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曦明抱膝看著他，還在喋喋不休：“如果沒有神力加持，你怎能獨自深入敵軍后方，一舉取得扎干王首級呢？那天他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渾身被扎得根刺猬似的，就這竟然還沒有死，都說你是金剛不破之身，要么就是精怪有九條命。”

    卓鉞瞥了他一眼：“你也信？”

    “他們說得有幾分道理啊。”關(guān)曦明嘿嘿一笑，“卓哥你都不知道，那天你捧著扎干王的首級昏倒在守備府里，那模樣兇煞得很啊，把好幾個小兵都嚇哭了，誰都不看去動。愣是僵持了大半天，等到婁將軍親自過去才把你抬了出來。再看你身上的那個傷，簡直沒有一塊好rou，換個人早死了八千多遍了。”

    卓鉞低頭喝口湯：“走運罷了。”

    他知道自己那天傷得看起來嚇人。可碰巧的是，沒有致命傷，仿佛老天爺還不愿意收他，戲弄了一番后又一腳將他踹回了人間。

    幸好。他還不能死……他尚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自從醒來之后卓鉞愈發(fā)變得沉默寡言，幾乎沒有了曾經(jīng)嬉笑怒罵的樣子。關(guān)曦明坐于他身邊，欲言又止了半晌，還是囁嚅道：“卓哥，你究竟是怎么了？大家都在傳，你遞了一封用軍功換取自由身的請罪書給婁將軍，把婁將軍氣得不輕。你為啥要離開軍營？是不是還想去找小酈哥？”

    卓鉞醒后，婁長風曾經(jīng)來看過他幾次，但那時他還躺在床上不能言語，只能用眼睛靜靜地看著前來探望的人。后來他好些了，叫符旺來幫他寫了一封請罪書，親自按上了手印，送到了中軍去。

    收到請罪書以后，婁長風再也不來看他了。

    紙上道，承蒙婁將軍信任愛戴，卓鉞本就無以為報，又惹出此等事端，實在羞慚。榆林關(guān)大戰(zhàn)當夜，他本欲生擒扎干王，但扎干王狡詐萬分見勢不對趁亂欲逃，他迫不得已只好將其斬于斧下。

    死前扎干王交代，所謂達楞雅爾是他從民間撿來的異士，手段高超料事如神，被他拜為軍師。榆林關(guān)大戰(zhàn)前幾日，達楞雅爾忽稱中原軍內(nèi)有大變動，這幾日定然不會前來攻城。扎干王不疑有他，放松了警惕巡防，這才在那日中了中原人的偷襲。

    然后，又將他與酈長行相識的前因后果，包括酈長行的身份完完整整講述了一遍，只隱下了二人重生與相戀的事情未提。隨后又交代了達楞雅爾與酈長行兩人出身達日阿赤，達楞雅爾曾以榆林關(guān)要挾酈長行回歸本族的事情。

    末了他道，前因后果，不敢有半點隱瞞。若有不尊軍規(guī)之處，請將軍嚴刑責罰。其余封賞一概不敢收受，萬事了后，只懇請將軍準允他離軍前往達日阿赤，再無他愿。

    “卓哥，你在想什么啊。”關(guān)曦明嘆道，“你是軍籍啊，怎么能說不當兵就不當兵了？一如軍門深如海嘛。明明榆林關(guān)一戰(zhàn)之后，你就要被奉為我軍武神了，什么榮寵沒有，為什么偏偏擰著頭交了封這個請罪書上去？現(xiàn)在婁將軍就算是想護著你，封賞你，都不可能了。”

    卓鉞沉默了一下：“榮寵什么的，不要也罷。”

    這曾是他夢寐以求的結(jié)局，凱歌而還，滿城錦繡。兄弟們安然無恙，身披榮光，等待封賞。

    可真到了這一日，他卻完全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知道這個夢寐以求的結(jié)局是用什么換來的。

    曾經(jīng)的他天真地以為，作為一個重生之人，洞悉命運的走向，一定能走上人生巔峰。后來他遇上了酈長行，又覺得以他二人之力，再大的困難都能夠克服。

    可無論經(jīng)歷過怎樣的奇幻經(jīng)歷，人力終究是人力，而人力永遠微渺。他無法與老天博弈，更加沒發(fā)討到什么便宜，想要的東西永遠要用另一樣東西去換。

    就像是他走到了如今，卻失去了酈長行。

    關(guān)曦明看著他沉默的側(cè)臉，抓耳撓腮，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卓鉞打斷了：“開戰(zhàn)前達楞雅爾給的解藥是什么，查清楚了嗎？”

    “哦，查清楚了。你還記得突然有好多士兵上吐下瀉么，原來是喝了咱們營地后面小溪里的水。軍醫(yī)猜測條小溪里長了種劇毒的水藻，喝了以后會讓人犯痢疾。達楞雅爾給的解藥，就是解這水藻的毒。”

    卓鉞心里一驚，捏緊了碗邊：“在這駐扎了這么久，一直喝的都是那個小溪里的水，怎么之前沒見生病？”

    “那水藻會從上游往下游蔓延，長到哪里，就會把哪里的水污染。想必之前咱們喝的水還沒被污染。”

    ……原來這就是烏日更達瀨的計策。

    好歹毒。他不禁想起有一次，他和張老黑在水邊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死熊，當時還以為這熊是年紀大了死在那里的。現(xiàn)在看來，肯定是喝了上游已經(jīng)被污染的水，走到這里后才暴斃而亡。

    卓鉞的心底涼了一片，又是震驚又是后怕。他一直以為烏日更達瀨會排什么詭秘陣法，或者發(fā)明出了什么絕世武器，卻沒想到這個危險的男人玩了手陰的，竟然在水里給他們下毒。

    水比糧草更加防不勝防，何況這種有毒的水藻他們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跟頭一栽一個準。

    如果不是酈長行，他們必將重蹈前世覆轍。

    想到此處，他的心又絞痛起來。

    喝完了湯，他摩挲著碗邊，低聲問道：“婁將軍他近些日子都在忙么？”

    “忙啊。”關(guān)曦明收了碗，“忙著整頓榆林關(guān)，忙著要接待封賞的使臣，好多事呢。而且將軍估計還在氣頭上，卓哥你先別忙著去求他了，在好好考慮考慮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