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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童殊也非常清醒的認識到,他是休想擺脫甘苦寺的追襲了。就算他今天有能耐走出甘苦寺,也將會陷入無休無止的逃亡與對抗當中。 他一步步后退,緊盯著十八羅漢,快速分析著局勢。 十八羅漢圍在最中央,以他現在的修為,硬闖十八羅漢陣,至少也得去半條命。 旁邊一癡亦步亦趨,大有親自動手撕了他的意思。 以慧燈為首的戒律僧已經在外圍形成包圍圈,戒律僧修為均不低,人數達到一定程度,對付起來亦很是難纏。 更外層的,各門名派也已摩拳擦掌,大有逮到他便做個順手人情送給甘苦寺再順便掙個美名的意思。 眼前他的敵人數千,而己方孑然一人,連跟著的貓都被他遣走了。 童殊掃視一圈,不知焉知真人在哪個位置。 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能一招趕到的距離內。 有焉知真人在,他性命肯定是無虞了,但童殊不想去到那一步,如果當真焉知真人出手,便是將焉知真人與景行宗拉進這恩怨里了。 他不愿景決同來,本就是不愿牽扯景決和景行宗。 而且,以他的性子,別說是景決,就是不相干的人,他也不愿牽扯。 主意已定,童殊腳下已走到了大雄寶殿的門前的空庭中央。 就是這個位置。 他昨夜以山陰紙做了二十四面小旗,按八卦震雷離火位拍在二十四處。 此處,就是陣眼。 只待琵琶聲起,魔王魘鎮鎮便是應聲而發。 他想,果然又要當著世人重cao舊業了。 接下來,只要他動手,自那一刻起,他便再也當不了一個無人問津、沒有麻煩的童殊了。 陸殊、陸鬼門、芙蓉山叛徒、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喪心病狂的弒父者,惡貫滿盈的大壞蛋…… 種種前世的糾葛、仇恨、恩怨會一件不落地找上他。 他唇角緩緩卷起一個笑容,他想: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我終于是明白了,解脫了、不介意了。 他前世裝得灑脫、不羈、不在乎、無所謂。 其實不是的。 在芙蓉山的很多個日夜,他都在心里一遍遍地質問那個站在芙蓉山巔峰的男人,憑什么不教他芙蓉山術法,憑什么不來看他與母親,憑什么生而不養,憑什么娶而不親?! 在魔蠱窯骯臟泥濘的里,他懷著濃烈的怨毒將令雪樓三個字咬碎撕裂,拆吃入腹。恨令雪樓冷血無情,恨令雪樓廢他根骨,恨令雪樓傷他皮rou。 在魘門闕高高的樓臺之上,他心中烈火焚燒,一刻一刻地數著時辰,劍拔弩張地等待著殺上芙蓉山的時刻,盤算著、叫囂著等著那一天討回自尊、榮耀、名譽,他要揭開陸嵐的偽裝,將陸嵐摁在地上,在世人面前向他慚悔。 在魔人和仙道人士都畏他、懼他、疏遠他時,他心中已封凍千尺寒冰,森冷刺骨。 他那時想,我果然還是不夠強大。等我足夠強大,我要你,你,你,你們第一個個都跪在我的腳邊,哭著求我看你們一眼。 尤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臬司仙使,更要將他打落塵泥,要他祈求我的目光,懇求我的憐惜,痛哭流涕地拉住我的衣角。 人人道陸殊天給好命,順風順水,在仙道時是名門嫡子,在魔道時是唯一傳人。 說他天賦異稟,年少有為。 其實他不過是強撐顏面子,拿旁人看不上眼覺得不入流的雜學充臺面。 說他得令雪樓青眼,一步登天。 其實他為晉魔王受盡百蟲啃咬、百蠱穿心、絕情斷愛。 他曾經最恨之人,一個陸嵐,一個令雪樓。 前者,他親手弒父;后者,他一聲師父都沒叫過。 哦對,他后來還嫉憎過第三個人。 憎洗辰真人目下無塵、不染凡塵、不知疾苦,景決才是真的順風順水,天生好命。 憎景決每一次見到他,都遠遠站定,好似近一步都要臟了似的; 憎景決公事公辦,銀杏林一年四次商談也不肯坐下陪他喝一口酒; 憎景決給他戴上鐐銬時高高在上毫不留情; 更憎景決擁有著一劍平九洲、一劍分四海的劍修境界,而他只能日思夜想求而不得。 景決好似永遠站在至高無上的九天之上,睥睨著他的掙扎、困沌、沉淪,將他比得身在人間卻如陷地獄。 一個仙使,一個魔鬼。 不怪世人都一口咬定是他害死了景決。 那種在碾碎臬司仙使的驕傲、自尊、仙格的陰暗想法,他明明白白的有過。 在戒妄山監獄里,那個肖殊說陸鬼門要一統仙魔兩道。這種想法,他曾經也不是沒有過,他甚至還肖想過臬司仙使臣服在他腳下脆弱不堪的樣子。 他強烈地,烈火燒心般地憎恨過這三個人,刺骨地忌恨過這個世道。 那些guntang的仇恨、森寒的怨毒,翻涌著,烹燒著,冰刺著,在他清醒的夜里折磨他、糾纏他、啃噬他。 更痛苦的是,理智在白日里一遍遍勸他不能弒父、不能欺師、不能嫉妒,瘋狂便在夜里日日發酵。 當年的他,外面有多冷硬無情,內里就有多澎湃焦灼。被燒得磨光理智、燒盡骨血,直致冷漠、麻木、僵硬。 最后,近乎自殘般走上絕情斷愛,無欲無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