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踏歌舞春
春天,萬物含笑,一派姹紫嫣紅欣然景色,縱使是一年叁季都沉藍不驚的隌月湖,湖色也有所返青,現露了難得一見的柔情,更因此時湖面上合著踏歌舞春的美人兒波瀾微動,驚得岸上贊美聲一片。 年輕秀麗的高等宮女們有捧香奉茶的,有鋪陳搖扇的,哪怕那些穿梭于度月橋上的普通宮人都忍不住慢下腳步,往那湖上翩翩的輕盈身姿望上幾眼,忍不住贊上幾聲。 此等良人美景,只該這繁華簇錦,瓊樓玉宇的云絳宮才有。 誰讓這宮殿的女主人,權傾天下,所治轄的九州七十二郡君風調雨順,五谷豐登,路不拾遺,一派祥和富饒的景象呢? 而此時湖上的美人兒,舞姿曼妙,引得柳枝楊絮,婀娜共舞,周身更是被雪色櫻花瓣所纏繞,落櫻繽紛,隨意散落在湖面上,好似雪花片片飄落,又似風起云涌,暗香浮動。 美人舞得盡興,系著五彩鈴鐺的蓮足清點水面,泛起漣漪,卻一絲水花也不帶起,脆鈴聲陣陣響過,粉妝玉啄的臉上,有淡淡紅潮暈起,顯然是有些疲了,只見她止了舞姿,飛身一躍上岸,引得身后飛花亂舞,似要跟隨而來一般。 一上岸,便有數名宮女圍上,堪堪地送上殷勤,齊聲尊她公主,只見美人只取了一盅香茗一飲而盡,又有垂髫美姬,捧上玉帛及雕花銅盆佇立一旁靜侍,但見美人卻急急地推開她們,提著裙裾,繞過驚聲四起的人群,往不遠處的藏月亭跑去。 亭中,四個男子或坐或立,原先觀賞美人舞春的他們,一見氣喘吁吁跑到跟前的美人兒,都肅然起身。 就在離亭一步之遙處,由于美人兒跑得太急,突然被裙角絆到,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雙溫潤修長的手穩當地將她接住,并借力一下又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 美人兒驚魂未定,抬頭望去,一下又跌入寒星般的眸子之中。 她急忙推開,男子也順勢撤開了雙手,表面仍是萬年的冰霜,正是雪國皇子昊玥。 云國朝上近期因昊玥議論紛紛,好奇他到底藏著什么樣的心思謀略,能夠以19歲的年齡,成為云國女皇的入幕之賓,并接過御林軍總管之位?如此的年輕,兵部的老尚書卻如此公開評價:“心思如發,謀略至深,溫和至雅,大將之風。” 雖說才智如此出眾,可是朝野之下都議論這位年輕的監理如:“如果他是云國人就好了,雖說雪國跟我們世代交好,但他畢竟是那個國家的質子啊!如果哪天他回了國,豈不是等于放虎歸山,于我國可是大大不利啊!” 又如:“雖說四國歷代交好,四位公子也是作為將來云國的準駙馬而打小送而來的質子,但將來他們能夠真正接受我國女性為皇的現狀嗎?” 云國朝政上下的默契就是,將來云皇薨,繼位的必定是她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獨生女——云璃,也就是開篇踏水舞花的公主。 而四位陪伴公主長大的公子,雖然入云國輔佐已久,但畢竟是友國的皇子,能夠屈尊降貴,和平共處地陪伴在云璃身邊而無異心嗎?特別是這位冷峻的昊玥皇子,如此天資聰穎,雖說待人冷淡難以捉摸些,卻言而有物,賞罰分明,手段和謀略都是一等一的。這樣一位主子,萬一哪一天要想起兵謀反,恐怕也夠云國吃一壺的了。 一時間,大家眾說紛紜。 事實上,隨著公主和四位皇子的成長,這樣的爭論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但是,這些眾說紛紜,眼前如寒冰似美玉的少年,卻從不曾在意。他的心,早在第一次見到云璃的時候,就已經定了下來。縱然眼睜睜看著這個只14歲,便已出落得清美異常的未來女皇,此時,正嬌憨地赤著玉足,纏著大她叁歲的風國皇子——熵,問東問西,頗為熱絡的樣子,他的心,雖痛如冰封,卻仍然保留了從小養成的,為了保護她,伴著她安然的意志。 “一切都只為了讓她平安快樂,而我,也只能要這么多了!”他告誡自己。 接著一句:“公主保重,云皇有要事相商!”便毅然離去,留給眾人驚詫的背影。 亭中一陣默然,他們都是早熟的,當然知道這離去中蘊含的深意。 而此時最稚嫩,年齡也是最小的云璃不高興地噘起小嘴,靠在風熵的懷里,對她身旁與他同歲的火國皇子瑾卿說了一句:“每次都這樣,好不容易把你們聚齊了,我剛跳完,連個好字都不說就走了。枉費我練了那么久!” 瑾卿知道小公主生氣了,正想找點話題逗她開心,卻被躺倒于金絲美人靠椅中,酥胸半露,風情萬種的風炫懶懶開口搶了先:“寶貝,有我們叁個你還不夠?要知道我們昊玥皇子最近忙著往你母后的籠翠宮里跑,是一刻也不能耽誤的”。 聞言,場面頓時陷入尷尬,這個古怪的風炫,最風流靈巧的是他,最尖酸刻薄的也是他,這種上不得臺面的話,也不知炫是怎么想的,竟然脫口而出。 還好瑾卿機靈,立馬打圓場:“炫皇子說的是,最近為了雷國進犯的事情,四國的重要人物齊聚云國,商討對策,自然忙得不可開交,希望云皇早做決議才好!” 他剛救完場,就收到遠處飄來的一記寒光,一時心中嘆道:“這炫哥最近兩年是越來越怪異了!雖然只比昊玥哥哥小了不到半歲,卻實在是生性風流不羈。聽說他最近行蹤隱蔽,也不知每天在忙活什么!聽云皇說,交給他的,都是些情報相關的保密任務。也不知他這些日子出沒宮門越來越多,會讓宮內多少承他一夜風流的男女傷透了心啊!” 想著想著,瑾反思自己-八歲進宮,離別故土來到這四國中國力最強的云國。美麗的云絳宮內,最意外的收獲卻是認識了這樣一個與自己同歲的小meimei。 她雖然時而甜美,時而刁蠻,但是始終都掛著他,伴著他的。當然,那也是因為她純潔簡單,絕對想象不到自己八歲之前所過的那種非人的日子。 哪堪回首當年?也許,來到這里,與她相伴,才是他最好的歸宿。想到自己剛到這時的生怯和自閉,是她教會他如何卸下心房,如何感受人情冷暖,如何享受嬉笑怒罵。夫復何求?但愿自己能夠早日長成比昊玥及風炫哥哥更出色的男子!他也想永遠護著她,讓她笑顏常駐。就算要和幾個哥哥分享她又怎樣?他得到的已經足夠了!老天爺一定聽到了他在火國冷宮陪伴母親的那段孤苦歲月里的祈禱,他要的不多,如今,就已經足夠了! 再說另一邊抱著美人,最幸福的熵,剛才炫的話,初聽入耳時,竟是一愣,然后心里泛起深深無奈:“哥又惹璃兒生氣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若非親眼所見,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個雖然有些淘氣卻心氣極高的大哥在這兩年內會慢慢地變成如此風流不堪的模樣! 忘不了的還有當年,他15歲時,某夜練劍,卻看到冷月竹林那邊,踉踉蹌蹌走來一個人,而那人正是他個把月未見的哥哥! 那天的炫狀態儼然不對勁,那夜之前他看到的哥哥從來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從容姿態,可那個晚上,當熵看到皎潔月光下的炫時,仿佛看到的是從地獄里走出來的阿修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周身的厲氣卻是第一次出現…他似乎隨時都會進攻,又似痛苦地自我防衛似的,讓人望而生畏! 熵被他嚇到了,先是后退了幾步,又忍不住關切上前:“哥,你怎么了?” 只見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卸了熵的甲,待等他回神時,他的那把驚風劍,已然穩穩架在頸中了! “哥,你怎么了?”他問。 炫卻沉著臉,不答。 熵正思量如何脫身,卻聞幾個字音如暗夜曼陀羅花粉般散入他的耳中——輕卻濃烈,同時帶著嗆人的苦楚:“答應我,照顧她!” “誰?璃兒?我想大哥也有份吧?”他反嘲道。 “不,我沒有資格……我要你……代我護她一生一世!答應我!”最后叁個字咬得那么重,似玲瓏血石般擲地有聲,說得熵不敢反駁。 熵想了想回答道:“哥!你知道的,不論怎樣,我都會守在她身邊,不用誓言!只是我想不通,我那霸道的老哥去哪了?你以前不是說不許我接近她的嗎?” 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氣:“那是以前!從今天起,作為我的弟弟,你要全心全意地去待她!而我……不會再糾纏于她!也不會再礙著你……” “你不是說要無怨無悔嗎?”熵高聲反駁。 炫的聲音仿佛是在苦痛呻吟:“那是我的錯……終究是孽緣!你只答應我就好!從此后,我是我,她是她,不再相干!”說著,劍鋒滑落。 熵隨劍鋒一轉,望見了身后頹廢倒地的哥哥。那一筆劍鋒帶過,斬斷炫半縷青絲,然后就看到鮮血,如同晶亮蜿蜒的赤蛇,從他黑色的袍下透出,印著皎潔的月光,愈發詭異。 熵只道他受了很重的傷,但當他轉醒卻又閉口不提,只是從那時起,浩氣不在,取而代之的,就是今天這副頹廢風流而又邪性誘惑的皮囊。 賴在熵結實胸膛中的云璃,在聽聞炫的那樣一句話之后,陷入長久的思慮,雖外表不動聲色,卻暗自抓緊熵的衣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抵擋洶涌襲來的不堪回憶。 云璃再笨也知道有什么事發生在曾經幾近癡狂護著她,不許人分享,動不動就打翻醋壇子的炫的身上。他受傷期間,她每天都來探視他,可那人留給她的只有玩世不恭的笑,甚至當著她的面和女官親熱打鬧。 最痛苦的是,那次她帶著瑾卿給她的,火國進貢的療傷藥蹦跳著來找他時,竟然看到那樣刺人的一幕——紗帳中那兩具糾纏的身體,嬌小的不知是誰,那挺拔寬闊的顯然是他,腰間還纏繞著白色的紗布,卻已然透出點點梅紅… 那女子輕淺低吟,水蛇一般糾纏著他日漸雄偉的身軀。而他澎湃的動作,引得身下嬌軀迷亂癡狂,低吟最終變成尖叫,刺激著她脆弱的神經。 她想走,卻不知怎么竟移不動半分步子。 白紗帳最終被風吹開,他竟然回頭,含笑看著她,那眼神,帶著戲謔,卻又分外的寒冷。 最終的她總算回神,丟下藥囊,轉身跑開,卻從那刻起,再也跑不開鋪天蓋的心痛。 看到時她雖小,卻也知那是男女情愛之事,是他從前在她耳邊輕輕喃語,要等她大了再與她共享的甜蜜。 而如今,他卻把這種甜蜜貶得一文不值!隨便哪個上了姿色的宮女,他都要當著她的面調笑一番,甚至,還有那些長得不錯的監人。 氣得她開始是拿下人撒氣,或重懲或逐出,可幾次后,自己也覺得遷怒于人的做法十分沒有擔當,最終只能選擇放棄,畢竟男歡女愛是他的自由,雖說他是以儲君駙馬身份入云國的,雖說他們曾經那樣親密,雖說民風開放的云國對男女之事本就開化,只是她,不能容忍! 早應看淡,他確實已做好選擇,與她漸行漸遠了… 她曾經最信賴的那個炫死了!當然,現在躺在美人靠里,瞇著眼兒望著他的男人也叫炫,卻不是她最親近的那一個了! 至于原因?她選擇逃避,沒有問他一句。 只是聽熵有意無意地提起,問她怎么不像以前那樣,時常去鳳臨殿找他和炫了?那里曾是云璃最愛去的地方,那時的炫,雖然經常欺負熵還有瑾,而且對她充滿nongnong的保護欲,但她是膩著他,喜歡他的! 對她來說,在這偌大的深宮內院里,她最歡喜的不是母后賜予的錦衣玉食,忠仆良相——母后對她始終是嚴厲多余慈愛的。而其余的人,都是奴才奴才地叫著,沒有人有這個膽子或者能力與她這個云國的未來女主人玩笑。 同時,她的生身父皇也是一個謎,聽說那是與云皇和親的雷國的皇子,云璃甚至不知道這個皇子的名字,因為云皇不許提,提了的,輕則宗人府處置,重則,丟了腦袋!十幾年過去了,宮人也換了一代,終于這個名字也不可考了,于是,她的成長中,缺失了一半親情的關懷。 直到當她四歲時,有了昊玥——他比她大了整整五歲,她對他的感覺更像meimei對待哥哥。他總是對她溫文爾雅,疏離中又有些關懷,但始終讓她覺得距離感十足,雖然他也很漂亮,很聰明,卻像一尊冰雕一樣,她對他,確實是敬多于愛。 昊玥教她讀書習字,琴棋書畫,但她每次握到他的手,都是冰冷的,她不喜,甚至有些怕,所以隨著年歲的增長,她跟昊玥最終也是生分了。 他很忙吧?如今的他,也已經不是把她抱在懷中,用冰冷的手,教她疼她的那個大哥哥了。 思緒從神游中回來,熵在她耳邊輕輕地喚:“璃兒,怎么了?想什么呢?” 她搖搖頭,卻迎上了對面炫五味雜陳的目光,對!她要狠狠盯回去——沒了你和昊玥,我還有熵和瑾呢!這就是云璃,她總能盡快地調整好自己,這也許也是她這種苦命皇女的必備優良品質吧? 最終這個由瑾牽頭,云璃默許的美好踏歌舞春會,就這樣毀在邪惡美男風炫惡毒的一句話里。 慘,就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