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取水。
電影最終沒能全部播完,而是在一片搖曳生姿的竹林處戛然而止。 滿眼滴翠的綠,將沙漠里的夜點亮,又歸于黯淡。 沙漠回復到了粗糲干涸的狀態,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人造的海市蜃樓。 崔野自從征服了巴瓦族男人們之后,就被請去他們那片帳篷中“下榻”了。 但這晚他搬了回來,又回到了自己的吉普里睡覺。 崔野把車停在了巴瓦族“男人村”和“女人村”兩片帳篷之間,仿佛摩西分開紅海一般,畫出了一道無形的分割線。 回到醫療營帳后,莊景涵給采姆和星星看了看傷口。 戈壁灘的石頭有不少是薄薄平平的形狀,母子兩個人身上都被砸出了裂開的傷口。巴瓦人膚色黑,就算有淤青也看不出來,否則傷勢只怕看起來更嚇人。 星星的傷勢略輕一些,莊景涵先給他包扎好了。 韓韻綺接過星星抱在懷里,好讓莊景涵接著給采姆治傷。 星星從驚嚇中平靜下來,整個人像只無助的小獸,雙臂緊緊地摟住韓韻綺的脖子。 他的腿無法用力,韓韻綺不得不一手摟著他腰,一手托著他的屁股,怕他從自己身上滑下來。 而他那兩條細瘦的腿就蹭在韓韻綺的腰邊,有種詭異的心酸。 即便是受了傷,采姆也沒有表現出委屈或是生氣,還是不住地對莊景涵說“Thank you”。 懷里掛著個全然依賴她的人,韓韻綺被喚起了莫名的英雄主義情結,眼眶泛紅地質問莊景涵:“你怎么不幫幫他們?哪怕是拖著他們走遠點兒也行啊?不但不幫他們,居然還攔著我!要不是崔野出手了,你是不是要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混小子把他媽和弟弟都砸死?” 莊景涵不解釋,只是低頭認真地給采姆背上的傷口消毒。 傷口大致收拾好以后,莊景涵對采姆說:“你受了傷,今天夜里不能去取水了?!?/br> 采姆雖然在醫療營帳幫忙,但因為不是聯合國的人員,不能用聯合國的配給,她和星星跟其他所有難民一樣,定期領取最基本的救援口糧,至于水,也跟其他巴瓦女人一樣,每隔叁天凌晨出發,步行去遙遠的十公里以外取水。 唯一的區別是,采姆沒有丈夫,她取回來的水,不需要跟男人分享。 韓韻綺斬釘截鐵地說:“我去?!?/br> 采姆連連擺手,用所會不多的英語詞匯說:“不用,不用。我可以,小傷?!?/br> “我替你去。”韓韻綺上前一步說,“我正好想去拍些夜景的照片?!?/br> 莊景涵不甚支持地看了她一眼。 “電影是我答應崔野放的,投影儀是我借的,電腦和片子也都是我的,所以今晚發生的事,我也有責任。既然別人有了困難,我就不能視而不見,當個懦夫。” 這番話韓韻綺是用中文說給莊景涵一個人聽的。 莊景涵知道她還在怪自己當時沒有幫采姆和星星出頭,也不辯解,只輕描淡寫地說:“夜里冷,你多穿點。” 他說著就站起身來,將醫療廢物丟進垃圾箱,不聲不響地回到了自己帳篷。 取水都是夜里兩叁點出發,韓韻綺索性就不睡了。 采姆還是很不好意思,韓韻綺不斷地跟她說是主要還是自己想去拍照、并不是特意為了幫她,采姆才不得不接受她的說辭,將她引薦給另外一個巴瓦族的女人,千叮嚀萬囑咐地,說了很多好話。 采姆帶著星星睡覺去了,韓韻綺一個人坐在醫療營帳門口發呆,等著駝隊出發。 剛才回營帳的路上,莊景涵匆匆忙忙地跟她講了采姆一家的事情。 采姆的大兒子叫魯納,是她給一家迦利人做傭人時,被男主人強暴后生下來的。迦利人膚色偏白,五官輪廓也更深邃一些,所以魯納一出生,女主人就發現了不對,將采姆母子倆趕出了家門。 在巴瓦族的傳統里,女性跟其他種族的男人發生關系,是要被綁起來活活燒死的。雖然現代的巴瓦人開明了一些,不至于實施這種酷刑,但仍然拒絕跟別的種族發生關系。 魯納是混血兒,采姆帶著他就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打零工,常年食不果腹,后來終于跟一個巴瓦男人好上了,沒多久就生了星星。 巴瓦男人經常打采姆,但母子叁人好歹算是有片瓦遮頭,日子還算過的去——如果星星沒有因為小兒麻痹癥殘疾的話。 星星生病以后,母子叁人再次被趕出家門,輾轉來了難民營。 即便是在難民營,采姆一家也處在歧視鏈的最底端,連配給的口糧都會被人搶走,前一任的無國界醫生看不過去,就收留了他們,讓采姆做一些簡單的家務活。 剛剛進入青春期的魯納一直努力想要融入男人們的世界,想盡一切辦法跟同齡的巴瓦男孩混在一起。 聽完莊景涵的解釋,韓韻綺有一點理解魯納的心態了。 想要融入殘忍的環境,只有把自己也變得更殘忍。 就連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莊景涵,似乎都因為這個惡劣的環境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沙漠里溫差大,每呼吸一次,韓韻綺似乎都能感覺到空氣變涼了些。 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暗了,只有不遠處崔野的車里還亮著,韓韻綺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崔野把后排座椅放倒了,跟后備箱連在一起,鋪成了一張不算太小的床,正躺著看《臥虎藏龍》的最后結尾。 玉嬌龍從山頂高處跳下,墜落仿佛無窮無盡。 那山那么高,又那么綠。 崔野開了后備箱的門,邀請韓韻綺坐在車廂邊緣。 這男人的車里絕對不算好聞,韓韻綺不自覺地捂了捂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