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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蠢貨的想法不難理解。無論巫醫(yī)是不是在利用他與城內的內jian聯(lián)系,他給阿丹珠和孩子的藥的確是管用的,用藥的這些日子來二人的身體也有了明顯好轉。然而偏偏卡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偷竊火銃的事發(fā),如果阿丹珠和孩子現在斷了藥,他們還會痊愈嗎? 他做夢都想自己的妻兒平安無事,為此他已經飽受了無數折磨和痛苦。然而眼看著希望就在眼前了,他又怎么能讓一切功虧一簣? 然而同時,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每次幫巫醫(yī)傳遞的書信并不簡單,他無意也無奈地成為了整個通敵事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他可以選擇把所有事情告訴卓鉞,可如果他說了,眼看著就要痊愈的妻兒又該怎么辦? 或許在他知道真相后的每一個日夜,都在飽受折磨。 最后張老黑的選擇,顯而易見。 卓鉞忍不住再次大罵:“蠢貨!蠢貨!” 阿丹珠大聲道:“我借口采買跑出來,就是想讓您攔住他。與巫醫(yī)約定的日子是明天,您現在勸阻他還來得及。” 兩人快馬加鞭趕到了張老黑家中。卓鉞飛身下馬搶入門內,屋內正抱著孩子的人被嚇了一跳,回頭驚道:“卓哥?你怎么來了?” 竟然是關曦明。而張老黑卻不見人影。 卓鉞心中有不祥預感:“你怎么在這兒?張老黑呢?” “我來看黑哥,與他聊了兩句后他讓我?guī)兔匆幌潞⒆樱f出門有事。我還奇怪嫂子怎么不在家里呢……”關曦明驀地瞪大眼,看著跌跌撞撞跑進門內的阿丹珠,“嫂子?你怎么——” 阿丹珠倉皇掃視了一圈,一把抓住卓鉞道:“他走了!他可能猜到我去通知你了,所以趁我出門自己先走了。卓哥,求你——” “放心。”卓鉞扶住了她,“你知道巫醫(yī)讓他去哪兒嗎?” 阿丹珠連連點頭:“我知道。由此出城,向西北行三百里,有地洼如盆名叫‘流沙窩’,巫醫(yī)讓他在那里相候。” ……流沙窩?! 卓鉞瞬間只覺有把巨錘在他的胸口重擊一下,腦袋“嗡”地一響,踉蹌退了一步。 流沙窩豈不就是前世他殞命的地方?為何草原人會把張老黑約在那里?! 那一瞬間卓鉞眼前仿佛有乍然浮現了遮天蔽日的灰燼煙火、如潑鮮血的慘烈夕陽、和一抬頭時隨風晃動的長草,以及其中閃著寒光的殺機。 關曦明見卓鉞臉色大變,忙上前一步道:“卓哥?你怎么了?” 卓鉞胸中如有鼓擂震天,勉強鎮(zhèn)定下來道:“沒事,我得馬上出城去找老黑。” 張老黑被約在流沙窩絕不是偶然,他要趕在事態(tài)失控前攔住張老黑這蠢貨! “我跟你一起去!”關曦明忙將孩子遞給阿丹珠,“嫂子,你好好在家等我們。” 阿丹珠蒼白著臉點點頭,哀求地看向卓鉞。卓鉞沒有多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果決地轉身向外走去。 卓鉞匆匆搬鞍上馬,關曦明想要跟上來卻被他攔住了:“你別跟著我,去通知酈長行。” 然而關曦明的態(tài)度卻很堅決:“不行卓哥,你狀態(tài)不對我不放心。一會兒到了城門口,我讓別人去通知酈長行。” 卓鉞心頭躁郁乍起,猛地推了一把關曦明厲聲喝道:“我讓你去干嗎就去干嗎!” 那是流沙窩,那可是流沙窩啊! 他現在渾身都在微微發(fā)抖,看著眼前人的目光只要稍一晃神,往昔的夢魘便如同虎狼之齒狠狠扎入了他的頭顱。眼前烽火漫天,刀劍如雪,冰火交織的煉獄上回蕩著嘶吼、驚叫、刀劍相撞的金石之聲和穿石裂云的轟然炸響。 而在乍起乍散的火石灰燼之中,有一雙眼睛,隔著血污顫抖地望著他。 ……卓哥,其實…… “卓哥!卓哥!” 卓鉞猛地回過神。心臟急跳到了令他惡心的地步,頭腦也隨之眩暈不止,仿佛魂魄被人狠狠抽了幾鞭子一般。 關曦明一把抓住他,定定看入他的眼睛,正色道:“卓哥,這一次我要跟你去!” “不行你不懂,這一次情況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關曦明忽然低吼出聲,“無論有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面對!” 卓鉞怔怔地回望著他,不禁愣住了。 一直以來少年的眼睛都是黑白分明的,干凈得不染半分塵埃,看向別人的時候永遠有五分懵懂、三分試探和兩分怯然。他的眼神總有些不安和不確定,似是擔心自己說的不對,或是做的還不夠好。 然而此時卓鉞與他對望,在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看到的卻是如磐石如砥柱般的堅定。 那堅定像貫徹北疆的颯冷長風,瞬間吹走了卓鉞眼前的赤紅余色和烽煙灰燼,夢魘消散后唯余那長身而立擋在馬前的少年,手挽籠頭仰頭而望,挺拔的肩頸腰腿線條流暢筆直,像那拼命拱開山巖、破土而出的蔥蔥竹筍。 “卓哥,前些日子你讓我去查火銃的事情時,說過你相信我。你讓我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讓我不用害怕,因為你就站在我身后。” 關曦明猛地抬眼,眸中明光閃爍:“但這一次,我不想讓你再站在我的身后了!這一次,你可以放心我了,因為我已經能擋在你前面了!” 卓鉞眉頭猛地一顫,似是被關曦明眼中的那道明光灼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