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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自坐在帳外發了一會兒呆,還是掏出信鳥給婁長風寫了一封長信。信中將酈長行現在的態度、以及二人的關系,一五一十坦白清楚。 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再沒有退路。如果婁長風會因為他們的私情而惱怒,甚至產生懷疑之心,那他也認了。等這便是了之后他就算無法回到軍營,也會想個其他的法子報答婁長風的知遇之恩。 只是這邊的事如何“了卻”,他卻還沒有半點頭緒。 夜幕很快降臨,綿延而去的營帳卻愈發熱鬧了起來。雪白的帳頂外為防寒又蓋了毛氈,但明亮的燈火卻還是從帳內滲透了出來,遠望而去仿若一個個明滅閃爍的螢火蟲之尾。 卓鉞還記得酈長行要求他一起參加火祭的話,便隨著人流而行。很快看到了在草場開闊處,被點起了一簇五六人合抱的巨大篝火,沖天而起的火焰甚是壯觀,將左近的草地均染為了橘紅色。在此等人間煙火的照映下,天上的星河都不再璀璨。 在那篝火的背后,則是一座約三人高、用石塊和木柴搭成的堆子。這堆子共有三層,大小面積由下而上遞減,遠看形似一座祭臺。每一層都由彩帶鮮花裝飾一新,底層放滿了五金、五谷、五帛、五寶等祭物,頂層則插著達日阿赤的部落旗幟。 卓鉞隱約知道這座堆子的用處。 曾有典籍記載,“峰嶺高處,積亂石成冢,謂神所棲。” ① 這些三人高的石木堆子,最早是道路和境界的標志,以防游牧民族在茫茫草海中迷失了方向。而后來形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出遠門的騎兵路過堆子時都要下馬參拜,祈求一路平安神明保佑。 漸漸的,祭祀堆子的習俗留了下來,如今已演變為祭山神、路神和祈禱豐收的重大節日。 卓鉞雖然聽說過,卻從未親眼見過,不禁也有些好奇。他遠遠地在人群里坐了下來,想遠看就好,不要引起他人注意。 可他想低調做人,有人卻不能讓他如愿。 一聲震天的歡呼聲響起。卓鉞回過頭去,卻見人群自動分開讓路,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向這邊走來。他本就身高腿長,深邃艷麗的面孔在沒什么表情時顯得有些傲慢漠然,而那身漆黑的熊皮大氅更給他增添了幾分王者氣概。 卓鉞怔怔地看著走來的酈長行。這個引起一片歡呼的男人,已經沒有了當初在濟陽鎮時那個臟兮兮、瘦巴巴的少年模樣。 卓鉞本以為自己坐的地方夠隱蔽了,可酈長行就像長了千里眼一樣,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周圍的歡呼聲頓時一滯,所有人看著他們都有些愕然。 酈長行旁若無人地俯視著他:“怎么坐在這里?” 卓鉞尷尬不已,低聲道:“別管我,你該干嘛干嘛去。” 酈長行扯了扯嘴角,忽然俯身將他一把拽起來,緊緊挾在自己身旁大步向篝火走去。卓鉞嚇了一跳,剛想掙扎卻被酈長行大力拽回來,卻聽他微微側頭輕聲道:“別忘了這是在哪里……別跟我對著干。” 卓鉞心中有火氣,但他能感受到周圍那些探究愕然不解的目光,為了不再惹事端,只好將不快按捺了下去。 酈長行一直帶著他走到篝火前,此時有個草原人拎著一只死狐貍過來放在了酈長行的腳下。 卻見那狐貍通體雪白,唯額間長有三簇紅毛,如同三味真火。一根利箭直直地從狐貍眼中射入,那力道把握得剛剛好,沒有毀壞半點皮毛。 這狐貍應該是極難射獵的珍品,剛一放下便引起了周遭的一片驚呼贊嘆。 酈長行拎起似狐貍,卻一轉身交給了卓鉞:“扔到篝火里去。” 卓鉞沒有接:“這是你射的吧?給我干什么?” 旁邊的草原人似也覺得不妥,快速說了些什么,卻被酈長行呵斥了回去。 卓鉞愈發覺得不安,皺眉道:“這是你們草原人的祭祀,我覺得我最好還是不要——” 酈長行忽然上前一步,緊緊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量本就極高,此時披著大氅更顯壯碩,壓過來的時候如同一只俯身而下的巨熊,極具侵略感。卓鉞瞬間就僵住了,卻見他微微側頭將嘴唇貼在了自己的耳畔,聲音輕柔卻飽含危險:“卓哥,別再讓我聽見你說什么 ‘你們’和 ‘我’……別忘了,你還欠我多少東西。” 卓鉞渾身緊繃。他能感到在酈長行靠過來的那一剎那,周遭所有人都靜了下來,若目光有實質他背上估計早被盯了十幾個窟窿了。 可他無法拒絕酈長行。 半晌后,他僵直著手接過了白狐貍,揚手扔入了篝火。 周遭一片死寂,沒有人歡呼叫好。 酈長行卻十分滿意地笑了,他毫不在意地拉起卓鉞走到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卓鉞不知道“扔祭物”這個動作有什么特殊含義,但從周遭人的反應看,應該不是個小事兒。他胸口煩悶不已,坐下后低聲怒道:“你又搞什么幺蛾子?非得給我惹點麻煩才開心么?” “麻煩?”酈長行低低笑了聲,“你看坐在這兒的人,一個個氣得像牛蛙,可誰又敢吭聲,誰又敢說什么?” 他端起桌上的馬奶酒喝了口,淺笑道:“這便是權利的力量啊。卓哥,是不是很讓人陶醉?” 卓鉞捏緊了拳頭。他又酸又怒,恨不得跳起來一巴掌把這小子扇醒,卻又覺得茫然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