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歸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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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鐵軍走后不久,陳丁孤身一人離開了那個臨時的避難所。原來的聯絡站是不可能回去了,軍統圍剿之后,下一步就會據為己有。他知道譚鐵軍此行兇多吉少,但是不明白對方為什么這樣做? 天已大亮,似火朝陽冉冉升起。他沿著東門大街一路前行,路上隨處可見日軍和敵偽憲兵盤查過往的行人,查看他們身上有沒有攜帶大和民族頒發的良民證。而那些身穿黑色中山裝,旁若無人在大街上結伴而行的長發男子,要么是扶桑浪人,要么是敵偽特務。 不過陳丁有意避開了這些人的眼線,他潛伏在街邊的殘垣斷壁中,隨走隨停,邊走邊看。街道上呼嘯而過的卡車,載滿荷槍實彈的日軍部隊,他們一個個目光呆滯,神情疲憊,似乎已經厭倦戰爭與殺戮。大約兩個月前,陳丁也曾經跟這些日本兵有過正面交鋒。可是因為組織的需要,他不得不從前線退下陣來。 突然,前方大約一公里處的民房冒起滾滾的濃煙,緊接著響起斷斷續續的槍聲。他也不知道那里到底發生什么情況,趁著日軍和敵偽憲兵蜂擁前去搜捕的間隙,他迅速脫離掩體,朝敵人的反方向走去。 他穿過狹窄幽深的巷子,目之所見,到處都是一片破敗不堪的景象。偶爾還見到一兩個瘦骨嶙峋,精神恍惚的乞丐,在街邊的垃圾堆里翻找人們丟棄的食物充饑。相比熱鬧非凡的十里洋場,這里簡直是一片無人區。 拐過兩條街后,陳丁終于找到組織的另一個聯絡點所在地。那是一棟門牌為二十號的兩層居民樓,斑駁的外墻早已起皮剝落,墻上長滿一大片一大片綠綠油油的爬山虎。 一樓的鋪面原本是一間中藥鋪,申城尚未淪陷之前,來往的顧客眾多。那個留著一小撮山羊胡子的老中醫就是組織的聯絡人。如今,日軍占領申城,城里一度生意蕭條,老中醫已經很少開門迎客,中藥鋪也因此變成一個秘密據點。 陳丁輕輕地往下壓了壓撿來的帽子遮住半邊臉,因為他大老遠地就看到中藥鋪的門口平躺一個人,對方臉面朝天,四仰八叉,衣衫襤褸,亂蓬蓬的頭發完全遮住那張消瘦的臉,看來生死不明,不像一個常人。正當他考慮要不要進門時,躺在地上的那家伙突然彈跳而起,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嘰里呱啦地飚起日語,然后瘋瘋癲癲地走了。 陳丁快步上前,輕輕推開中藥鋪虛掩的房門,側身而進。一個老態龍鐘的賬房先生坐在柜臺前,拿著一根細小的毛筆伏案抄寫。他頭也不抬,眼睛的余光見到顧客上門,仿佛一個患有老年癡呆癥的坐在那里自言自語“客官,今天藥房關門謝客!您請回吧。” “張老先生在么?我找他抓點金創藥。”陳丁抬高嗓門,脫下頭上那頂皺巴巴的草帽。 賬房先生一愣,不緊不慢地擱下筆,伸手扶正鼻梁上的老花鏡,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陳丁,漫不經心地說道“先生最近偶感風寒,身體欠安。客官如果取藥,不妨拿我開的藥方到別處去吧!” 對方說罷,重新執筆寫了一個單子交給陳丁。陳丁看到對方神色有些慌張,遞單子的右手微微顫抖。他心里一驚,急忙搶過單子,頭也不回地從店鋪的后門鉆了出去。他繞過隔壁的一所破舊的教堂,再次回到中藥鋪斜對面的巷子里,認真地觀察周圍的動靜。 只見中藥鋪門口正對的那條胡同里,一個身穿軍統服裝的男子躲在一根柱子后面,鬼鬼祟祟地向這邊張望。 陳丁猛然想起賬房先生寫給他的藥方,連忙打開一看,單上只寫六個字黨參,當歸,熟地。看完后他才恍然大悟,這三種中藥材跟治療槍傷,簡直風馬牛不相及。對方只不過是想通過這個暗號告訴他,黨組織的聯絡點已經暴露,應當回到熟悉的對方隱藏。 他心有余悸地收起單子,壓低帽檐,裹緊大衣,假裝什么也沒看見,徑直走向胡同的另一個出口。身后那個盯梢的軍統憲兵并沒跟上去,而是一直目送陳丁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陳丁走到胡同的盡頭,徒手扒開墻角那堆一人多高的雜物,然后鉆到里面休息。 由于持續不斷的奔跑和走動,昨晚譚鐵軍幫他包扎好的傷口開始滲血,淡淡的血紅幾乎滲透到外層的大衣。他想休息一會兒,好讓槍傷盡快愈合。他一臉苦澀地仰望頭頂那片陰沉沉的天空,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未婚妻劉蘭芝。昔日深愛的這個女人一笑一顰,明眸善睞,他早已銘記于心。 可就是這么一位美麗動人的女子卻被中統jian細柳葉飛一槍爆頭。殺妻之仇,奪地之恨,不共戴天。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人神共憤,不報此仇,枉活人間。陳丁想到這里,不禁悲從中來。他十分痛苦地攥緊拳頭,狠狠地擊打旁邊的一個廢舊的箱子,一直打到拳頭出血,箱子稀巴爛,他才停下來。 他想起陸謙臨死前的囑托而深感內疚,陸謙極力讓他保護的對象卻留下密碼本,獨自深入虎xue。可單憑對方一己之力,只有前去送死,根本不可能脫身。陸謙說譚鐵軍比他們重要;譚鐵軍卻說密碼本比誰都重要。 可到底是密碼本重要,還是他們保護的對象重要,連他自己都搞糊涂了。也許,只有他把密碼本交到趙建國的手上后,才能揭開問題的答案。他茫然地靠墻而坐,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被一陣窸窸窣窣的嘈雜之聲驚醒。他睜開眼睛,嚇了一跳。只見一位兩鬢斑白,年過半百的老嫗扒拉那個被他打爛的木箱,撿拾柴火。由于他大半個身子幾乎壓在木板上,不管老嫗怎么拉,都拉不出來。他非常抱歉地笑了笑,立即起身讓開,順手幫對方撿起木塊。 老嫗關切地問“謝謝你,小伙子!你露宿街頭,是不是無家可歸了?都是日本鬼子造孽啊!” “是啊,大娘!你不用客氣,其實我已經家破人亡了!”陳丁苦笑。 “你肚子也餓了吧?來來,如果你不嫌棄,就跟大娘回家。” 老嫗顫巍巍抱起一捆木頭往回走,陳丁感到過意不去,只好上前幫忙,從老嫗的手里接過木頭,扛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