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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酒卿悵然,道:“是啊,他最是不愿拖累人。” 見溫酒卿終于散了怒意,舞蝶清了清嗓子。她從頭聽到尾,早驚得云鬢濕透。善于長袖善舞的她此時適機錯開話題道:“憶霄哥哥,方才可真是嚇壞我了,我在外面聽得腿都軟了。” 憶霄領情,順著她的話,真心嘆道:“我亦是驚畏。” 舞蝶道:“您這五十年可從沒怕過誰,連冥界的無常都不怕。” 憶霄陡然正色道:“咱們這位主君,可比無常要厲害。他若到冥界,必是鬼王,怕是閻王都管不住他。” 三位女魔頭聽得皆是神色一凜。 童殊離席后,轉身去了內堂。 柳棠短暫醒來,已現難支之色。他回溯的表現比起景決當時,顯得虛弱得多,也嗜睡得多。 景決在回溯早期,睡的并不多,而柳棠初啟回溯,卻已現景決后期才有的困倦之態。 這并不是什么好的癥兆,只怕柳棠的回溯將會很短,后果便是柳棠休養元神的時間將會十分有限,用不了多久就會結束回溯醒來。 童殊細瞧著此時只有七歲心智的柳棠,心中不安至極,他又探了柳棠心脈和金丹,再次確認柳棠心脈并無外力傷害的跡象。 那么,柳棠這心脈和金丹的異常大約便是自傷的。。 未到絕處,何至于自傷至此? 若到絕處,又是何絕處? 柳棠是失了雙親被抱上的芙蓉山,自小養在師門,行為舉止比之同齡的七歲稚兒內斂幾分。大人說什么,他便乖巧地聽什么。此時他困倦非常,昏昏欲睡,頭直往下點,可見到眾人皆是忙碌,強撐著眼皮想要幫忙。 過分早熟的懂事,童殊少時覺得師兄體貼,此時反過來看,只覺心疼。 童殊棠柳棠引到床邊,勸他睡。 柳棠大概將他認為了陸嵐,對他道:“師父,現在未及入夜,我真的可以睡嗎?” 童殊對任何與陸嵐有關的聯系,本能的抗拒。 聽柳棠這一聲師父,叫他突然生起一種古怪的代際輪回感,有一種幾十年掙扎,最后自己變成了自己最恨的人的錯覺。 童殊甩了甩頭,斂神道:“可以。” 柳棠道:“小殊弟弟還在睡嗎?” 童殊道:“小殊尚在襁褓之中,一天都在睡的。” 柳棠道:“可我已經七歲了,怎么能學弟弟那樣白天睡覺呢?” 童殊道:“你在師父心中,也是一般小的,睡罷。” 柳棠實在撐不住,半瞇著眼道:“在師父眼中,我和小殊一般的么?” “一般的。” 柳棠露出了笑意,終于有了些童真的模樣,道:“謝謝師父。” 童殊看著柳棠終于放松了身體睡去,他的心中卻不得放松,心事重重,越積越沉。 到底是什么,讓柳棠變成了這樣? 又是什么導致六翅魂蟬重現人世? 他當年偶然在山間捉到的六翅魂蟬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別有用心給他? 而后他研究此蟲,從養母蟲到孵化幼蟲再到后來全面清殺標本,是否也是旁人有意引他所為? 傅謹身上的六翅魂蟬到底是誰種的? 清凌峰都做了什么? 以及……最關鍵的問題,陸嵐是不是還活著? 童殊有一種預感,若是陸嵐在,這一次就都能解釋了,陸嵐就是那個最關健的人。 可是,若陸嵐在,為何從不露面? 童殊抬起了手,怔忡的搓了搓手指,他盯著自己的手指,陷入沉思。 五十年前,他就是用這個動作,啟動的兩儀生死陣,那是兩儀生死陣最慘烈的一次鎮壓,也是唯一一次出錯。 而后童殊無數遍推演,論證的結果都是陣法沒有問題,可是一千二百條人命確實是死在他的陣中,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自那之后,童殊再未用過此陣。 他一直抗拒的那個問題,還是冒了出來——當真要他重cao舊陣,再弒一次父嗎? 童殊一人枯坐良久,日頭劃過中天,童殊自沉郁積痛中緩緩冷靜下來。 他遇到過許多難關,從未沉湎于愁緒痛苦,他總能很快冷靜下來,并告訴自己下一步該干什么。 于是他打坐冥想,去了一回上邪經集閣。 第九層的門重推之下稍有松動,這說明他是有第九層權限的,卻因為某種原因現在打不開。 他心中已有數,知道差了什么。 童弦思信中提到《芙蓉劍經注釋》《芙蓉琴義注釋》在第九層。他默的《臬司劍譜注釋》不在第八層,那一定是在第九層。 也就是說,經典經文的注釋都在第九層。 《臬司劍譜注釋》能進第九層,說明第九層的門曾經打開過,只是他當時留在第八層的時間太長,錯過了第九層開門的時間。 不過沒關系,童殊有辦法再打開一次。 童殊轉身出閣。 轉醒,起身,研了墨,準備默寫《魘門集注》。 凝神,提筆,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的每一個字言猶在耳,字字帶著令雪樓獨有的令人難以抗拒又蠱惑人心的力量,穿越五十多年的時光,響在童殊耳邊。 那時的令雪樓說:“我說,你記,記在心里,不許忘。” 陸殊說:“謹遵教誨,畢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