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守護神。
韓若誠七十歲大壽那晚喝多了,又不肯老實睡覺,非要拉著韓韻綺聊天。 “阿韻,爸爸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沒能看到你風光大嫁……我的女兒,結婚的時候,我要包、包下……”韓若誠大著舌頭,半天也沒說清楚他要包下什么給韓韻綺結婚。 韓韻綺好笑地說:“爸爸,你還沒有很老吧?我也沒說一輩子不嫁啊。你先想清楚包什么再說吧。” 韓若誠從沙發上直起來一點,又對她晃晃手指頭說:“不、不對,我這輩子最欣慰的事,就是你沒有匆匆忙忙,隨隨便便找個人嫁了,說明我、我和你mama,給了你足夠的愛……” 韓若誠是個當過兵的硬漢,韓韻綺從來沒聽他說過“愛”這個字,心里感動了一下,附和道:“是呀。別說婚姻了,男人和愛情對你女兒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韓若誠癱回沙發上,對韓韻綺比了個大拇指,喃喃地說:“我女兒、了不起……是干大事的人……拿獎拿到手軟……” 韓韻綺給他蓋上一條毯子,小聲說:“哪有拿到手軟……” 不過她這幾年確實是把國內能拿的紀實類攝影獎項都拿遍了,已經開始拿國際大獎了。 第一張為她贏來國際大獎的作品,還是她在當年在迦利亞無意中拍的一張采姆的照片。 采姆當時正在幫她和莊景涵做飯,土灶上的平底鍋里滋滋煎著培根,而星星坐在她腳邊,捧著一碗灰土一般的燕麥片在吃,眼巴巴地聞著培根的氣味,似乎在用香味下飯。 采姆的臉上是一種虔誠的神情,好像她吃不上培根并不是什么壞事,能煎一煎培根,就是很大的福分了。 這是韓韻綺在幫揭露M國惡行時用的一張照片,因為采姆和星星兩個人極為真實的神情而一時激起了千層浪。 韓韻綺那一系列“揭秘”過后不久,M國終于在多方重壓之下,逐漸從迦利亞撤軍,與巴瓦叛軍徹底斷了聯系。 韓韻綺知道自己的努力在其中占的比重并不大,羅伊和其他迦利亞人應當做了很多很多她看不見的事。 然后慢慢的,迦利亞的和談順利完成了,迦利人和巴瓦人的聯合政府組建了,物資和現金援助漸漸到位了,其他國家的維和部隊逐步撤出了…… 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國的現代史,放進新聞里不過是隔叁岔五的幾十秒,放進歷史書里,也不過就是短短一兩頁。 然而現實中已經又是叁年過去了。 這叁年里,韓韻綺減少了商業拍攝的安排,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拍一些公益性質的紀實攝影。 反正她不缺錢,很適合專門去挑那些無人問津的領域,拍一些從來不被人看見的女性。 中間還遇到過不少次危險,有一次去拍服裝廠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的女工,差點被工廠老板打出去,有一次去山里拍一個被拐賣的女大學生,還沒進村,就被人扎破了了車胎,在荒山野嶺等了大半夜救援。 最夸張的一次是去拍靠趕海為生的海女,他們的船在海上突然遭遇了一場風暴,漁船無數次被巨浪卷起,又重重摔下,韓韻綺回到大陸上以后全身都是淤青挫傷,足足在家躺了一個多月。 這些照片背后的艱難險阻她從來沒跟外人說過,也從來沒有阻礙過她的步伐。 叁十歲出頭的韓韻綺聲名鵲起,世上還有許多高峰在等她攀登。 不是為了什么名和利,她只是覺得,既然還有值得拍的人,她就不能停下腳步。 就像著名的登山家喬治·馬洛里說過的那樣,為什么要登山,“因為山就在那里”。 她找到了人生的使命,就應該堅持下去。 韓若誠翻了個身,又嘟嘟囔囔地問:“阿韻,你是決定不結婚了嗎?” 韓韻綺無奈地一笑,“沒有啊爸爸。遇到合適的人的話,我一定會結的。只是你女兒太優秀了,哪里有男人配得上我呢?” 風華正茂的韓韻綺身邊從來不缺男人,但每個男人,依舊不會在她身邊逗留超過叁個月。 韓若誠點頭說:“對、對,我女兒太優秀了,不嫁也罷……別委屈了我女兒。” 韓韻綺笑著點頭附和。 安頓好了韓若誠,韓韻綺回房間洗了個澡,出來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 有一個她不認識的用戶私信發來了一張照片。 照片里有兩個人,一站一坐,坐著的那個坐的是輪椅,白皙斯文,自然是羅伊。 而站著的是個瘦瘦高高的健壯青年,膚色黝黑,韓韻綺花了幾秒鐘才認出來他是誰。 是魯納。 魯納穿著西裝,一本正經地背著手,神情里除了嚴肅以外,依稀能看出一丁點當年的桀驁。 緊接著她收到第二條私信,是用簡單的英語寫的。 “韓小姐你好,我是魯納,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我。但是我想你應當記得我的mama和弟弟。聯系你首先是想跟你道歉,當年的我非常不懂事,甚至還不如你對我的mama和弟弟好。” 韓韻綺放下擦頭發的毛巾,思量了一下,認真地給魯納回信。 “Hi魯納,我當然記得你。感謝你當年救命的那一桶水。年輕的時候不懂事,是所有人都會經歷的階段,每個人的認知都會受自己和周圍環境所限,你能意識到自己當年不懂事,已經是成長了。” 魯納很快又發私信過來:“謝謝你韓小姐,你的口氣跟羅伊先生很像。你應該知道,他現在是迦利亞的文化教育部長,我很幸運,他讓我做他的助理,還教了我很多很多知識,我現在能用英語給你寫信,也要感謝他。” 魯納叫羅伊“Sir Roy”,好像他是個老派的爵士。 沒等韓韻綺回復,魯納的私信又來了。 “其實我們所有巴瓦人都需要感謝他。如果沒有他,迦利亞就不會有現在的和平,我們和迦利人之間的世仇也不會緩和,也不會有聯合政府,我們巴瓦人也永遠不可能有接受教育和醫療的機會。他是迦利亞的救星,是我們所有人的守護神。” 韓韻綺失笑。 這么長的一段文字,這么快就發過來了,魯納大概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從“魔鬼”到“救星”和“守護神”,這條路古往今來大概都沒有幾個人走過。 魯納緊接著又發來一段長長的文字。 “但是韓小姐,我聯系你并不是想告訴你羅伊先生有多了不起,這一點,想必你在所有的新聞報道中都能看到。我想告訴你的,是他非常疲憊,也非常危險。你應當知道,在迦利亞做每一件事情都非常艱難,他雖然只接受了一個部長的頭銜,但事實上整個聯合政府里負責溝通和協調迦利人和巴瓦人的工作都是他在做,就像是把一場和談拉長到了幾十年,并且永遠沒有盡頭。他每天要工作至少十八個小時,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觸動某些人的利益,被他們害死。我一直都在跟羅伊先生說,他其實大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但是他根本不愿意。所以韓小姐,我想你或許可以勸說羅伊先生離開這里?” 韓韻綺感覺到了魯納字里行間的急迫,她在書桌前坐下,認真地打字回復給他:“魯納,如果羅伊哪一天覺得厭倦這種生活,想要離開的話,我可以第一時間接納他,不管以什么身份,哪怕是養他一輩子都可以。但是,只要他自己還愿意,我就沒有立場勸他放棄,畢竟現在落在他肩上的擔子,是幾百萬迦利亞人民。我不知道他離開以后會對迦利亞造成多大的影響,我也沒有資格來對他的人生指手畫腳。雖然我也很心疼他,但是,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人生,我只能支持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