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陳設和客廳類似，都極盡簡約。看房間的面積，這應該是主臥，但里面并沒有床或衣柜，只有靠墻的一排書架和一張很大的木質書桌，顯然是當做書房來用了。窗臺上擺著幾盆多rou植物，墻上掛著張嶄新的世界地圖，旁邊零零散散貼著些時間表和學習計劃表，還有張成績單。

    池凡好奇地看了看那張成績單，是s大附中高二年級第一個月的月考成績，而傅念宇的名字，排在名單的第六位。

    s大是全國能排進前五的重點大學，與之一圍墻之隔的s大附中是本市排名第一的重點高中。介紹的老師提過傅念宇在尖子生云集的實驗班，他這個班級第六，放在全校應該也能排進年級前十。

    在這個成績上好上加好，更上一層樓嗎？池凡心想。

    看來這孩子真的很好學啊，應該是很有野心的小學霸。

    目光從成績單上移開，池凡看向墻邊的書架，眼睛突然一亮。

    這排書架的裝飾性大過實用性，只有最頂層摞著些高中教材和教輔材料，其他幾層都是和書本無關的東西——一層有序地碼著一堆一堆的小塊木料，一層分門別類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刻刀和砂紙蜂蠟之類的雜物，還有一層零散地擺著幾個小木雕，部分沒打蠟沒拋光，明顯是手工半成品。

    傅念宇居然還玩木雕？沒想到啊。

    池凡頗為驚訝，也有幾分遇到同好的欣喜——他自己就是木雕愛好者。

    在網絡和手機大行其道的今天，同齡人中能有這種十分考驗耐性愛好的年輕人并不多，而池凡產生這個愛好最初的原因，十分俗不可耐，就是為了賺點錢。

    小時候他家經濟情況很不好，晚上必須去夜市擺攤賺些小錢補貼家用。夜市擺攤賣的東西零七八碎，家里幾個小孩也會盡己所能出分力。大姐和二姐擅于編織，會搗鼓些手鏈手串，池凡作為男生搞那個實在別扭，就跟著木工出身的姥爺學了點雕刻的手藝，平時做點小木雕什么的，放在攤上勉強也賣得出去。

    雖然是因利而起，久而久之，池凡也真心喜歡上了刻木雕，后來哪怕不是為了賣錢，他沒事兒也喜歡琢磨琢磨技巧，給自己雕刻點把玩件什么的。

    身后傳來響動，傅念宇端著兩個骨瓷杯進來，現在池凡看他更順眼了幾分，笑著拍拍書架。

    “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愛好。”

    “我怎么不能愛好這個了？”傅念宇撇撇嘴，表情很是嘚瑟，“學長，以貌取人看走眼了吧？”

    “我也喜歡搗鼓這些，”池凡頗為羨慕地又看了看擺著工具的那一層，里面很多刻刀他都沒有的，“以后可以交流交流。”

    “原來學長你也是同好？”傅念宇似乎很驚喜，“我身邊玩這個的可不多，總算遇到個能一起琢磨的人了。”

    池凡點點頭，他見獵心喜，忍不住又看了看書架，隨手拿起一個刻了一半的小木雕。

    “這枚海星刻得蠻好的。”池凡用手摸了摸，雖然邊緣刻得有點粗糙，一些細節也還沒精雕，但海星表面的顆粒感處理得倒挺好，也算有兩把刷子了。

    “……那是楓葉。”傅念宇說。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

    “我們開始補習吧。”池凡若無其事地放回半成品“楓葉”，很快拉開了書桌前的椅子。

    ***

    雖然是臨時起意前來，沒有提前備課，但第一次補習結束后，雙方都覺得很滿意。

    池凡在高中時沒少幫人輔導過功課，經驗還是有的，他仔細翻看了傅念宇第一次月考的卷子，針對錯題稍作梳理，很快把握住了傅念宇需要加強練習的知識要點，又和他交流了一些高中時期的學習經驗，傅念宇聽得格外認真，舉一反三的能力也很強，等池凡講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到了。

    “先到這兒吧。”池凡看一眼手機時間，對這三個小時的補習很有成就感，“我回去根據你的情況整理一份知識點強化綱要，明天給你看看，如果沒異議，之后咱們就按部就班地一步步來。”

    “行。”傅念宇坐著沒動，眼睛盯著對面的人，“學長，一會兒一起吃個飯吧，我請客。”

    “謝謝，不用了。”池凡起身，隨手幫傅念宇把書桌上的卷子整理好，桌面很快恢復了整潔，“我之后還有事，時間不太方便。”

    傅念宇手上一直轉著的筆停下來，連翹著的腿也放了下來，下意識坐直身子。

    “是還有別的兼職嗎？”他突然問。

    池凡愣了一下，潛意識覺得對方的問題有點突兀，但也沒多想，點點頭。

    “嗯。”

    “是去哪里兼職？”傅念宇又問。

    池凡不覺得這需要隱瞞，坦然道：“去一個小培訓機構做夜班輔導，之后還要去一家ktv會所值晚班。”

    看到男生微愕的表情，池凡淡淡笑了笑：“我很缺錢。”他就是窮，窮得坦坦蕩蕩，沒什么好遮掩的。

    傅念宇神情復雜地嘆了口氣：“你也太辛苦了。”

    “還好吧。”池凡在玄關換著鞋，不甚在意道，“比我辛苦的人多了去了，我這不算什么，而且比起以前……”

    他突然停住，似乎覺得這個話題不適合和一個剛認識的高中生說太多，正好他也換好了鞋，和傅念宇簡單道了個別就匆匆離開了。

    大門關上，屋子里又只剩傅念宇一人，但這樣的冷清似乎不再那么難以忍受。他走回書房，經過書架時停頓了一下，拿起那枚半成品“楓葉”把玩了幾下，嘴里嘀咕道。

    “我雕得有那么爛嗎……真的不像楓葉？”

    轉而他又有點釋然：池凡玩木雕都算是老手了，自己才剛入門沒多久，哪能比得上他。再說，既然已經成功建立“共同話題”，自己水平好不好，根本無關緊要，能和對方有更多的“交集”就行了。

    將小木雕放回書架，傅念宇走到窗邊俯視下方，正好看到池凡從樓里出來，他邊看時間邊小跑著出了小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視線盡頭。

    原來他在這個時期，就已經這么辛苦了啊……傅念宇想。

    按照正常的時間軌跡，他本該兩年后才和池凡相遇，原以為現在的池凡能比兩年后的處境好很多，但似乎并沒有。而且池凡從來不和別人說這些事，所以上輩子的時候，粗心的自己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艱難和反常，在對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沒能及時出現，等自己知道時，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

    但好在，自己又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一次，自己會提前握足籌碼，在那些麻煩發生前，在那一步踏錯前，讓一切全部翻盤。

    這一次，誰都別想再毀掉這個人的未來。

    傅念宇的表情漸漸冷下來，眼底凝結出冰冷的寒意。

    ——誰都，別想。

    第3章 03

    03

    第二天下午兩點，池凡準時桉響了傅念宇家的門鈴。

    他昨晚熬了個通宵，現在眼里還帶著血絲，不過精神倒是很好，看到他從書包里拿出一沓整理好的知識要點，傅念宇都愣了一下，接過后略一翻看，更是覺得驚異。

    “學長，你很有兩把刷子啊。”傅念宇發自內心的感嘆道。

    上輩子他為了氣那個便宜老爹，學業上完全放飛自我，翹課逃學缺考一條龍，實打實的學渣一枚，但這輩子他心境已經改變，不再損人不利己的幼稚賭氣，學業稍微上了點心，進步極大，自然看得出池凡這份學習資料的價值。

    “還好。”池凡并不覺得這有什么，“我不夠聰明，只能在技巧上下點功夫了。”

    還有一點則是：為了對得起傅念宇的“高薪”，他當然要傾己所有，竭力回報，才算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兩人移步書房，池凡坐下，看到桌上又擺了兩杯溫熱的蜂蜜水，昨天傅念宇端來的也是蜂蜜水，看來這是他的飲用習慣，而非一時之選。

    “你胃不好？”聯想到自己的情況，池凡忍不住猜測道。

    傅念宇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說：“沒，只是跟著別人喝了一陣，漸漸也就有了這習慣。”

    他沒說那個“別人”是誰，池凡自然也不會追問，端起自己那杯輕抿了一口，溫熱甘甜的味道讓他下意識舒緩了神色，熬夜的疲憊也驅散了不少。

    池凡小時候經常饑一頓飽一頓，早早就患上了胃病，醫生叮囑平時不能喝冷水吃冷食，最好多喝蜂蜜水調養脾胃，所以池凡一直有喝溫熱蜂蜜水的習慣，沒想到傅念宇沒胃病，飲水習慣倒是和自己蠻一致的。

    不，不僅是習慣一致，連調配的濃度也和自己平時飲用的差不多……池凡忍不住看了看手中的水杯，又瞄了傅念宇一眼。

    沒準，自己和這個人會特別的合拍？不僅愛好一致，連某些生活習慣都一樣，有這種緣分的人可不多見……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池凡沒再多想，放下杯子，開始了今天的補課。

    ***

    傅念宇上輩子是學渣，但那是他自己作的，他本身頭腦聰明，底子也不差，想認真學的話能學得非常好，一點就通，池凡指導的得心應手，心情一直很放松，畢竟這種教學節奏于他而言也很舒服。

    時間很快過半，突然，池凡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他拿起看了一眼，眉頭立刻皺起，臉色也沉了下來。

    這時手機又連振了幾下，似乎進來了好幾條消息，池凡猶豫片刻，皺眉回復了一條，然后不再理會，表情也迅速調整正常，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傅念宇不動聲色地看著，手里轉著的筆突然飛了出去，在空中劃了一道夸張的弧，“啪”地落到池凡那側的地板上。

    “哎呀，手滑了。”

    傅念宇笑了笑，趁池凡彎腰幫他撿筆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桌上的手機，正好看到又一條信息發過來。

    ——【行吧行吧，五點半，老地方。】

    池凡直起身，把撿回來的筆遞給傅念宇，男生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坐姿，接過時微微一笑。

    “謝啦，學長。”

    之后補課繼續，池凡表現如常，沒有一點紕漏，只是臨近補課結束時，他看手機時間的頻率略高了一點。

    “今天就到這兒。”結束的時間一到，池凡立刻開始收拾東西，“有問題可以在微信上隨時和我溝通，下周見。”

    傅念宇點點頭，把池凡送到門口，倚在門邊對他揮了揮手，漫不經心的樣子：“學長，下周見。”

    但等池凡走進電梯，電梯門完全關合后，倚在門框邊凹造型的人立刻挺直了身子，他飛快沖回屋里穿上外套，又帶了頂黑色鴨舌帽，帽檐壓低，衣領豎起，遮住大半張臉，然后拿著鑰匙和手機直奔電梯。

    等電梯到了一樓，傅念宇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小區門口，略一張望，很快就鎖定了還未完全消失在街頭的池凡。

    池凡走的方向明顯不是回學校，傅念宇整了整擋臉的高衣領，又壓了壓帽檐，確保對方不會一眼就認出自己，才遠遠地跟了上去，綴在對方身后。

    他跟著池凡過了幾條馬路，從繁華大路一直走到魚龍混雜的小街小巷，中途幾次差點跟丟，最后看到池凡拐入了一個沒人的小巷，又走了一段，停在一個廢棄倉庫的門口。

    已經有人等在那里，雖然不敢靠的太近，傅念宇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眼皮狠狠抽動了一下。

    cao！原來是這貨！

    傅念宇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按捺住直接沖過去揍人的沖動，略一思索，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三聲，很快被接起，那邊傳來亂哄哄的笑鬧聲，以及一個帶著幾分嬉笑和調侃的聲音。

    “哎呦喂，今兒什么日子啊，傅小爺舍得給我打電話了？”

    傅念宇一眼不眨地盯著遠處正和池凡談話的人，皮笑rou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目光森冷陰沉。

    “磊哥，幫兄弟個小忙唄？”

    ***

    池凡在廢棄倉庫的門口站定，不出意外地看到那個人從陰影里溜出來，縮頭縮腦像只過街老鼠。

    池凡不明白，只是很普通的見面，為什么這家伙非要把地點定在這種宛如做危險品交易的現場——他懷疑這個人其實隱瞞了不少事，畢竟他會出現在s市本身也挺蹊蹺的，但對方不說，池凡也懶得追問，如果可以的話，他根本連見面都不想見。

    “凡凡，夠準時啊。”對方叫得親切，臉上帶著討好的笑。

    這是個四十多歲的肥胖男人，頭發稀少而油膩，眼神飄忽而猥瑣，面色泛著不正常的灰紅，右臉頰上的一塊黑痦子讓他分外像抗戰片里的漢jian，而他的性格也的確如此——二姐常罵這家伙是沒骨頭的流氓無賴，池凡深以為然，如果對方不是他們的二伯，有著層甩也甩不開的親戚關系，這種人池凡真是一輩子都不愿意搭理。

    “找我什么事？”池凡聲音硬邦邦的，“上個周不是才轉了你一千嗎？”

    男人的三角眼飛快地眨動起來，似乎有點激動：“說了不是錢的事！談錢多傷感情，咱們叔侄倆就不能好好敘敘舊？”

    池凡沒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