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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此時又有人在外面叫,“老爺找。” “我這邊不才剛坐下么。”鄭家姑娘嘟噥了聲,揚聲應道,“來了!” 腳步聲遠去,門又被再次關上。 床下的卓鉞和酈長行立刻連滾帶爬地擠出來,站在原地瘋狂抖著身上的灰。酈長行過去小心翼翼推開門左右確定無人后,扭頭想叫卓鉞,卻見他正站在那一車棉衣邊皺眉捻著衣角查看。 過冬御寒的棉衣是戍邊必備的物資。銀款緊張或有人故意克扣時,邊疆的將士們便會穿不上扎實的棉衣,有些殘次品甚至以爛絮或碎紙充數,根本不能御寒。 而眼前的這車棉衣,填充的是實打實的棉花,入手厚實溫暖,針腳也縫得細密,比中原戍邊將士穿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卓哥……”酈長行在門口叫他。 卓鉞在心里嘆了口氣,扔下手中的棉衣匆匆離開了。 二人自鄭家宅院又□□出來,向與符姓青年相約的草房走去。一路上卓鉞都顯得有些沉默,似乎沉浸在什么思緒之中。 酈長行觀察著他的神色,半晌道:“卓哥,那鄭家的估計也是被逼無奈,你別介意。” “我介意個什么。”卓鉞嗤笑,“是咱們當兵的沒能力保護好百姓們,怪自己沒用吧。” “咱們將丹吉城收復之后,想必百姓們也會開心的。” 卓鉞沉默了下:“但愿吧。” 二人回到草房之中,一推們竟見那符姓青年已回到了屋內,正盤膝坐著吃白饅頭。見他們回來便抬頭瞥了眼二人,似有些不耐煩:“這么久?” 卓鉞抱肩看著他:“我們把鄭家院子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你回來的這么快,是什么都沒打聽到吧?” 青年掰下一小塊饅頭放入口中,優雅地細細咀嚼:“少爺我的效率自非常人可比。我已經找到藏匿守軍的人了。” “你找到了?”卓鉞狐疑道,“是誰?怎么找到的?” “城中與守軍有親眷關系的就那么幾家嘛。”那符姓青年懶懶地道,“剛破城的時候,札干人將丹吉的駐軍都差不多殺了個干凈,還將軍戶親屬都聚集在一起逼他們圍觀斬首。有烈性點的軍戶家屬們當場想反抗,被札干人拿刀當場砍死了一大片。 后來有想藏匿守軍的,也都被查出來掛在城樓上吊死了。這前前后后死了足有一百多人,那叫一個慘嘍,無論白天晚上外面都是哭嚎聲,嚇得我都不敢出門。唔,現在就剩下三四戶勉強和守軍有關系的,但大多家里都只余老幼婦孺,有男丁的也只剩一個北城姓丁的。你若一定要說城里有人幫著藏匿守軍,那就只能是他家了。” “北城姓丁的……”卓鉞緩緩道,“他和丹吉守軍有什么聯系?” 符姓青年道:“他meimei原先嫁了守軍里的一個百戶,還挺風光的呢。但他妹婿烈性,札干人入城的時候死守著守備府不愿讓開,被札干人綁在了守備府門口的石獅子上當箭靶子玩,射了幾十箭才咽氣。簡直是慘,整個人扎成了刺猬,石獅子都染成紅色的了。當時他媳婦受不得刺激,沖上去拼命,被札干人直接攔腰劈成了兩截。” 這的確是血海深仇了。酈長行道:“他meimei和妹婿死的這么慘,這姓丁的就沒什么反應?” “怎么沒有。”符姓青年嚼著饅頭含混道,“但他不過就是個老百姓,能有什么能耐?好像也是找札干人尋仇,被教訓了一通,自此后就老實了。” 酈長行聽著,眉頭略皺了皺,但沒說什么。 “聽說這姓丁的原先是個燒陶匠人。家里有燒陶鋪子,也算是有地方藏人吧。若那鄭姓富戶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他的可能性便最大了。” 符姓青年如品珍筵般地吃完了那塊干巴巴的滿頭,掏出塊手絹沾了沾嘴角,看著二人:“你們有什么打算?抓緊時間找上守軍,才能解封丹吉啊,少爺我可沒工夫和你們死耗。” “現在是你求我們。老老實實得等著,別多要求啊。”卓鉞警告他。 符姓青年冷笑了聲,毫不客氣道:“若不是我相助,你們至今還在毫無頭緒地在城中瞎轉呢。起碼對我客氣著點兒。” 卓鉞懶得理他,轉頭對酈長行低聲道:“日暮后,你與我一同去丁家看看。” 現在距離天黑還有幾個時辰,卓鉞合衣躺在草垛上養精蓄銳。那符姓青年也盤膝坐在一旁,靠著墻打盹兒。然而片刻后卻聽旁邊有人靠近,一睜眼竟是酈長行走了過來。 酈長行沖他微微一笑,在旁坐下:“小哥,還不知你全名怎么稱呼?” 青年懶懶地掃了他一眼:“符旺。” “聽你口音,不是北方人吧?”酈長行含笑道,“從南邊過來做生意的?” 符旺半撩著那雙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酈長行,忽然扯了扯嘴角:“不放心我?你大哥都沒問這問那的,你在這云里霧里得套什么話?” 酈長行淺笑道:“我只是覺得咱們萍水相逢,尚不熟悉——” “哦,我知道了。”符旺挑了挑眉,“是你大哥太信任我了,所以你才不放心的吧?” 酈長行眼瞳微微一緊,沒說話。 “我看你也不像聽不懂人話的傻子,就別跟我這套近乎了。”符旺揮了揮手,懶懶地道,“我不知道你大哥為什么如此信任我,但我自問沒做什么虧心事,也懶得為了讓你安心而多費口舌。好好閉著眼睛打會盹兒,不比什么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