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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周遭眾人無言的表情,卓鉞反而更憋悶了。他深吸了口氣,一言不發地掉頭,想著營口的方向大步而去。 現在尚未到閉營的時刻,將士們還在匆忙地往來于營地內外,準備著晚上的新年盛宴。卓鉞垂著頭腳步匆匆,出了營地后又西行了近一里地,方在一處高地上停住,悶不吭聲地跌坐在地。 太慢了。 他的腦中不可抑制地盤旋著這三個字,如同什么深山老道刻在妖怪身上的咒符,他只要一想到這三個字腦袋就跟被刀鉅了一般陣陣生疼。 實在太慢了。 他們成長得實在太慢了。 洪武二十三年的這場潰敗,不過是一切的開始。這些嫩得像青瓜蛋子一樣的小兵崽子們哪里知道,接下來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就他們那些二兩rou還不夠的體格,被蠻子的刀輕輕一碰就碎了,在戰場上怎么保得住自己的性命! 雖然已經入冬,天氣寒冷,戰場上的雙方都放慢了速度,都在休養生息。可現在已是年末,再過兩個月不到便會開春,那時兵強馬壯的草原兵便會再度悍然南下。等到那時候,他手下那些火銃不會用、刀也揮不動的小崽子們該怎么辦?! 他仿佛正獨自站在終點,焦慮地回頭看著緩慢前進的同伴們,憤怒卻也無奈。 卓鉞深深吸了口氣,手用力揉了揉額頭,只覺得一陣無力的倉惶正如漲潮之浪一般將他吞噬。 若是前世的他,可能真不會有這么深的顧慮。就如張老黑所說,大不了就一直護著他們嘛,反正之前的十幾年也是這么過來了。 可無知者無畏。死過一回的人,無法不對瞬息萬變的世事和梗跡萍蹤的命運充滿了膽怯,人活一遭真是老天施舍,無論是多兇悍的漢子都是在刀尖上搏命,人連自己都護不住,哪里還敢談保護別人? 今日他看到關曦明被欺侮著倒在雪地之中,恍惚間竟覺得時光倒流。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流沙窩的那個黃昏,粘稠的赤血和刺目的金光交斥,一切都在慢放,少年悲傷急切的目光在沖天的飛火中消散為風里的灰燼。 他該怎么做,才能讓他們知道命運無情?才能讓他們快點成長?難道人生若水上浮萍,就注定被湍急之流推著向前,一次次被沖上同一片淺潭? 卓鉞閉目,仰面躺倒在了冰冷干硬的地面上。 不知過了多久。 身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卓鉞閉目道:“知道了,馬上回去。” 來人走到他身邊,用一個冰涼的東西碰了碰他的臉。卓鉞一驚睜眼,卻恰好對上了一雙漂亮的翠色眼瞳。 作者有話要說: 卓哥的心理也很好理解呀,就是想護犢子,又怕護不住 今天兩更!覺得這點兒劇情沒必要放在兩天啦(可能到后面我沒存稿了又會后悔今天…… 第12章 慶新春 “怎么是你?”卓鉞有些詫異地坐起了身。之前每一次他賭氣出來,最早找過來的都是小嘎,不知怎么這次卻換成了酈長行。 酈長行盤腿在他身邊坐下,撥開手里的酒壺喝了一口,咂了咂嘴:“真是好酒。” 卓鉞一把奪了過來,仰頭灌了一口:“哪兒來的?”這酒的味道還真是不錯。 “張哥給你弄的。他知道你喜歡喝,和兄弟幾個湊了湊錢,讓人偷偷帶進軍營里的。”酈長行打量著他仰頭時上下滾動的喉結,目光中閃過一絲異色。 卓鉞捏著酒瓶,心中涌起些許復雜的酸意。 酈長行看著他,忽然道:“卓哥,你今天真的沒必要發火。” 卓鉞粗聲道:“廢話。用你說。” “生死命數,是自己的事兒,你何必要去為旁人cao心。”酈長行道,“就算是親兄弟,你也不需要為他們的生死負責,何況他們只是你的手下士卒?” 卓鉞一愣,心里頓時有點兒不舒服:“你這話說的。我們幾個在一起十幾年,早就親如兄弟,他們也是打心眼兒里信任我才跟著我上的戰場,我難道不需要對他們負責么。” “你好好cao練、聽指揮,便已經做到你的本職工作了。至于他們天賦如何,戰場上能不能活下來,便是另一回事了,你又何必如此生氣突惹自己不快。” 卓鉞皺起了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酈長行。草原蠻子雖生性兇殘嗜血,可最重義氣親情,只要是同脈連枝之人一向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卻沒想到這小子身體里留著草原人的血,卻涼得好似結冰的凍河。 見卓鉞看著自己,酈長行挑了挑眉:“怎么?” “我琢磨著……”卓鉞緩緩地道,“你沒有兄弟姐妹么?” 酈長行眸光一閃:“有的。怎么了?” 卓鉞撇了撇嘴:“那他們對你肯定不咋地吧。” 酈長行一笑,輕描淡寫道:“我們的確并不親密。” “那你這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卓鉞嗤笑道,“等你再長個十歲,有了老婆孩子,想法就會不同了。” 酈長行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卓鉞拍屁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行了,回去吧。” “不氣了?”酈長行笑著隨他起身。 “氣又能怎么樣。”卓鉞翻了個白眼,“晚上還能睡在林子里?等著挨板子吧。” 兩人回到營帳,剛好趕上閉營的時刻。此時夜幕降臨,天空又飄起細雪,可落到地上時很快便消融為無形,正因每個帳子前都燃起了一簇簇跳躍的篝火,陣陣噴香的炊煙裊裊升起。成塊的羊腿和豬rou在火上被烤的滋啦滋啦,油星四濺,伴著將士們的大笑聲組合成一片暖意融融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