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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日落山巒,整座滄衡城的軍營也依舊安安靜靜地,和往日沒什么不同。 仿佛所有的預感都不過是個錯覺。 卓鉞沒與任何人說他的想法。若無其事地和張老黑等人吃過晚飯后,又揪著手下的士兵們cao練了一通,直到夜色完全籠罩了山谷后,才嬉笑著與兄弟們道過晚安獨自回帳。 回到帳內,卓鉞按時鉆入被子里不一會兒就呼聲大作。 時間悄悄流逝,一簇簇篝火熄滅,營地中的喧囂很快歸于一片寂靜。 又過不久,到了月至中天的時刻。可偏偏今夜黑云壓城,遮住了那片銀輝,讓夜色愈發靜默。 而此時帳中本在酣睡的卓鉞,忽然準時睜開了眼睛。 他雙目清明,似乎從來都沒睡著一般,一個轱轆翻身而起飛速穿起了軍甲。往帳口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將宣花斧背在了背上。 挑簾出帳,無月無星的夜晚果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卓鉞瞇起眼睛,正欲舉步向營口走去—— 一道鬼幽幽的聲音忽從背后冒了出來。 “卓哥。” 任是膽大如虎的卓鉞,都被嚇了個趔趄。回頭一看,他終于從那黑水灘似的夜色里辨別出了個高挑修長的身影。 “你他媽的。”卓鉞氣得想扇他,“在這卡我呢是不是!故意嚇唬我?” 酈長行走過來,定定看著他:“你要去做什么?” “撒尿。”卓鉞隨口道。 “撒尿需要帶宣花斧?”酈長行逼問,“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這小子是不是缺奶喝?一天到晚就知道黏著他。 卓鉞煩得不行道:“我一個把總要干什么,還需要向你匯報?酈隊長,我現在命令你回屋睡覺!” 酈長行置若罔聞,向他逼近了一步,聲線緊繃:“我看你一天了,你一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兒,明顯是有心事。我不放心才守在這里,要是我悄悄大意了一點兒,你是不是又要背著我,自己去做什么危險的事情?” 卓鉞愣了。 二人在濃黑的夜色中相對而立。這天色黑到他們相隔雖不過幾步遠,卻依舊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可卓鉞卻還是能感受到那雙含怒的翠色眼眸,正又惱又急地瞪著他。 其中,還隱隱有一絲委屈。 真像個沒逮到獵物、就紅著眼圈兒不樂意的小狼崽。 卓鉞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酈長行的肩膀,果然肩頭濕漉漉的全是露水:“……站多久了?” 酈長行低聲道:“從你回帳到現在。” “你真是……”卓鉞不知該說什么,“下次你就不能直接問我?時間長了凍出病怎么辦?” “我問你,你會說嗎?”酈長行反問,語氣中有些不甘,“何況你現在都不理我了。” 卓鉞有點好笑,卻也無法反駁。霸道硬氣的酈長行讓他狠得牙根癢癢,可眼前這個滿腔委屈卻又無怨無悔地等了他幾個時辰的酈長行,卻又讓他心軟得一塌糊涂。 這小子,恐怕是老天派過來克他的吧。 “所以你要干什么去?”酈長行又問了一遍。 卓鉞輕嘆了口氣,只得將他的懷疑又跟酈長行說了一遍,最后道:“我沒要去干什么危險的事情,只是去巡查一圈,若周遭無事便回來了。” 酈長行點點頭:“我跟你去。” 看酈長行這樣子,估計勸說他回去休息也是白費力氣。卓鉞無可奈何,只好任他跟在自己身后。 二人和昏昏欲睡的三營營口守軍打了個招呼,便提著盞燈籠走了出去。他們先是繞著三營的營地轉了一圈,又去二營轉了一圈,最后向著滄衡城的城門口走去。 星月迷蒙,夜色當道,空無一人的大路上走著兩個并肩而行沉默不語的人,陰沉的長風穿城而過,吹得他們手中的燈忽明忽滅,如同夜游的鬼火。周遭一片死寂,唯聽這二人身上的兵器發出輕輕的撞擊。 這畫面,怎么看怎么詭異可怖。 可若問卓鉞,他卻完全半分沒有覺得嚇人——因為他現在滿心都被酈長行給塞滿了。 現在酈長行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像個忠誠的家犬一步不拉。自出營以二人就一直沉默著,卓鉞雖有心說兩句什么可又想不出話題,偏偏酈長行又一改往日殷勤的模樣,像個鋸嘴葫蘆似的一言不發。 酈長行是個什么意思呢?卓鉞憋悶不已。想跟他認真好,他又不愿意表示兩人只是玩兒兒;不跟他好了吧,偏偏他又跟狗護食一樣緊緊盯著自己。 放起嘴炮來,這小子似乎薄情寡義的很;可到了這種時候,卓鉞又總覺得他心中還是有自己的。 真他媽的矛盾! 兩輩子沒處過對象的卓鉞,徹底被感情的復雜給打敗了。 “卓哥……” “……啊?”卓鉞頓了一下,才意識到是酈長行在叫自己,趕緊應了聲,“怎么了?” “我想吻你。” 糙!卓鉞一慌腳下踉蹌差點兒絆了個狗吃屎,他狼狽怒斥道:“你、你小子要不要點兒臉!這話也說得出口?” “我聽你常和黑哥開玩笑,說的話比這直白許多,為何我的真情實感卻不能說出口?”酈長行幽幽道,“在鄲州時,我是歡喜到了骨子里,以為自此我便是真的得到你了,想吻你便能吻你,想抱你便能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