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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低垂著腦袋,半張麻木的臉若隱若現,彼此之間毫無交流,拖響詭異規律又沉重的腳鏈聲,有如行尸走rou。 辛七也朝那盞燈走去,離那盞燈愈近,身體的疼痛便愈輕,抬眼去看前面的辛六,他愣了一下。 再往前的人,都是躬身垂頭的,而辛六卻挺胸站直,他的姿勢說不上多端正,松松而立散漫隨性,仿佛那手腳上粗重的玄鐵鏈無足輕重,仿佛不是身陷囹圄,而在聽風賞景。 事實上腳上的鐵鏈極沉,每邁一步難如移山,加之戒妄山針刑無孔不入痛不欲生,蜷著身子稍舒服些,站直了便把五臟六腑都暴露了簡直生不如死,辛七尚且苦熬難當,卻不知辛六是如何支撐的。 更詭異的是辛六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走起路來一拐一晃,兩側袖子像木偶般機械地晃動,看樣子是兩手兩腿都殘了,殘成這樣,還在堅持什么? 辛七想問,然而出了那扇門等待他們的便是無止無境的苦役,挖不盡的黑礦,所有人佝僂著勞作,連彼此的臉都臉看不清,更不用說談話。 不過,辛七能確定,辛六不是陸殊——因為,陸鬼門不是殘疾。 回到監室,辛七已經精疲力竭,還是忍不住問:“你不怕疼嗎?” 你說那么多話,站那么直,不疼嗎? 辛六洞察了言外之意,懶懶道:“疼啊,可我學不會低頭,只能自找苦吃了。而你又為何低頭,是想出去?” “是?!?/br> 辛六譏誚道:“要我說多少次,這座山叫戒妄山!山上有景行宗歷代大能身骨鎮壓,這座監獄進來的是活人,出去的是死人。任你是大能神通,來到這里,內丹散盡變回凡人,生老病死不過幾十載光陰。我奉勸你,莫再異想天開重見天日,與其想著保存實力不如早死早超生。” 辛六說了長長的一段話,卻沒有停頓,中間有血沫泛起,生生咽下。他等了一會,等不到辛七接話,知道辛七正受針刑煎熬,自顧自接著道,“卻不如我這般。” 辛七怔怔地聽著,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懂,他等了半晌,不見辛六再說話,他突然很想知道辛六是怎么進來的,于是艱難道:“誰抓……” 辛六不難猜出辛七未盡之詞,他歪著腦袋想了半日,腦海一片茫然,喃喃道:“誰抓的我……想不起來了啊,又是誰抓的你?” “洗……洗辰。” “洗辰真人啊……”辛六想了想,當年自己仿佛也是被那人戴上伽鐐,道,“想起來了,抓我的也是他?!?/br> 話剛落音,辛六便低聲咳了起來,有粘稠的液體嗆出喉嚨,他隨意抹去,翻了個身,望著黑沉的上方,漫無目的地想:五十年啊。 他早已感受不到身體有任何靈力波動,盡管長年用上邪心經清神,從前的事情仍然不可避免地淡忘,曾經的歲月模糊泛黃,誰綁的他早已無關緊要,他連自己是誰都快要忘了。 辛六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大約十年前,他開始感受不到內丹。內丹褪盡,變回凡人,他的身體迅速老去,加上他毫不妥協,這樣進程又快了數倍。 大約時候到了。 辛六這天夜里一直睜著眼,夜半子時,正在彌留之際,有一道不急不徐的腳步聲響起。這個聲音在這五十年的每個夜里都會有,一開始他以為所有人都能聽到,漸漸發現只有他能。那個人每天夜半來,什么也不說,只在他監門前站一站,他嘗試過與那人對話,但張口無聲四肢動彈不得,是那人下了禁制,那人并不想與他交流。 是誰呢? 能在戒妄山通行且還能施展靈力的人,只有景行宗的人。 而且還是大能。 此人不知為何而來,來了什么事都不做,莫名其妙。 他不覺得自己與景行宗有什么交情,但此處無人交談,能有個人平白來陪他,倒是甚好。 苦于自己口不能言。 那個人也不知是啞是聾,從不言語。 但今天辛六很想說點什么,喉嚨里有腥味,不斷有血沫泛上來,又濃又苦,將死之人就要凝固的血液原是這般滋味,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咽下去,也懶得費力去擦,張了張口,意外聽到了自己聲音,竟能說話了,想來是對方也知他已到大限,給他解了禁制。 辛六艱難道:“你日日來看我,看出什么了?” 那人卻反問:“為何要自尋死路?” “呵——”辛六冷笑道,“千古艱難惟一死,你當死有何難?” “既不懼死,又有何懼,不必如此。” “一顆金丹,一具身軀,五十年刑獄,再另加一副元神,足夠頂前塵罪孽了。再多的,你們想要,我不想給了,這之后,凡事都該由我自己做主才好。” “莫走鬼道?!?/br> 聞此,辛六吃了一驚,這人從何得知?轉念一想,景行宗當年能對他布下天羅地網,自然對他了如指掌,于是嗤笑道:“這你們可管不了?!?/br> “鬼道末路,不能安息,再無來世?!?/br> “不求來世。” “萬鬼一王,其余皆為王餐?!?/br> “便當鬼王?!?/br> “鬼王也有寂滅之日,從此挫骨揚灰,灰飛煙滅。” “如此正好,”辛六突然大笑出聲,“一干二凈,一了百了?!?/br> “并非無路可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