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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文書們紛紛笑了起來。 卓鉞暗暗皺起了眉頭,爭想上前一步現身—— “卓鉞?” 他猛一回頭,過見符旺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手里還拎了個布兜,正靜靜看著他。 符旺明顯瘦了幾分,身上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夾襖。其實此時乍見卓鉞才驚覺,他也與之前的樣子有了很大區別。 初見時他是金玉其外卻落魄風塵的貴子,傲慢又嬌氣,十指不沾陽春水。后來從了軍,每天灰頭土臉的,但眼中依舊鋒芒畢露。 可如今那鋒芒卻不知哪里去了。他的眼睛還是黑黑的,卻也平淡黯沉,似乎被人偷走了精氣神兒。一身六成新的夾襖隨便穿著,也不講究了,似乎能湊合就行。 “怎么突然回來了?”符旺倒是神色自如,“還以為你這一去就難相見了呢。” 卓鉞回過神來,勉強笑道:“說什么呢,我肯定得回來啊。哎吃了沒,你要是沒要緊事咱哥倆去整兩杯?” 符旺點點頭:“行吧,那走著。” 兩人隨意在附近找了個酒樓。卓鉞點菜的時候,符旺不緊不慢地拆開了他那布包,里面是一袋炒毛栗、一袋五香瓜子,還有一袋桂圓。他嗑著毛栗,還往卓鉞那邊推了推:“噥,吃不吃?” 卓鉞眼神有些復雜。他還記得符旺曾經傲氣地跟他說過,點心吃就要吃細點,像荷花酥、青團這些粗制濫造的點心都是普通百姓家吃的,都是糟糠之食。 可現在連荷花酥、青團都嫌棄的符旺,卻在神態平靜地吃著沒什么味道的干貨。 卓鉞遲疑了半晌,還是不知怎么打聽,索性便直截了當地問了:“你和老黑吵架了?” 符旺剝皮的手一頓,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說呢,怎么突然來看我。來幫你兄弟討公道來了?” 這股子陰陽怪氣的強調倒是沒變,只是愈發尖酸,讓人心里不舒服。 卓鉞泰然看著他:“忘了?你也是我兄弟。” 符旺微微瞇起了眼睛,似有些不自在,嗤笑了聲:“是了,我就是這么被你騙到這鳥不拉屎的軍營里的。” 他頓了頓,聲調冷了下來:“張老黑和他那媳婦,已經全都魔怔了。他們也不想想就算當時請去了產婆,生下的不還是那裂唇的畸形小兒?又何苦因為這事得罪參軍大人?” “老黑說當時他讓你重金去請那產婆,你沒請——” “我當然沒請!”符旺的聲音忽然尖利了起來,“重金。是他有重金,還是我有重金?大家都是兢兢業業混飯吃的,憑什么我就要為了他的小崽子破自己的財,得罪掌事的大人?” 卓鉞嘆了口氣:“別惱了,我沒說你錯。” 符旺重重出了口氣,冷笑道:“平日里,一個個都冷嘲熱諷說我是大少爺。一旦經了事兒,又巴不得我是腰纏萬貫的大少爺了。這些人真是頂天兒的虛偽。” “那天跟你們搶產婆的,就是軍械所參軍家的夫人吧?他就是因為這事兒把你擠兌走的?” 符旺不咸不淡地“嗯”了聲:“這參軍反正平常也不怎么喜歡我……后來姓張的那瘋子又去鬧,把我也給拉下水了,正好給了那參軍借口。” 兩人短暫地沉默了下來。 恰巧小二此時上了菜,兩人又默默地吃了起來。 卓鉞越吃心里越不是滋味兒,后來實在忍不住了,放下筷子道:“符旺,我覺得這事兒我也有——” “沒錯,你也有責任。”符旺冷笑著接口。 “你自己倒好,建功立業了,遠走高飛了,我們這些跟著你辛辛苦苦混過的兄弟們呢?你照拂過嗎?或許張老黑和關曦明那些傻子們會說,自己家兄弟不需要這些,但我不這么覺得!你連這點兒心意都沒做到,也配稱自己是我的兄弟?” 卓鉞捏緊了筷子,沉聲道:“你想要如何照拂?” 符旺冷眼看著他:“你能把我調回軍械所么?” 卓鉞下意識地想說“能”,卻又驟然想起了方才小院中眾文書所說的那些話。 而就是這么一遲疑間,符旺已冷道:“我猜也不行。” 他捏著茶杯的手指慢慢收緊,半晌嗤笑道:“無所謂了,我早習慣了,旁人一個也靠不住。” 卓鉞嘆道:“符旺,你有什么打算盡管說出來。如果你是想在軍中建功,我就去幫你打個招呼,憑你立下的功勞肯定能討到個不錯的一官半職。但若是你志不在此,就說清楚成么?” 他了解符旺。符旺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而且極為聰明,若他真想謀求仕途上的發展,不會為了貪一點油水回扣把自己折騰到這種地步。 他一定有別的打算。 聽到卓鉞這么問,符旺下意識地冷笑了聲,可又很快沉默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的遠天,微微瞇起了眼睛。 北疆冬日的遠天真的很藍,干凈得不雜一點灰靄,藍的甚至有些土氣。而江南的水鄉便不是如此了,就算是萬里無云的晴日,天的顏色也永遠摻著幾分朦朧的煙雨黛青,甚為雅致。 可讓他悵惘的是。他已快想不起家鄉的模樣了。 當年躊躇滿志地北上,想的滿腦子是錦衣還鄉的好風光,離去之時沒有半分悵惘。一路的草暖云送、宮花拂面,來日歸時定是更好風景。 可誰知在異鄉一蹉跎,便是這么些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