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路，走這邊。”沉念騏拽了一下差點踩空向前栽的喬兮，熟門熟路地帶著她往頂樓VIP  單人病房走，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里住的是他奶奶而不是喬兮的。

    一路上都有工作人員回頭，聽到相機咔嚓聲喬兮還下意識地回了下頭。

    在快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喬兮停了下來，沉念騏看了她一眼，開口道：“我在樓下的會客廳等你。”

    說完轉身下了樓，改道去了院長辦公室。

    從靠近這個療養院開始，喬兮就開始有點魂不守舍，說得好聽點這叫近鄉情怯，說得不好聽一點這其實就是心虛。

    奶奶住進來4年了，這是她第二次來，當初辦理入住的時候她在拍《暖春》，還是吳可為帶著小楊來幫忙處理的。

    第一次來的時候，她哭到崩潰，她至今都沒辦法面對，她這樣冷血，這樣冷漠，好像只有跟奶奶一樣，都忘記了才好，都忘了，才能堅持下去。

    這里住著這個世界上她血緣關系里最親的一個人，眼前這個最親的人目光呆滯，她如一尊泡脹了的雕像端坐在床上，曾經纖瘦地身形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變了形。

    護工是個40歲左右的阿姨，給她端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說這么站著對病人會有壓迫感。

    喬兮低聲說了句：謝謝。

    “老太太剛吃了早飯，可能是感應到您要來，今天開心吃了一大碗雞蛋羹呢。”

    喬兮面對面跟她坐著，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可老太太如驚弓之鳥般往后縮了一下，喬兮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她有點委屈地叫了聲：“奶奶。”

    她固執地把手伸過去，牽住了那雙干癟但溫暖的手，護工怕病人動手打人趕忙靠了過來。

    “你出去吧，我沒事。”在護工還欲勸阻的時候，她輕聲說道：“她是我奶奶。”

    護工看著這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姑娘，嘆了口氣，讓她有事叫她。

    親緣這個東西，就像上帝隨機找人開玩笑，分配得毫不講道理，有的人運氣好，從始至終都能圓滿，擁有著整個世界，有的人卻倒霉透了，上帝總挑你最需要的時候臨門一腳全給你收回。

    阿爾茨海默氏癥中晚期患者的房間都在所難免地有一股難聞地排泄物異味，喬兮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這個房間出奇的干凈，房間里有一股醫院固有的淡淡藥味跟消毒水味，她想可能是療養院知道家屬要來探望，所以做了特別處理。

    喬兮深呼吸一口氣，擦了擦眼淚，她扯出個笑來：“我一直沒來看你，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所以才早早地忘記了我，現在連手都不讓我牽了。”

    她抬手給奶奶理了理耳鬢的頭發，帶著濃重的鼻音撒嬌抱怨：“我一高考完你就把我忘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你老是往外跑，你說要找爺爺，你記得爺爺愛吃的汽水包，但是你記不住你要吃藥，你都不記得我愛吃的小餛飩了，我也生氣了。”

    她埋頭伏在奶奶手上，眼淚又流了出來，以前不敢哭不敢說，怕老太太清醒時聽了傷心，也怕自己說多了泄氣，她泄氣了放棄了，就真的完了。

    “打工老累了，真的很累，可是你孫女很厲害，高考暑假我去奶茶店上了2個月的班，每天站到腿腫，那年暑假太熱了，難熬死了，賺了5000塊錢呢，大學我做了很多兼職，生活費學費都是自己賺的，大叁大四我還去做了明星，賺了好多錢，你看日子都這么好了，你怎么能忘我呢？我還想帶著你，你帶著爺爺，咱們去周游世界呢……奶奶，你再叫我一聲乖乖好不好？你再叫我一聲乖乖，我就不生你氣了，你打我我也不走了。”

    眼淚越流越多，濕了一大片，她吸了吸鼻子，那些憋了好多年的話，倒豆子似地往外蹦：“我這幾年過得很好，我出國了，也有時間交朋友了，還有自己喜歡的工作，以后有了喜歡的人……算了，我不要再喜歡誰了。也不是誰都跟你一樣，真羨慕你，你想不想爺爺啊？我好想他，想小老頭做的油燜大蝦了，你不是最愛吃么？你快點好起來，好起來了我帶你去吃油燜大蝦，你看看有沒有爺爺做的好吃。”

    她邊哭邊說，可是老太太很安靜，她既不反抗，也不掙扎，渾濁的瞳孔茫然地落在那個毛茸茸的頭頂，她不知道這個好看的小姑娘是誰，嘴角有微小的幅度牽起，她問她：“我怎么大我？”

    她說的是：你怎么打我？

    喬兮直起身，抹了抹眼淚，紅著眼睛癟嘴看她，賭氣似的抓起她的手貼了貼：“我就要貼。”

    指望她能再說一句話，可是她好像又忘了，說話對于現在的她而言，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她從衛生間拿了個毛巾，用熱水打濕了，細心地給她擦干凈那些糊在手背上的鼻涕眼淚，老太太好像堅持這么一會兒就受不住了，她眼睛眨啊眨的，喬兮扶著她躺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雖然忘記了全世界，可她仍然是那個慈祥可愛的老太太，睡著的樣子依舊可窺曾經被好好愛護過的沉靜美好。

    沉念騏進來的時候，喬兮已經在床邊呆坐了很久，她睫毛掛著淚，鼻尖紅紅，坐在那里單薄的一片。

    肩膀被一雙有力地大手握住，喬兮轉頭看著他，他短促地蹙眉，瞳孔微縮又恢復正常，他不問她為什么哭，只是用那有些許冰涼的手指刮了刮她滿是淚痕的臉頰，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

    喬兮有點哭懵了，他們現在的關系，沉念騏做這些太過親昵越界，可她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也許是曾經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過這個人，他的出現讓她有了那么一瞬間的踏實。她被他帶著去了家楚菜館，一家離療養院不遠的小店，喬兮全程失神，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也得了老年癡呆，店里沒有包廂，環境勉強算是干凈，典型的家常菜館，沉念騏點了幾個菜，因為不是飯點，店里也沒幾個人，上菜上得很快。

    兩人惹眼的外形，屬實少見，老板娘總覺得他倆是明星，尤其有一個很像她女兒以前老拉著她看的電視劇女主角，她猶豫再叁想去要個合影，卻被他老公拉著去了后廚。

    菜香撲鼻而來，喬兮才微微回過神來，她現在眼睛有點兒腫，酸澀得厲害，她埋頭喝著沉念騏給她盛的一碗排骨藕湯，喝了兩口沒什么胃口，又放下了。

    “不好喝？”沉念騏問。

    喬兮搖了搖頭：“很地道。”她看了一眼小店的環境，又看了一眼沉念騏：“怎么來這兒吃飯？你能吃得下去嗎？”

    這不像是沉念騏的消費標準，也不像是沉念騏喜歡的口味。

    沉念騏回視她，夾了一根酸辣藕帶塞嘴里：“這兒有什么問題么？挺好吃的。”剛說完他臉色就變了變，起身去收銀臺旁邊的冷柜拿了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大口。

    喬兮笑了笑，拿起湯匙又喝了一口藕湯，說道：“只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不會來這種低端的家常菜館。”而且明明也吃不習慣。

    “你這都是偏見，在部隊訓練的時候地上的東西都撿起來吃過，這有什么不能吃的。”說完又覺得剛剛的舉動不太具備說服力，又補充了一句：“剛剛那個菜炒得有點辣而已。”

    喬兮挑了挑眉，點了點頭，胃口好像好了一點，桌上都是很熟悉的家鄉味，她一道一道的嘗，覺得都挺好吃，想嘗嘗藕帶的時候，一整盤直接被沉念騏挪開了：“你腸胃炎剛好，不能吃這么重口的東西。”

    “對你來說重口，對我來說剛剛好。”喬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筷子夾了一根，結果還沒送進嘴里就被沉念騏抓著手一口吃掉了。

    在沉念騏guntang的視線里，喬兮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她扯回自己的手，放下了筷子：“我吃飽了。”

    沉念騏細嚼慢咽，水都沒喝一口，他抬手招呼老板娘來結賬，居然還挺嫻熟。

    老板娘最后也沒控制住自己，她有點不好意思，試探著跟喬兮開口：“我能跟你合影一張嗎？”

    喬兮愣了一下，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緊張地攥著圍裙的老板娘，她有點沒明白為啥會被要合影。

    老板娘是個老實人，想著女兒跟她說的，明星沒化妝都不愿意跟別人合照，自己的確有點唐突了，趕緊解釋：“我女兒很喜歡你演的電視劇《折子戲》，我們一家看這個看這個電視劇看了好多遍，我也很喜歡，我還陪她去看了你的電影《暖春》，你演得太好了，沒想到今天你能來我們家吃飯，我就是太興奮了，所以……所以才……”

    “可以啊。”喬兮沒想到這都多少年了，還有人記得她，這么一個小小的請求，她沒道理不滿足，沒被忘記至少證明她以前也算是工作努力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沉念騏，沉念騏笑著點了點頭。

    她也看不懂那是認可還是欣慰，因為這一個小插曲，不得不說她開心了一點，至少不那么難過了。

    沉念騏大發慈悲，屈尊拿著個3000塊錢的手機給她們拍了張合影，老板娘高興得一個勁兒道謝，她本來還想跟他們倆一起合個照，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男人帥是真的帥，比很多明星都帥，但是一眼看過去就覺得氣勢有點太強了，她沒理由的有點害怕，他的眼睛好像只在看向喬兮的時候才有溫度。

    他們看著很般配，很該是一對情侶，但又不像，他們一前一后的離開，喬兮離他好幾步的距離。以她過來人的經驗，男的可能正在追吧。

    老板娘看了看照片，覺得可惜，明明喬兮演技挺好的，人也和善，還長得這么好看，原相機拍都美得跟她不是一個圖層，怎么就沒有多拍兩部作品呢？等她女兒回來她要跟她女兒八卦一下。

    兩人回療養院，喬兮跟院長聊了下，奶奶的情況每個月都有非常詳盡的記錄報告，照片記錄發到她的郵箱，病情發展進程已經算是控制得很好的，到這個階段已經是不可逆了，只能減緩，后期只能盡量控制避免惡化，情緒控制是關鍵，是真的受不了一點刺激。

    她們是最親的人，卻不能常見，在奶奶還有意識能認清人的時候，老太太一看到她就哭，擔心她忘了她，擔心她留她一個人，她總是傷心，病情急劇惡化，爺爺的提前離去壓垮了這個被愛了一輩子的老太太，她情緒太不穩定了，原本大一的時候還可以在家請個保姆看護，可是到了大二突然惡化就不得不住進療養院，那時候一年差不多就花光了爺爺留下為數不多的那點存款，還好大叁當了個明星，沉念騏的一紙合同，解救了她，讓她有錢把奶奶送進最好的病房。

    從療養院出來，沉念騏也盡職的當著司機，喬兮晚上躺在浴缸里的時候都覺得挺離譜的。

    同時又很迷茫，迷茫很多。

    微信叮叮叮直響，葉錦澤今天給她發的消息她一條都沒回，這會兒已經開始轟炸了，大有她不回他就不罷休的趨勢。

    喬兮把整個人都沒進浴缸里，極致的壓迫感讓她很有安全感，今天一天她都很累，然而有些事情就是很累且沒有結果。

    她重新浮出水面，把濕發往后抹了抹，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拿了張浴巾裹住身體，拿起手機終于點開了微信。

    Bryan  ：酒店地址發一個。

    Bryan  ：我明天凌晨到J城。

    Bryan  ：太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

    喬兮嘆了口氣，給他發了個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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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念騏：老婆夾的真好吃。

    葉錦澤：終于到我了~

    喬兮：你不是周叁才來嗎？？