺而來,可見陛下之仁德。事雖突然,但未費周章便已將罪人拿下,更是逢兇化吉、遇難成祥的好兆頭?!?/br> 他實在太會說了,隆裕帝失笑道:“好小子,遇難成祥還是靠了你的功勞,這么說,你可是身帶福澤之人啊!” 剛剛才說過曲長負晦氣的盧延臉色一僵,曲長負淡定道:“長負不敢。” 隆裕帝的臉色卻猛地一變,斥道:“什么不敢!我看你敢的很,竟敢出言諷刺朕!” 帝王之怒,震駭人心,方才跟曲長負站的最近的幾位公子哥后背都濕了,曲長負也跪倒在地。 但他的臉色是極為平靜的:“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隆裕帝冷冷地道:“朕方才答應要恕王旭之罪,卻又將他殺死,明明是出爾反爾,你卻說朕仁德,不是諷刺是什么?” 這簡直就是送命題。 曲蕭皺眉,正要站出去,慶昌郡主從身后一把抓住了丈夫的手臂。 她也說不上自己的心情是激動還是緊張。 她看這個繼子百般礙眼,偏生曲蕭很疼愛他,宋太師府又在那戳著,慶昌郡主還不能拿曲長負怎么樣,頂多也就是在外面敗壞一下名聲。 她沒想到曲長負會堂而皇之地出來參加宮宴,她也受不了看到對方大出風頭的樣子。 而現在,他的下場會是如何? 曲長負卻似乎對隆裕帝的話有些吃驚,他詫異反問道:“陛下這怎會是出爾反爾?” 連皇上都怔了怔。 曲長負道:“長負以為陛下對王旭的處置十分公正。王旭冒犯先太子,攪亂宮宴,私通宮人,是為謀逆,可以當場斬殺,陛下言之有信,寬恕了他的謀逆之罪。” 他略略一頓,又從從容容地說:“但王旭自稱因為愛慕鳳儀宮宮女而做出此事,卻又親手將他斬殺,可見所謂摯愛,乃是虛言,因此他欺君罔上,理當獲罪?!?/br> 這個答案實在太完美了,關鍵是曲長負說的無比流暢自然,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仿佛就是出自真心似的。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表情晦澀難辨,半晌沒說話。 每個人的心都仿佛在嗓子眼懸著,終于,隆裕帝面色一松,哈哈大笑,方才氣氛中的陰霾緊張一掃而空。 “好小子,好回答,你倒是機靈從容的很!曲相之子,果然風流內蘊,光耀琳瑯?!?/br> 隆裕帝道:“來人,將那斛東海明珠賞了他罷,正合襯?!?/br>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手心捏著的汗還猶存濕意。 他們都覺得曲長負度過了一次生死關,居然還得了賞,簡直是奇跡,這個時候應該會樂瘋了。 曲長負卻不以為然。 明珠再好,也不過是供人賞玩的東西,他有的是,這并非他想得到的。 曲長負拱手道:“陛下,臣聽聞江南水患連連,愿將珠寶捐出,以做賑災之用。” “哦?”經過剛才一事,隆裕帝對他多了幾分耐心,饒有興致地問道,“你不想要賞賜么?” 曲長負道:“臣還年輕,金銀珠寶乃是身外之物,相比之下,臣更愿為國效力,為君分憂。” 他實在是口齒無雙,隆裕帝挑眉道:“你這是在向朕討官做?膽子真大。” 曲長負微笑著一躬身。 隆裕帝稍作沉吟,說道:“罷了,如此人才,也不該碌碌。京郊大營尚缺一名清吏司主事,你七日后便去兵部領職罷!” 曲長負總算滿意了:“謝皇上恩典,臣領旨?!?/br> 他的身形清瘦如竹,人也像竹子一樣,又柔又韌。 一時的低頭不過是被大雪稍稍壓彎,再度直起時,也不損其清華挺拔。 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會僅僅放在他的長相上面了。 齊徽忽發現自己已經看的怔住,猝然收回目光。 曲長負與樂有瑕相似又不似,這樣子與記憶中的那個人,再一次有了微妙的重合,不斷翻攪他心中隱痛。 第6章 一枝獨憑秋 齊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看了靖千江一眼,結果發現對方也正注視著曲長負。 感受到齊徽的目光,靖千江回頭,對他冷冷一瞥。 他們幾個都是這席上比較引人矚目的人物,這通眉眼官司立刻就被人注意到了。 皇三子周王敲了敲皇長子魏王的肩膀,低聲笑道:“大哥,你看,咱們太子殿下和璟王弟都盯著曲家那小子看個不停,真是邪了門了。平時都是不近美色的人,不會是菩薩動了凡人心吧?” 魏王似笑非笑地說:“的確有動人心處。這要是二弟和璟王弟真對他有此心,那本王倒也很有興趣撩撥一下,見識見識這位曲公子的好處。” 周王用手指抵了下唇角,掩去壞笑。 太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二,皇長子則是魏王,他居長卻不能繼位,心里面的不服很多,總是想變著法找太子的麻煩,又哪里是真的看上了曲長負? 分明是存心戲耍,想先一步搶人玩。 只不過魏王素來風流,出師無往而不利,他反正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倒很想瞧瞧大皇兄會用幾日的時間將人拿下,奪美而歸。 希望這位氣質冷清的曲公子千萬要多堅持幾天,否則就太沒意思了。 事情處理完畢,皇上從御座上起身,沖靖千江招了招手道:“阿靖,要不要陪朕去下一盤棋?” 靖千江在族譜上的名字是齊靖,皇上對他顯而易見的喜愛和親近,甚至幾位親生兒子都及不上。 靖千江卻微笑著拒絕道:“陛下,臣剛剛回京,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改日罷?!?/br> 皇上竟然沒有惱怒,點了點頭,離開了大殿。 宴席散去,聽著四下人群中對曲長負的議論和夸贊聲,慶昌郡主只覺得心中茫茫然的。 她說什么也沒有想到,自己費力打壓多年,這個繼子卻僅僅是一個露面,便讓所有的爭奪付之東流。 而才嘲笑過曲長負的盧延亦是目瞪口呆。 他沒想到官職還能被這樣套回來,經過曲長負身邊時,不由停住腳步,上下打量他。 曲長負看了他一眼:“學狗爬?” 對于兩人之前的打賭,盧延不屑一顧,只陰森森地道:“你這一局,玩得漂亮。” 曲長負薄唇不著痕跡的彎起,謙虛地說:“過獎了,尚可期待后續?!?/br> 盧延沒聽出來他話里有話,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 曲蕭等幾位重臣隨著皇上走了,曲長負獨自走出宮門。 他剛要上馬車,忽聽身后有人低聲道:“曲公子,可否留步?” 曲長負回轉身來,毫不意外地認出了身后之人:“璟王殿下。” “今晚父王的金像能被找到,多虧公子敏銳?!?/br> 靖千江沒去陪皇上下棋,就是為了在這里等他,“本王來向你道謝。” 曲長負忙道:“殿下實在太客氣了……” 靖千江望定他,微微搖了搖頭。 清冷月光下,他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分辨不出微笑或者惆悵。 “敢問公子,你在王旭身上,動了什么手腳?” “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曲長負低下頭,掩袖咳嗽兩聲,“我一個久病未愈的人,常年足不出戶,見識淺薄,哪有本事在刺客身上動手腳?” 他故作謙恭的語氣和“柔弱”的咳嗽十分矯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帶著揶揄,明擺著根本不慌。 靖千江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和追懷,不動聲色地挪了下步,擋在風口。 他默了默,輕言慢語地說道:“曲公子,你若如此可就沒意思了?!?/br> 曲長負微微一笑:“哦?” 靖千江道:“曲公子方才在屏風后面與我交手的時候,分明是個高手,你既然也是追著王旭過去的,在他身上留個標記應該不算太難。而那盆花上的香氣,不過普通花香……是吧?” “但找到人的是王爺的狗,王爺抹殺它的功勞,它會傷心。” 靖千江嘆了口氣:“我家煩人,打小什么都不會,平生怕是也就能辨認出來燉排骨的味。曲公子這樣高看他,小王慚愧?!?/br> 曲長負一哂:“能有這個本事,倒也夠了?!?/br> 靖千江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都如臨無人之境,此刻心跳也竟不自覺地越來越快。 雖然相貌迥異,身份也不對,但記憶中的樂有瑕機敏善謀,行止冷漠,連笑容都帶著冰霜之色,漸漸與面前之人重合。 而且他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他說“煩人能有這個辨認rou味的本事,倒也夠了”。 他們手上都未攜兵刃,在宴席上遇到刺客,能對付他的東西,最方便的就是桌上的杯盤碗筷。 自己猜對了,什么沾在屏風上面的花香確實是忽悠人的。 曲長負當時沒抓到人,但卻機靈的將rou湯給灑到了王旭身上。 煩人這只身無長處唯獨饞rou的狗,本來就是嗅到了喜歡的味道,才會興高采烈地撲上去。 ——他這樣了解煩人。 靖千江和樂有瑕十一歲相識,十三歲分開,又過了四年多再次重逢,直至樂有瑕跳崖生離死別。 這條狗是他們一起養的,當時自己樂顛顛地把狗抱到他面前,讓樂有瑕取個名字,正趕上他心情不好,冷冷地說:“叫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